第 14 章
除了剑术外,师兄亦十分喜欢捣弄药粉,他曾经偷偷将新鲜出炉的泻药放在师父碗里。师父中招后得知是他做的,黑着脸从床上爬起来,抄起墙角扫帚追着师兄痛打。
我打起这个主意,撺掇师兄做药下给萧颛。他既然有胆来国师府找事蹭饭,就休怨我不客气。
可当我翌日晚上再摸去师兄房间时,师兄义正词严地拒绝了我。
我十分迷茫地问他:“他这样整我们,你就一点也不记恨?”
师兄正人君子地教训我:“你太坏了。”
于是当晚,我这个心眼坏透的师妹又喝了师兄大半坛春丝雨。
等我好不容易想好了威逼利诱师兄的法子,萧颛却又不来了。这就像我做了充足准备,对手却拍拍屁股说我不干了,撂挑子走人,委实令我伤感。
而我在这种伤感中,竟隐隐约约生出一丝化作望夫石的愁绪。
离端阳节还有好几日,师父虽然被圣上削了俸禄,但辛苦活还是得一件不落地做。这些天一大早就往宫里跑,累得没个人样。问起师兄,师兄说是圣上在端阳节这几日有些事情交给师父云云。
因此国师府里只剩了我与师兄两人,空空落落好不寂寞。
于是我又拾起了当年恶习,顶着一副忧愁相蹲墙头。
师父没空搭理我,师兄是最先注意到我情绪的人。我这日刚在墙头蹲了没多久,师兄就冷不防从天而降,将我吓得差点摔下墙头。
师兄眼疾手快地将我拉起:“瞧你这出息。”
我略带落寞地看着师兄,将手摊开,手心赫然一包药粉:“师兄,我药都备好了,萧颛他居然不来了。”
师兄瞪我:“这是什么药?”
“这是……哎!你怎么……”
我刚要给师兄解说一番,师兄忽然仰头将药粉灌入口中,还很有滋味地咂吧两下,似乎十分享受。
我目睹这一惊心动魄的过程,连忙要拉师兄去看大夫:“师兄你怎么也不问问这是什么药!那掌柜的说这药性子可猛了,若是灌在茶水里,一口茶水下去则下泻,两口下去上吐,三口下去挺尸,四口下去直接叫魂……”
师兄将装药粉的纸包抖了抖,问我道:“还有吗?”
我都快急哭了:“师兄你不要命了不是?快跟我去看大夫……”
师兄扯住我让我别急着跑,慢吞吞问道:“你这药粉可是在拾翠居那条街上买的?”见我点头,又问我:“是不是那家掌柜的长得尤其猥琐?”
我茫然了。
师兄笑嘻嘻地戳我两下,“笨!被骗了都不知道!这是桂花糕粉!这些骗人的说辞还是我教给那掌柜的。那老头也忒不厚道,居然坑我师妹!”
师兄没心没肺的奸笑十分碍眼,我回过神来,阴恻恻地道:“废话,坑的就是你师妹。”
师兄这才意识到我语气不对,连忙上来好声好气哄我,“乖师妹好师妹,师兄今天带你出去玩怎样?”
“去哪儿?”
“快端阳节了,外面热闹得很,你一直在府里闷着也不是个办法。”
我想也对,再这样闷下去我肯定会闷坏身体,不如出去走动走动。
我瞥了眼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小影子,问师兄道:“师兄,不如我们把他也带上?”
云严沧很守信用,至少从未在欺负我这上面失信过。将师兄的契纸还回来后,晚上云严沧就派人将秋儿送来了。
秋儿一开始还死活不愿出来,以为东风馆嫌弃他,要将他卖去什么下等地方。可当他看见国师府大门,又见了守在门口冲他笑的师兄,秋儿态度立马软了,完全转了个弯,死活都要从东风馆出来。
我曾担心秋儿会将我是女子的事情泄露出去,同时亦担心秋儿哪天不小心说漏了嘴,若是旁人知道师兄曾在东风馆卖过艺,会让师兄惹上麻烦。可师兄似乎毫不在意这些,我忍不住问过他,他一脸云淡风轻,说早就给秋儿交待过了。
师兄给我说了事情起末我才知道,原来秋儿与小虎十分相似。师兄遇见秋儿时,秋儿正被东风馆的人虐打,师兄上去将他救下,算是有了恩情。尔后师兄进了东风馆,点名让秋儿随侍左右,勉强算是将他拖离半个苦海。
或许是东风馆待久了,秋儿察言观色十分厉害。那天他单独来见我,十分乖巧地说他对师兄不曾有过贰心。
被他这么一说,我反倒有些愧疚,觉得不该将他想得太过不堪。因此今日提议带他一同出门,秋儿十分高兴,看向我的眼神也多了些感激。
绮蓝是云家送出来的侍女,走在路上容易被人认出,因此不便与我一同出门。我换衣时绮蓝眼巴巴泪汪汪地瞅着我,央我带她出去,我也只能推托说下次再说。
绮蓝满面幽怨地看我贴完了人皮面具,“公子,您这面具不是被扯坏了么?”
人皮面具只有两张,一张我外出顺手牵羊时用,另一张则是顶着“云湘”的名号。但这两张脸萧颛都见过了,还亲手将我面具扯坏,令我十分头疼。
萧颛那一下用劲很足,面具上有些痕迹,贴在脸上很怪异。我也没法子,只能将被他揪坏的地方仔细贴好,“师父说这面具还是以前传下的,能给我找到两张就不错了,凑合着用罢。”
离端阳节还有好几日,京城里家家户户都开始忙活起来,集市也热闹不少。
秋儿平常一直在东风馆里,也没机会出来好好玩,因此显得格外兴奋。我与师兄都是京城上下打滚的老油条,因此走在路上一直打哈欠。
我无聊中突发奇想:“师兄,你走后东风馆花魁究竟变成谁了?”
“管那作甚。”师兄给我个白眼,倏地将一只青杏子塞到我嘴里,“吃你的去。”
青杏子酸得我牙都要掉了,我连忙捧住腮帮子。师兄得意洋洋,拿出几个铜板递给小摊的大娘,“来两个粽子。”
半个时辰后,我走得腿脚疼了,便拉着师兄一路奔进了拾翠居,用师兄的银子买了一堆糕点,尽数交给秋儿抱着。秋儿在后面走得歪歪斜斜,直呼手疼。
拾翠居不光点心做的好,菜式口味亦是一流,楼里环境雅致,是往常我与师兄销赃后喜欢来的地方。我与师兄一路直奔三楼雅间,小二见我俩是熟客,笑吟吟地一路跟了上来,“二位客官今日要点些什么?”
“今日有什么?”
“你给我闭嘴。”似乎是觉得自己银子不多,师兄当机立断地决定由他点菜,“老规矩,还是那个单子,上双份就行。”
“小的记下了,客官稍等片刻。”
雅间外传来歌女悠扬婉转的歌声,我听得入神,便提议道:“师兄,不如你也唱支小曲?”
师兄眯起了一双狐狸眼。
我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那个,不愿唱也行……”
话音既落,师兄忽然微微扬起头,伸出长指在我下巴上勾了一下。指尖所及处,只觉冰凉滑腻,又隐约带起一片火热。
我结结巴巴地看着师兄:“不不愿唱就算算了……”
师兄遂不情不愿地抛我一个媚眼。
我浑身寒毛都立了一遍。
饭菜很快上齐,或许是前段时间闷在府里的缘故,这顿饭吃得尤为尽兴。席间秋儿不时讲些逗人的段子,笑得我几乎一头栽进菜盘子里去。席间我本想还加个春丝雨,被师兄一个白眼阻止。
“听说没,太子妃要回云府省亲了。”外面有谑笑声传入雅间。
“可不是,外面那排场大得哟,老子八辈子也赚不来那些银子!”
“听闻太子妃国色天香,貌美如花,乃是位绝色佳人……”
“呸!”一旁有人忽然笑骂他,“再貌美也不是你家的!”
忽然就有人嗤笑两声,“可不是,云家也就这么个拿得出手的千金,前些年不是还有个痴傻的么,听说后来是为瑞王殿下挡了一刀死了还是怎地?同是一家出来的,这命怎么看怎么觉着有个贵贱……”
我一口饭夹在眼前,嘴里嚼的饭菜始终不是那个味。
“近来云相忙着在朝中招揽人心,怕是太子殿下那儿要有动静了。”师兄沉默了好一阵子。
我看着那团米饭,“可萧颛还有心思跑到无业寺去。”
师兄的好奇心被我勾了起来:“那你知不知他为何去无业寺?据我所知,太子最近频频对萧颛发难,他应当没空去无业寺才对。”
我摇了摇头,却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枚白玉坠。
萧颛那时说的话绝不简单,只不过沉冤得雪……他是要为谁洗冤呢?
这顿饭吃得有些败兴了,师兄便让秋儿去结账,带着我先出了拾翠居。
今日恰逢夜市,出来时已是傍晚时分,街市上十分热闹。秋儿付了帐,搬着一堆点心在后面踉跄着跟来,狼狈模样看得我只想笑。
这次的夜市似乎有些不同,往来街市中的除了普通百姓外,竟还有一队队兵士自人群中穿梭而过,引人侧目。
师兄的眉头自第一拨兵士出现后便紧锁着,我在旁买了两个莲蓬,转头却见师兄与一个陌生老头在说什么,谈了一阵才转头回来。
“怎么了?”我问道。
“……没什么,走罢,早些回去。”
往国师府走时,旁边飘来了些碎语:“听闻云府出事了?”
“云相也真够倒霉的。自家女儿好不容易回来省亲,就这样被折腾了。”
我隐约觉得不妙,赶紧牵着师兄衣袖:“师兄,到底出了什么事?”
“似是有人放了口风,说要挟持太子妃去见云相。”师兄叹气。
我倒没太大感觉,“随他们去闹罢。总归我不再是云家人,这事与我无关。”
“这位公子。”
忽然有人拍我肩膀,我觉得声音陌生,也不知是谁,转头去看,只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我面前,竟在微微发抖。
我自认我并不凶神恶煞,便尽量和蔼可亲地问他:“这位兄台有事?”
“公子是云家人?”
我立刻愣了。虽然我顶着这张面具被人看过多次,但因师父对外宣称我体弱多病,因此许多人虽然见过我,却并不知我名姓,更何况还是第一次有陌生人将我认出。
我便没将话说死,朝他揖了揖道:“兄台有何指教?”
头顶忽然一声清啸,一朵绿色烟火在上方天空炸开。烟火映照下,年轻男子的表情忽然十分可怖。
“闪开!”
师兄忽地怒吼一声将我推开,我踉跄着倒向一旁,转头看时正迎上一道剑光,这才发现那年轻男子竟拿着一柄长剑与师兄对上。一旁路人见居然有人亮兵器,纷纷惊叫着退开。
这什么年头,刺客真多,连我这种病秧子也有人想刺杀。
“阿湘,当心后面!”
师兄与那人缠斗时忽然远远地吼我一句,可惜我向来反应慢,回过神时有人已一手环在我颈上:“老实点!”
我被背后之人卡脖子卡得十分难受,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似的,一时头晕脑胀。
兵刃撞击声陡然刹住,我困难地睁眼看向师兄,师兄已将剑垂下,紧张地看着我。
“祝兄,快带她走!”与师兄缠斗的年轻男子对我这边叫道,我只感到背后之人一颤,随即将我拎抹布一般提起,迅速往后飞奔而去。我双脚离地几乎飞了起来,只能拼命朝师兄挥舞手脚。
“站住!”师兄怒斥,却被那人缠住,脱身不得。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兄离我越来越远。
我被人这样带着,断断续续出口的都是不成句的字词:“兄台你……好说……咳咳咳……我……你别这……”
“呸,少废话!老子就不信太子不会救你!”
兜头一句话让我愣住,太子是萧须,又不是萧颛,萧须怎么可能来救我?
我心底隐隐有不祥预感。
懵懵懂懂间挟制我的人忽然停住了脚,对着一处大喊:“奸相!若是不还老子清白,老子就把太子妃杀了!”
这蠢货竟是因一句道听途说的“云家人”,就将我当做了回府省亲的云怀潇?!
我彻底傻了,开始拼命挣扎,动作激烈时不慎将发冠碰落,众目睽睽之下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引得一旁惊呼一片。
而与此同时,我最最不想听见的声音偏偏响在耳畔:“放肆!将她放了!”
萧颛来得太他娘的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