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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地上仙

「万场快乐千场醉,世上闲人地上仙」

窗外又是一派花红柳绿,这番四月的醉人美景,在百花山是最常见的。冬天里白雪皑皑配上百花齐放,那才叫人惊叹。而我,此时坐在竹屋中的赏花人,自四岁来此,至今已是第十二个年头看这花开但不落,花雪共存的人间难得的美景了。

小黑嗖的从窗户跳入,我瞪他一眼,立刻起身关窗,还不忘探头往外看两眼,转回头伸出手看着他,低声道"东西呢?"小黑从怀里掏出几个蟠桃,我一把拿过来,随意在身上擦了擦就往嘴里塞。小黑斜靠在桌案上一副鄙夷的神色盯着我。

"看什么.看!师傅不让我出去,我能怎么办.你再.再看以后.我也让他把你关.起来。不对,让他逼你背书练字!"我一边美滋滋的吃着桃子,一边抱怨惨无人道的师傅。忽的想起什么,一把抓住小黑,坏笑道"嘿嘿,你在屋里待着,替我一会儿罢。"小黑作势要逃,可惜已经晚了。我扯着他的尾巴,把桃子随手一扔,爬上桌案道"我去去就回。"他放弃挣扎,不再看我把脸埋进手臂间,你走罢,你走罢,我没看见。我松开他,跃身轻巧的跳出窗户。

一路玩耍往山脚跑去,四月的百花山,属桃花最得意,山脚有一片桃花林,自我来到百花山,岁岁年年都桃花笑春风,日日都桃花争艳。那一株一株桃花,开的甚是欢喜,我看着也欢喜!随手摘下一朵白的,往耳后插去,看了看又觉得粉色的也不错,顺手也摘了下来。一路看花,一路欣赏着春的气息,正准备去溪边看看自己的花容月貌,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声。

师傅在山脚布下桃花阵,除了我和师傅,无人走得出,所以百花山也才一直无人上得了山,如今又有人来求药吗?这些人还真把我们当做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了?张家的儿子受凉了,来百花山求药;李家的媳妇吃吃怀不上孩子,来百花山求药;孙家的老太太高烧不退,来百花山求药。

我无可奈何的翻个白眼,闪到一棵桃花树后朝声音源头看去。

五个男子。年纪约莫都是十八九,个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举手投足都透出贵气,与之前来求药的平民百姓截然不同。反正有桃花阵在,也不怕他们入山,我隐在树后细细打量着他们。

一手拿折扇,身穿紫金溜边袍的男子走在最前面,看着四周的桃花树,开口道"如此美景,真不负我等今日早起前来。"紫袍衬得他身姿飘渺,黝黑的头发被玉冠绾起,看上去极其舒服。

他们一起往山里走,我躲在树后一面往里退,一面留心着他们的行动。

"君文说的是,早知是这样的美景,我一定更早些来。"一个还未加冠的男子爽朗一笑。此人一看就是个粗鲁人,但看他也是读过书的人,所以勉强算个心直口快。

"如今倒会说,方才一路吵着若不是美景,就要拧下邓禹的头的人是谁?"走在最末的男子一边抬头赏花,一边打趣那个粗人。这男子一袭青衣,腰间配有一块青玉,如水透彻明动,让我心头一阵凉爽。

"仲先,吴汗的性子你也不是不清楚。此等玩笑你就莫要再提了,也当放过吴汗一次。"一身穿鹅黄长衣的男子用扇子一敲手心,淡淡一笑。

"罢,罢,罢,既然来了,便吟诗作对风雅一回,诸位意下如何?"那个叫君文的紫衣男子摘下一朵火红的桃花道。

"如此最好!比起这吟诗作对,自当是邓禹为首。"穿青衣的仲先朝自己身前一拱手说道。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走在那个被叫做仲先的人身前的男子,一身黑衣,还未加冠,但浑身透着一股英气,一对桃花眼,浓眉的映衬下更添几分魅惑。最吸引我的,是他的神态,极其随意放纵,眉眼间甚至透着一丝惫懒。我忍俊不禁,师傅一定极喜欢他。但他眼神却很锐利,又让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总觉得他表面的随性并不是真正的性子。随性和拘束竟然能并存于一人身上,还如此和谐,不可思议!

忽然他眼光放远看过来,我吓得忙往桃树后躲好,只听他带着清朗的声音说道"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勾水头。躞蹀御沟止,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一阵寂静,耳边似有微风拂过,又似有细雨洗涤,始终回荡着他说的那一句"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我偷偷探出头想看看,他正凝视着这边,眼神坚定而又温柔。

"好!"仲先鼓掌笑赞道。

"这有什么好的?不过是背了当年卓文君给司马相如写的一首情诗罢了。邓禹,你如此就想过关,未免小瞧我等。"吴汗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嚷嚷道。

他们已经走入桃花阵,开始在原地绕路,我反正闲来无趣,索性坐下来看他们玩闹也不错,想着我就一展百花裙席地而坐,靠着桃花树远远看着他们五人。

"吴汗,这又是你的问题了。邓禹这一首《白头吟》可是背的不一般呐。"君文展开折扇微微煽动,一边还饶有兴趣打量着邓禹。

"哦?愿闻其详。"鹅黄衣的男子作出侧目倾听状。

"君然且听我道来。这首句便暗指此处美景,若能有一场大雪,不知这百花十里飘香配上那皑皑白雪,这样的美景又是何种景致?这颔联."君文一副风雅高洁的样子摇头晃脑说起来。

不知道说了多久,我也懒得听他说些文绉绉的废话。《史记》里写到,汉朝的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彻夜私奔,情投意合,最后司马相如春风得意后还是负了卓文君要另娶他人,卓文君悲从中来,这才写下这《白头吟》,司马相如得知后也回心转意,两人重修旧好。虽然是忧伤而作,但最末的那句“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却为人称颂。世间人人都希望和所爱之人白头偕老,这一句话也算得上说的情至深处,确实是不错的诗词。

邓禹面容一整,说道"别说了。"几个还在谈笑的人收起嬉闹之色,有些不明就里。

吴汗左右打探一番,一坐在地上道"邓禹,你又有什么鬼主意?"邓禹看他一眼,往前走了几步,从树上取下一枝白色的桃花道"这条路我们已经走过两次了。""你如何得知?"君文面露疑惑。

"这株白色桃花是方才我放上树去的,方才吟诗遇到一次,如今又遇到.我们只怕是迷路了。"邓禹将花拿在手指间把玩,神色没有一丝担忧。

吴汗一听,神色立变,嗖的站起来,靠着身穿鹅黄衣服的男子道"君然,听说这百花山里住着神仙,莫不是叨扰了仙人?"我一听扑哧笑了出来,又赶忙捂嘴。这吴汗倒真是个未加冠的小儿,喜怒溢于言表,偏偏还不爱动脑子。至于,邓禹.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天色还早,他们也不是来求药的人,就让他们在桃花阵里兜圈罢,我全当看个热闹。

他们意识到迷路,又在原地绕了几次,依旧没有出路。我看了一会儿实在无趣,正准备出手放他们走,却不料白绫忽然飞出,直逼邓禹而去,邓禹一个后空翻躲开了。

我松了口气,师傅从不对外人出手,只会和我对打,这一次为什么攻击他们?他平日对我都手下留情,还常常打得我几天下不了床,刚才那一击若是打中,邓禹至少五六天要在床上度过了。

正纳闷,师傅又带白绫朝邓禹卷去,邓禹几个侧身连连躲开,只不过也只是刚好躲开,再慢一丝,又是危险重重。我自然了解师傅的脾气,既然动手了,不会善罢甘休。正想出手,却又想为何要帮外人?又迟疑着看向桃花阵。

吴汗已经被白绫死死缠住,正手臂乱挥的大吼大叫。君然和君文正欲救他,仲先犹豫着过去救人还是帮邓禹,而邓禹还在和师傅缠斗。这五人,文能吟诗作对,武能防身进攻,定不是一般人。

救是不救?

白绫腾空而起,卷起满地桃花,凤翔九天!师傅竟然用了五成功力!此时再也容不得我犹豫,师傅并不是在胡闹了。

忽的耳边回荡起邓禹的诗"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心下不愿这样一个专情而深情的男子丧命。眼下手边也没有武器,无奈,情急之下,拿起脚下的翡翠珍珠绣鞋急急朝白绫打去。师傅的凤翔九天被我一击而破,白绫顷刻裂为碎片。

吴汗落在地上,双眼紧闭,君文忙的扶起他,道"还有气息。"接着和君然一起架起吴汗退到邓禹身侧。仲先微点头,神色极其戒备的环视四周。

邓禹弯身捡起我的绣鞋,极其警惕环视着,面上却平平淡淡,拱手道"不知是何高人出手相救,还请现身。"仲先看了一眼鞋子,低语"绣鞋?是女子。"君然环视左右,看了看地上的白绫道"白绫的主人另有其人。""有两人?"君文疑惑。

我生怕师傅再出手,只得急急开口道"还不快走!"说罢挥手发出内力散开桃花阵。

邓禹循声立刻看向我所在的地方,我隐在林间自不怕他,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也不闪躲。他看了一会儿,嘴角微扬道"多谢。绣鞋.我先替姑娘收着,他日有缘一见,必当奉还。"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其他三人也不多话,扶着吴汗急急离开。

我这时才大松一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又立刻肃容,提起裙摆往回跑。

刚到山顶,师傅的声音已经千里传音而来"回来做什么!竟然敢为外人和我动手了!"我一惊,师傅从未如此生气过,立刻跪在竹楼前说道"师傅,玲珑知错了。""知错?错在何处?""玲珑不该贪玩逃走,不该到山脚逗留,不该凑热闹。"我低头认错道。唯独没有说救邓禹的事。

半晌,师傅没有回答,我抬头,他正立于眼前。他面色沉重,不发一言。

"师傅."我有些惊讶,一时不知该如何。他从未伤过人,今日不但伤了吴汗,还险些重伤邓禹。

"你走吧。"我有些错愕,这就完了?不罚我抄古书?不罚我睡吊绳?我唯唯诺诺站起来,挤出个灿笑凑过去,挽住他的手臂说道"就知道师傅最疼玲珑。玲珑往后再不胡闹了!"他没有看我,目光炯炯,低语"你下山吧。"一瞬间,我的脸色从阳春三月变至寒冬腊月。

我立刻跪在地上连连磕了三个头,急匆匆道"师傅!玲珑知错了!师傅,不要赶我走!"从我被他救下后,他从未说过让我下山的话,还常常警告我不许下山,如今他一言,我才知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背对着我,声音极其沧桑道"玲珑,今日你出手救人之时,就是你应当下山之日。去吧,师傅没有生气,不过是。终归,你是留不住的。你们都留不住."我手足无措的面对这一切,蹭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臂哭丧道"玲珑不走!师傅,不要赶我走!我不要下山,我要陪着你!我以后会乖乖背书习武,不惹你生气!""下山罢。我能教你的,你已尽数学去,若非你有意寻死,否则这世间能取你性命的人已无几人。你已经长大,懂得了世间百态,行事也比过去有了计较,再褪去些山野之气,就与山下的平常姑娘无异。下了山便忘记你在百花山的一切,好好做一个寻常女子。"他转身托住我的手肘欲扶我起来。

"师傅."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我已经不能言语。

"玲珑,去罢。将来,若想这百花山里的花了,再回来."他面露遗憾和不舍,但更多的是决绝。

我不知道养育我十二年的师傅为何突然要赶我走,但他的眼神告诉我,今日我非走不可。我松开他,双手无力的下垂,带着浓重的鼻音道"玲珑.叩谢师傅救命之恩。"说罢稳稳磕了三个头,眼泪终于在第三个磕下去的时候倾泻而出。

他一言不发的立于天地,没有闪躲,坦然受了我一礼。

我泪眼朦胧看着他,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被我称作师傅的人,被我骂作坏老头的人,要赶我走了。我哽咽着说"玲珑叩谢师傅养育之恩。"说罢又是诚心诚意的三个头。

若能改变眼前人的心意,我宁愿抄写《论语》一百次,可是,往后再不会有人罚我抄写了。我稳稳磕完头,站起来转身就冲下山。

这个我住了十二年的百花山,在我跑到山脚时,突然四月飞雪了。雪花落在草地上,一根根倾斜着的野草,随风摇曳,雪花又飞了起来,要飞向何处?雪花落在我肩上,慢慢化掉,印出一片水渍。

我呆呆站了一会儿,看着雪花一片片落在肩头,落在发梢,我望向山顶,师傅,这场雪是你为送别而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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