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想想满眼都是一群黑色人种在眼前晃荡,还真觉得不好适应,苏然看着亚布森,悄悄地凑在孟菲耳边低声说:“你家缺炭呀?找这么个煤球回来?你的品位还真是越来越与国际接轨了。”
孙新新看着对面的亚布森,正用他那几根黑黑的手指把沾了汤汁的面包塞进口里,她顿时有种上完厕所没洗手,就来吃饭的感觉,胃里有点翻腾。吴嘉琪也在看亚布森,他长得不难看,有一双非洲人特有的深凹眼窝,一对大眼睛,眼珠很亮,睫毛很长,一对厚嘟嘟的嘴唇很性感,吴嘉琪才注意到,原来黑人的嘴唇都是黑的。全身上下好像只有笑起来的牙齿是白色的,打眼得很。她脑海中映出《走出非洲》影片中的那些吉库犹人,他们劳作的时候,都会张着他们厚嘟嘟的性感的嘴唇唱着歌,晚上他们的眼睛就像夜空中的繁星一样闪亮,那是善良且真挚的双眸,可是她却没有在亚布森的眼睛里看到这些,他的眼睛和吉库犹人的眼睛差了很多,仿佛多了很多狡黠和躲藏。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现在的非洲,腐败现象真的很成问题。”孟菲说:“在非洲,一边是天堂,一边就是地狱,豪华的别墅和穷人的茅草屋只在道路的两边,到处都是年久失修的道路,坑坑洼洼的,很多工程都是半拉子,投入了很多的钱,最终还是一片孤零零的废墟。”
“卡伦·布里克森的时代已经过去快一百年了,现在的非洲已经和那时有了很大的不同,贫富分化的日益增大,官员腐败现象日益严峻,有钱人的孩子永远有钱,没钱人的孩子只会越来越穷,官僚的儿子注定要进政府机关,商人的儿子从小精通贸易,明星的孩子从出生就光环围绕;失业和疾病却折磨着穷苦的下层人,凶杀、抢劫、盗窃、艾滋仿佛是穷人的邻居。随着中非贸易的频繁往来,很多从事外贸工作的中国人都被非洲骗子摆过几道,狠狠宰了几次。现在越来越多的黑人连心都变黑了。”吴嘉琪想到影片里的那些美丽风景,又听着孟菲叙述的非洲现状,就不由自主地多说了些,当她的眼睛扫到亚布森身上时,发现他正端端地盯着她,吴嘉琪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吓得她连忙解释道:“当然,我不是说你啦。”
苏然轻咳了一声,她以为亚布森会不高兴,但是亚布森却心平气和地说:“中国也未必就比非洲好多少。有多少家族企业纨绔子弟?贫穷和暴力事件哪里没有?难道中国骗子就少吗?中国一样有很多的骗子,签了合同不履行,卖到我们非洲的东西很多都是二手货,有些东西根本不能用了,他们还能卖出高价钱。他们对自己人也会盘剥,为了压低外贸产品的价格,在国际竞争中取得优势,他们不惜压低成本,大打价格战,他们压低成本的方式就是产品做工用料的粗糙和压低工人工资,榨取工人血汗钱,不仅是对我们非洲人,对你们本国人也是一样!”
吴嘉琪默不作声了,亚布森说得没错,别人怎么对你,是你教出来的。有多少人能像严歌苓那样,看到黑人帮工辛苦劳动,就自觉自愿地多付给人家薪水;又有多少人能像她的帮工那样,因为多出的那点钱就欢心感激,认真地把交给他的工作当成头等大事对待?人类的习得性很强,好的事情做多了,会成为自然,反之亦然。
“任何事情都有正反面,有坏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这世界并不都是灰暗的。”孟菲出来圆场,她去过很多地方,见识的人也多:“在广州现在有很多非洲人,靠他们的双手养活自己;在非洲,也有很多的中国人,打拼着他们的事业,他们的适应能力很强,靠他们的勤劳和朴实赢得当地人的尊重,我听说有一个中国人,到了那边还做了当地人的酋长。那边的人都喜欢管中国人叫‘JACKY CHEN’,其实在他们的心里,很多中国人都像成龙大哥一样,拥有一身本身,敢拼命。”孙新新也说:“我的一些做项目的朋友,在科特迪瓦那边,遇到的人素质都很高,他们排队等车、上下电梯甚至比中国人做得都好,不管什么时候都按顺序排队,女士优先,很绅士风度的。他们中很多年轻人都受过良好的教育,都有自己的梦想,他们爱足球也爱生活。”
吴嘉琪不否认他们说的话,和他们喜欢从乐观的角度看世界不同,吴嘉琪凡事都喜欢从悲观的角度出发,她觉得有时这也是写作者的悲哀,因为这群人必须不断地去关注那些黑暗的、落后的一面,用深入的思考和分析达到警醒世人的目的。如果说普通人都愿意抱着人性本善的态度去生活,那么写作者首先要抱着人性本恶的态度去思考问题。至于人性到底能不能改变、世界可否大同,那又是另外的事情了。
(六)
亚布森因为还有事情要办,所以没有和孟菲他们一起去吴嘉琪的新家坐坐,走在路上,孟菲问大家是不是不太喜欢亚布森。
“我先声明呀!不是我们种族歧视,我就是觉得他看起来不够真诚。”苏然说。
“嗯,同感!”孙新新点头表示赞同苏然观点。
孟菲看看吴嘉琪,吴嘉琪说:“我觉得他的眼睛里写着太多的不确定,倒不是说他是骗子,只是觉得他好像有所图。”
孟菲说:“不会吧?他还信耶稣基督呢,特虔诚,每次吃饭前都要做祷告。我觉得他挺善良的!”
吴嘉琪说:“你就是太容易相信人了。信教和人性是两回事,信教只是思想上的意识形态,而这些意识形态往往是被那些教条教义所左右,可是制定教条教义的还是人,这些人的思想就决定了整个组织的意识形态,当他们的思想超过某个界限的时候,就有可能带来狭隘、偏见、甚至是残忍的暴力和毁灭,一旦这种思想意识形态被利用到政治问题上,就有可能带来国家和民族的分裂。像非洲的那些暴力事件、像中国的西藏问题,都是如此。”
苏然叹了口气,拍了拍孟菲说:“唉,你这个红旗下成长起来的蛋,可怎么跟有宗教信仰,并且是非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国家的人生活在一起呀!”
孙新新也说:“这年头,没事还是别玩跨国恋,那可是九死一生的事儿。你说你之前交那些,旅行完了也就玩完了。这回倒好,不但给带回来了,还是个老黑!”
孟菲叫道:“还说不是种族歧视,人家黑怎么了?黑色代表健康,人家古天乐一张小白脸愣给晒成黑色的,刘青云还不是被叫浓情朱古力。”
“你这个可是骨灰级黑木炭!” 苏然嗤鼻地说,“你真以为白雪公主和黑猩猩结婚能生出个灰姑娘来?”
“只能是四不像!影响下一代!”孙新新揶揄孟菲,她说:“王子的玻璃鞋还是留给我们这些纯种的辛德瑞拉吧!”看着孙新新摆骚的样子,孟菲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孙新新又说:“退一万步说,这春运就够紧张的了,你就别给添乱了。人家北京女孩连到外地过年都不愿意去,你可到好,一下找个非洲婆家。”
孟菲忙说:“喂,懂不懂,人家过圣诞,不过春节!”
“哦!”孙新新扫眉搭拉眼地闪一边去了。
吴嘉琪接着说:“你说你真找这么一个,以后日子怎么过,跟他一起回非洲?天天防着生疟疾得爱滋?还是留在北京,做个留守夫人?留守夫妻不容易,两个人天天在一起,还要防着变心呢,这远距离地恋爱,更难保证感情不会变质了。”
苏然接着吴嘉琪的话说:“你说你找这么一人,你爸妈得多操心呀!”
孟菲看了看她们,摇了摇头说:“唉,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跟他结婚了?”
苏然说:“不结婚你往回带?”
孟菲说:“他非要跟过来的,我又没说要怎么样?”
怎么就说到结婚的问题上了?大家想了想,孟菲确实没说要跟那“老黑”怎样。可是,都到这个岁数了,谈恋爱还能只为谈恋爱,不想结婚的事儿?到底是孟菲还没成熟?还是我们都老得愁嫁了?吴嘉琪和孙新新想。
(七)
“说到操心,我最近倒是挺担心我爸妈的。” 在吴嘉琪家,孟菲盘腿坐在沙发上,怀抱靠垫,把下巴搭在垫子上。
“他们怎么了?”苏然关切地问。
“说不好,总觉得我一回来,他们就变得怪怪的。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还老背着我讲电话,有时两人说话说得好好的,我一进去就都不说话了。”孟菲纳闷地说。
“嘿嘿,是不是他们老两口密谋着给你安排相亲,然后来个闪婚,把你给闪出去呀?”孙新新摸着下巴推测。
“那不是害人家吗?我这长年累月不着家的主儿,搁谁谁倒霉呀!”孟菲呵呵地笑。
“万一碰上个绝种好男人,把你迷住了,你不就不用走了吗?”吴嘉琪的作家思维又发作了,“我就觉得闪婚特浪漫,看没看过张娜拉演的那个韩剧《结婚》,在新婚中享受那种因为陌生而紧张地心跳,就想挖掘宝藏一样,一点点发现对方的好,婚姻就像含苞待放的花朵,一点点地绽放开花蕊。”
“寒(韩)毒太深!”孙新新和苏然一起摇头,孙新新说:“大作家,哪那么多绝种好男人都让我们碰到?都说绝种了嘛!你以为是‘周老虎’呢?别碰不到绝种好男人,找个‘安嘉和’(《不要跟陌生人说话》男主角)那样的,给你打个半死!”
“呸!你个乌鸦嘴!别咒我呀!”吴嘉琪啐骂道。
“孟菲,你老这么出去玩的,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好好成立个家呀?”苏然说,“我觉得你就跟那些明星似的,看着外表光鲜耀人,可是因为工作关系,经常要到外面拍戏,满世界地到处宣传,谁还有时间、有精力去经营一份感情,更别说一个家庭了。所以那个圈子里的人总是很快就恋爱,很快就分开。就算是闪婚,过不了多久,就又闪离了,都成家常便饭了。”
“是有些相像,但是我们和他们不同的是,他们累了可以告别那个圈子,过正常人的生活,可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好像永远也停不下脚步,有些人生下来就注定不能安于现状,不能困在一个地方。所以像我这样的人,就应该找一个跟我志同道合的人。”孟菲说,“我在旅行中,也认识一些朋友,他们有些就是一对一对的情侣。他们不论去哪里,都在一起,互相照顾,互相关心。”
“这么说,也不错。那你就找一个这样的人吧!你们这种人就叫做飞特族,英文名字叫Freeter,飞特生活在日本和台湾很流行的,九个人里面就有一个是飞特族。我想这种生活以后会越来越流行吧,你应该可以找得到!”孙新新鼓励孟菲,孙新新的理念就是,只要耐心寻找,一定可以找得到。
“随缘吧!”孟菲微笑地说。她喜欢随性的生活,自由自在,她觉得爱情也像人一样随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到身边,急是没有用的。
苏然说到底还是个传统思想的女人,她总觉得不管怎样,人都要有工作,不工作,哪来的钱出去玩?连柴米油盐都买不起?怎么生活?她不同意孙新新的观点,她始终觉得孟菲该踏实下来,好好找个工作,好好找个人嫁了,过正常的日子。她觉得自己有义务给这些爱幻想的女人们泼泼冷水,帮他们皈依到正道来。她说:“还飞特呢,哪天这翅膀断了,我看你还飞得起来吗?你们都太爱幻想了,不切实际,人要务实!总归是要过正常的生活的。”
是这样吗?吴嘉琪想:只有按时上班,才叫正常的生活吗?只有正常的生活才叫务实吗?我们的生活为什么就不能算是正常的生活?当所有的人都像我们这样生活,那时还会有人说我们不正常吗?我们也一样靠我们的双手努力养活自己?为什么我们就是爱幻想、不切实际呢?谁又能保证,我们就不能做出一番事业、实现梦想呢?就当这是场赌注吧,要嘛赢得彻底,要嘛输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