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过后,康熙皇帝换了身便服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他踏进两位长辈的居所,朝两人各自请安。他才到,原本聊得好好的钮钴禄氏和佟佳氏就起身要离开。玄烨纳闷地看着她们二人问道:“怎么,你们两姐妹感情这么好,只顾着姐妹情深,连朕都被你们扔下不理了?”
钮钴禄氏忙笑着道:“皇上,臣妾哪敢啊。是佟妹妹念着二格格呢,说是想去看看。”
玄烨看向佟佳氏笑道:“哎呀,不成不成,朕这作夫君没半点威信了,如今竟沦落到要和女儿争宠了。”
佟佳氏羞红了脸朝太皇太后报怨道:“太皇太后,皇上他平日就是这么取笑欺负臣妾的,您可都看见了,今日您可要为臣妾做主。”
太皇太后安抚地拍了拍佟佳氏的手,转而对着玄烨佯装生气地道:“浑小子,没个正经。”
钮钴禄氏温婉一笑道:“皇额娘约了我说是她那儿有些闲置的缎子,叫我捡好看的送去给太妃们。”
“既是皇额娘叫你去帮忙你就去吧。”玄烨叹息一声看着太皇太后道,“皇祖母,您看看,她们走的多快,孙儿知道只有您最疼爱孙儿了。”
太皇太后拉着玄烨的手拍了拍身边的位子示意他坐到身旁,她一脸笑容的对着心爱的孙儿道:“你呀,还嫌你那两个媳妇儿不够疼你吗?你看看,要不是她们替你看着管着你这后院能那么太平吗?”她抬起头对着钮钴禄氏和佟佳氏道:“你们都去忙吧,有我这个老太婆陪着他,保准叫他不来烦你们。”
钮钴禄氏看了眼玄烨,玄烨微微点头道:“去吧,朕留下来陪老祖宗就是了。”
钮钴禄氏得了玄烨的首肯后并同佟佳氏一起告退。玄烨陪着太皇太后聊了会儿,太皇太后始终都眯着眼睛躺在塌上。玄烨正说着日讲的事,她突然横插了一句问道:“皇上,吉蘭和佳莹你更中意哪一个?”
玄烨被她这么突兀地一问自己也是一愣,他看着躺在蹋上一脸悠闲的皇祖母,心念一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玄烨站起身,对周遭的奴才道:“你们都下去吧。”
太皇太后张开眼睛,她慢慢地坐了起来靠在榻上。玄烨双手交握在背后,直到周遭的人都退了下去,他才低声道:“皇祖母,时间过得好快,固秀离开朕不觉也有三年了。”
“皇上”太皇太后看着孙儿的有些孤寂的背影禁不住叹息了一声,她闭上眼,慢慢拨动挂在手中的念珠。
“剿平三藩势在必行,朕从没有后悔过。可是可是每次看到胤礽时,朕会想,若是朕再顾虑得周全一点,固秀她会不会还在朕的身边。”
太皇太后站起来,走到玄烨背后,一手搭上他的肩膀一手捻动着念珠。“皇上,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太过于执着过去,未免活得太累。”太皇太后平直沉稳的语调是她几十年间风雨磨练的结果,却神奇般的能安抚人混乱不安的思绪。
“孙儿知道”玄烨的声音略微带了几分哽咽,他沙哑地说道,“只是,有些事,孙儿即使想忘也忘不了。”
太皇太后慢慢地收回了手也是不再言语,只是加快了手中拨弄念珠的速度。片刻后,玄烨略略调整了呼吸道:“吉蘭和佳莹都很好。吉蘭稳重干练,佳莹善解人意。朕很庆幸她们还在朕的身边。朕明白,当年若非鳌拜的关系,原本皇后之位该是吉蘭的。她明明知道却还是对固秀敬重有加,对朕也毫无怨言,朕真的亏欠她许多。而佳莹同朕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可惜,她们俩都没有孩子。”太皇太后坐回榻上继续道:“吉蘭入宫那么多年都没有怀上过,她曾经在我这儿哭过,说自己怕是这辈子都没法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了。而佳莹,唉,固秀过逝时宫里一片混乱,她也是因此累掉了孩子。这两个都是苦命的孩子。”
太皇太后闭上眼,一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玄烨背手而立,过了良久,他突然道:“不,皇祖母,她们并不一样。”
太皇太后乍听这话播弄念珠的手禁不住一哆嗦,她猛地睁开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玄烨。“玄烨你”
玄烨转过身,他跪在太皇太后跟前双手覆上她的手,抬起头看着眼前最叫他信赖的老祖母。
“皇祖母的意思孙儿明白,孙儿知道是时候了。只是孙儿希望皇祖母也能了解朕的心意。”
“我明白,我明白我怎么会不明白”太皇太后连连叹息,心里也禁不住泛起一阵伤感。她是大清国幕后的支柱,在外人看来从来都是冷静睿智,可那些都是面上的,她的心,比谁都敏感,她想得,比谁都多。谁说帝王之家没有真情,只是这情往往来得太晚,来得太迟。它永远都是也只能是留给记忆中的人。
看着孙儿眼中那隐隐的伤痛,些微的不安慢慢在她心中凝聚。希望这不是错,希望这是平静的开始
难得今日皇上没叫散还留了自己的牌子,钮钴禄氏自是满心欢喜。跟着太监进屋行过礼,她见玄烨正在埋头写着什么,便静静地站在一旁候着不去打扰他。
玄烨搁下笔,抬头对着钮钴禄氏道:“吉蘭,你来。”
钮钴禄氏以为玄烨有什么吩咐,便走到他身旁。玄烨拿起桌上摊开的折子递到她跟前。“你看看。”
钮钴禄氏吓了一跳,她“嗵”地一声就跪下了。“臣妾不敢。祖宗家法训示,凡我等内廷后妃不得干政。”
玄烨忍不住一笑,他扶起了钮钴禄氏道:“你呀,就算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朕啊,朕难道是那种需要仰赖后宫指点政务的皇帝吗?”
钮钴禄氏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惶恐,她连连摇头道:“不,皇上恕罪,臣妾,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玄烨安抚道:“傻瓜,朕当然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朕让你看自然是有道理的。”
他强行把折子塞到钮钴禄氏手中,钮钴禄氏摸不清眼前的皇帝是什么意思,但又不能违逆。她只得硬着头皮,惶恐万分地翻开折子,胡乱地扫了几眼。
钮钴禄氏乃公遏必隆之女也,度娴礼法,夙昭令誉于宫廷先协母仪于中外承太皇太后慈命,册为皇后,臣巴泰,杜立德敬上。
这,这怎么可能!钮钴禄氏又是惊又是喜,捧着奏折的手止不住微微发颤。
“皇上皇上,这这”
玄烨动容地握着她的手臂,怜惜地看着她慌乱的眼睛道:“吉蘭,这些年委屈你了,从今往后,朕会补偿你的。”
“皇上皇上”钮钴禄氏连连摇头,眼泪顺势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她激动地偎在玄烨怀中哽咽道,“皇上,臣妾从没感到委屈,臣妾知道,那时候是没有办法的事,臣妾不怨皇上,更不怨太皇太后,只叹臣妾的阿玛走错了路。”
不过选了一条不同的路,如今却已完全成为了另外一番天地。索额图早成为当朝大学士,而遏必隆却已经身故。如今回想起当年亲政的种种艰难,玄烨也是一时感慨。当初年少的自己从没想过那一次君臣间的斗争会影响了两个女人一生。他扶着钮钴禄氏的肩,看着她道:“朕明日就会下诏告知天下,并责成礼部负责册后的一切事宜,今后,朕就将这后宫全权交给你了。”
钮钴禄氏含着泪,那本不出色的脸上却绽开一抹称得上是美丽的笑容。她慢慢跪下,俯下身。
“是,臣妾遵旨。”
收拢了十指,她在心中默默地祷告着,阿玛,你若在天有灵可曾看到,您的期望女儿终于做到了。阿玛,您可以安息了。
仁孝皇后过世后,内廷之中东西六宫各有一位主事嫔妃。在后位空缺的情况下分别由住在西六宫中翊坤宫的钮钴禄氏和住在东六宫承乾宫的佟佳氏两人共同来监管内廷。除了每日往两人宫内请安之外,每逢初一和十五,钮钴禄氏和佟佳氏领着各宫的女眷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处请安。
今日在行过礼后,皇太后一反常态地留下众人说是有事要说。其他人还弄不明白,钮钴禄氏低下头,两颊浮上两抹红晕。她心里明白,皇太后要说的只怕正是皇上那日和她提过的事。
皇太后亲自走到钮钴禄氏跟前,笑容满面地拉起她的手,领着她坐到自己身边。她和蔼地笑着对钮钴禄氏道:“吉蘭,往后这统帅后宫的担子就交给你了,辛苦你了。”
钮钴禄氏又羞又喜,她低着头红着脸道:“是,皇额娘,媳妇儿知道了。媳妇儿会尽自己所能的。”
其他人纵然再糊涂,这会儿也是全明白了。今日皇太后是故意在众人跟前为钮钴禄氏这位未来的皇后正名。当下众人纷纷跪下向未来的皇后行礼,只有佟佳氏还呆若木鸡地站着。她脸色煞白地看着满面□的钮钴禄氏,手中的帕子被她捏成一团。
上座的皇太后看着佟佳氏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蓦地一沉。她从小看着佟佳氏长大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思。皇太后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她不动声色地看向佟佳氏,轻轻唤了一声:“佟丫头,我瞧你一点都不惊讶,看样子你那皇帝哥哥怕是已经先行告诉你了吧。”
佟佳氏蓦地打了个冷颤,她握紧十指,指尖戳得掌心微微疼痛。佟佳氏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平复下慌乱的心,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她几步走到钮钴禄氏跟前,一曲腿朝她跪下。
“臣妾给皇后请安。”
钮钴禄氏大喜过望,她扶起佟佳氏道:“好妹妹,我一人是撑不起这后宫的,往后还望你多多帮我。”
钮钴禄氏的一声“好妹妹”让佟佳氏瞬时感到心口一阵绞痛。她稳住心神,微微低下头道:“臣妾定当不负老祖宗和皇后主子的期待。”
皇太后叹了口气,她那被宽大的衣袖掩盖的手缓缓播动着手里的佛珠。坤宁宫的主位只有一人,但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却不一定是最幸福的人。这个道理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先帝在位时她以科尔沁王公之女的身份稳坐坤宁宫,但先帝一生挚爱的却是承乾宫的董鄂氏。
看着那对曾经的好姐妹,皇太后在心里默默祈祷,佟丫头是个明白人,她早晚会想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