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西厢房,此刻倒是冷清清的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翌日清晨,因为秀儿睡在南屋,莲依便自己穿衣,腰此刻倒是不再那么痛了,或许现在对她来说,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
偶尔,轻轻感叹一声,又不知能够叹给谁听。昨夜三更过后方才入眠,说不出心头到底是什么滋味,这么多年都是她自己一个人过的,不曾留恋,不曾害怕,甚至不曾理解孤单。不求那么多,便不会不快乐,这样的定义一直被她苛求成为自己的真理。
“怎地这般哀愁?”听见一声响动,门被人推开,十一爷笑得一脸灿烂站在门口,却见到莲依一脸怒气望着自己。
“喂,我要是还在睡觉怎么办?这可是女儿家的闺房!”莲依嘟着嘴巴瞪他,他这个人怎么能如此不讲礼貌,女孩子家的屋子说闯就闯。
十一爷摸了摸下巴,倒是未曾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丝毫不对,倒是反问莲依道:“真是好生厉害,你的梦话如今也说的如此有味道?小生实在佩服。”
莲依瞥了他一眼,张口便问出了自己一直想知道的事情:“你的名字叫什么?如果你觉着这么问是大逆不道的话,你便不说。”她只是好奇,可不想因为这一丁点的好奇心,送了脑袋。
十一爷坐到茶桌旁,给自己斟了杯茶,头都不抬,把玩着手里装满水的杯子,似乎根本没觉得自己是外人。“你问什么本宫都会告诉你。唉,算了,又没外人,我跟你不端架子。我叫博穆博果尔,你称我博果尔便好,十一爷什么的,听着就外乎。”
博果尔?听见这句话,莲依愣愣地如同木头一样望着他干净的面容,竟是一句话都讲不出。他是博果尔?那个如果不是极为熟悉清史或者常看清朝改编电视剧都不会记得的人?那个清史稿上仅仅有一句“襄昭亲王博穆博果尔,太宗第十一子。顺治十二年,封襄亲王。十三年,薨,予谥。无子,爵除。”的人?那个被所有人忽略,遗忘,丝毫不在意的人?
为什么来到这个朝代,率先遇到的,竟然是你。
“这样的结局,太惨了。”莲依喃喃一声,眼神哀愁。
他不解:问莲依道:“你说什么?“ 糟糕,被他听到了,莲依撇了撇嘴,赶忙岔开话题:“我是因为刚才的词儿,忽然想起了李煜啊,他的下场多悲惨。“ “命里注定他是皇帝,那便得自己担着一切。承受不起,死有余辜。”他的瞳孔在这一刻绽放着一种莫名的光芒,似是兴奋,又如恐惧,让莲依半分都看不透彻。
“砰”的一声,茶杯被博果尔不小心碰到掉在地毯上,滚落开来,滚烫的茶水润湿在上面形成朵朵花的形状。博果尔一愣,连忙去捡茶杯,不想太过着急手指被烫到了,一声,莲依走过去蹲下查看他的手指时,已经是一片红印。
“笨”。莲依只是吐唇说了这一个字,便将系在衣襟上的帕子抽下,想要包在他手上。
博果尔想反驳,张了张口又没说什么,只是抽回了手指,道:“对不起,过些日子,我赔你只更好看的杯子。”
秀儿在此刻跑进门来,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气氛,各自请安后,悄悄附在莲依耳边道:“乔太医只说:‘竹桃虽美伤人深,但得春日不留痕。’”
莲依点点头,看来她猜得也没多大错,果然是夹竹桃的毒,后一句是说春日封赏的事吗?这乔太医难道也只是位普通的太医而已嘛?他怎会猜测得这般清楚呢。
“佟小主,太后娘娘宣您去一趟慈宁宫。”一位打扮似是总管太监的人匆匆忙忙跑进来,回身看见博果尔,才打千儿说:“十一爷在,奴才眼拙刚才没看着,主子吉祥。”
博果尔一点头,算是让他起身,冲着莲依用唇形无声地说了一句,“小心”,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博果尔,再见!”莲依忽然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看到那身影一僵,忍不住笑了出来,回神见到低眉垂首的那位总管,咳了一声,道:“你先关上门出去,在门口候着吧,我马上好。”
“喳。”他应着退了出去。
“秀儿,赶紧帮我梳头,整理衣服。”莲依的语气有些慌忙,这会还未选秀,太后就已知道她本就不是好事,更何况还是召见呢?
“该不会是乌兰格格告状传到她老人家耳朵里了吧?”秀儿一边替她绾发,一边担心道。
莲依将食指放到口上,轻轻“嘘”了一声,然后指了指门口,摇了摇头。
在这宫里,没人还要忌惮隔墙有耳,更何况此时门口真有太后的耳朵?况且,这事必然不会是秀儿想的那么简单,她堂堂太后,经历了那么多风雨坎坷,能辅佐着小皇帝承担天下,怎会为了一点亲戚私情找自己麻烦?那也太不值当。
秀儿知趣闭紧了嘴巴,没再说什么,手上却左缠右绕摆弄着发丝儿,一刻也不敢耽误。
临出门前,莲依从珠宝匣子里找出一枚最不起眼的珠子塞进袖口,拉开门道:“公公,咱们走吧。”
那总管一声未吭,在前面引路,待走过长信门的时候,莲依快走几步拦住了他,将珠子塞到总管手里,柔笑一声,“公公送到这儿就好了,前面的路莲依认识,自己去便好。”
总管没多说什么,谢过便收下了,正如这是他应得的,转身便离开了这里。
秀儿不解地小声问,“为什么不挑颗好些的珠子送呢?闫总管也算太后面前的红人,多打点也是好的。”
“这珠子我拿的都有愧,将来万一不注意惹怒了谁,真查起那储秀宫分发的润头,少了越值钱的,越说不清,人心难测。”莲依的心里有点堵得慌,觉着在这儿活的太累。
秀儿眨着眼睛道:“小主,越来越觉着,你比秀儿在宫里待的时日还多了呢。”
莲依无奈地笑了一声,让秀儿在前面带路,进了慈宁宫。
博果尔左转右逛到了东筒子夹道,一路上有奴才问安他也似是没听到。他的唇边,如今荡漾着一抹浅淡的笑容,那个莲依好像真的不如自己在宫中见过的所有女孩,她的眼中似是知晓什么他们都不知道的东西。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后,她望向自己的眼神中是怜悯?难道,一开始,他就选错了吗?
不会的,她一定不是普通的女孩,否则小安子怎能无事归来,且会开口讲话?
禅空大师说的没错,那个人,果然要来。
他微微一笑,豁然开朗,转身离开。
“格格跟我吩咐了,说小主要来,让奴婢来迎您。”还未走进慈宁宫,里面就走出一位身着暗灰色旗装的女子,虽然肤若凝脂,但眼角的鱼尾纹还是出卖了她的年岁。
“索玛姑姑。”见到她,秀儿似乎很是开心,行了个礼道。
莲依也要随着秀儿弯身,索玛却起身拉住她,“跟婢子不必客气,小主快走吧,别让格格候着了。”
莲依慌忙点头称是,跟着她往里面走,秀儿也在身后紧紧跟着,这样的气氛反倒是平添了一丝紧张。
“格格,佟小主来了。”进了屋子,索玛冲着榻上斜卧着的人行了个万福。
莲依没敢抬头,眼睛撒么着地上镶嵌的石砖,脑子空白一片,直至听见太后问自个儿的名字,才敢缓缓抬头,目光停在太后身前的小桌上,轻声说:“佟佳氏.莲依。”
太后哈哈大笑,轻轻摩擦戴在小指上的镶金点翠指甲套道:“佟图赖家的女儿倒是不赖,索玛,给她沏茶。莲依,你坐吧,到哀家宫里,不用太客气,礼数到了就行了。”
这话说的莲依心里一空,偷偷用余光瞄着太后,她看起来不算老,可也不是很美,标准的柳叶弯眉,眼睛带着一种震撼力,盯上似乎便再难逃离开。走到太后卧榻左侧的红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这个角度,她刚好能看到莲依的脸。
这时候索玛端着茶走了过来,莲依起身接过,也轻唤一句:“索玛姑姑”。索玛微微一笑,没说什么,退到了一侧。
莲依自己心里琢磨着,这索玛应该就是我们现在说的苏麻拉姑吧,否则不会称太后为格格的。
“莲依呀,陪哀家这老婆子唠唠嗑,不介意吧?”太后依然侧身卧着,动也不动,说话时偶尔挑眉,这样的城府着实吓坏了莲依。
莲依摇了摇头,咬着嘴唇沉思片刻,道:“太后您这是说笑了,凭借您这样一副容貌,若是让莲依随您走在大街上,百姓必说是姐妹呢。能跟您聊天,是莲依的福气。”好话不怕腻,只要受用就成。
她将头上的钗往里插了插,随意地讲:“真是个讨喜的丫头。好,那告诉哀家,你觉着摄政王是怎样的人?”
莲依心里犯着嘀咕:现在是顺治十年,如果《清史稿》上记载的没出差错,摄政王多尔衮应是顺治七年便病卒,太后问自己对一个死人的评价作何?思量再三,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莲依觉着,他是个好人。”
听到这句话,太后显然一惊,一招手,由索玛搀扶着坐了起来,笑着问莲依:“那你倒是讲讲,为何这么说?”
“逝者为大,莲依本无权评论摄政王,但您问了,莲依又不知如何讲。每个人的一生都必然有功有过,莲依一个小女子,本懂的就不多,怎敢妄自多言什么?但他伟大的功绩在百姓中也是众口相传的,且人故去后,记得的便都一定是他的好了,所以莲依斗胆说‘摄政王是个好人’。”莲依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急切,其实是有些不过大脑的,万一哪句说的不对太后心意,许是就要掉脑袋吧?谁知道这现实历史里,太后对多尔衮到底是何感情?
“那你说说,今儿个年中旬,皇上又为何将追封给摄政王的名号削了回来?”太后的语气不温不火,莲依却吓了一跳,她是万万没想到后面还跟着这样的问题堵她,难道就因为莲依得罪了乌兰格格?那也不至于这么狠吧!
“莲依也不懂这国家的大事儿,但莲依觉着,是不是太后您对别人比对万岁爷好,万岁爷又太过在意您,所以吃味儿了啊?”此刻莲依身上只冒冷汗,这天真懵懂的样子到还真是难装得很,但愿别被看出来才好。
“呵呵,是个聪明人,索玛,把我那颗翡翠珠子拿出来赐给佟小主,算是今天陪哀家的谢礼了。”此刻太后终于爽朗一笑,但那话却听不出对莲依是褒是贬,有赏赐,当然是得磕头谢恩。
莲依捧着珠子回去的路上,索玛忽然追了出来,拉着她的手说了一句:“小主该知道,有些时候能真傻就别做聪明的那个,不能真傻也要做装傻的那个。”
莲依点头谢过,心中却越加不是滋味,秀儿也不吭一言,也像是怕说错了什么。
伴着那花盘底儿与青砖相叩的声音,两人回到了储秀宫,又见那乌兰格格一脸得意洋洋带着众秀女对莲依指指点点。
莲依下意识便将珠子藏进袖子里,手指握成拳状,快步往屋子里走去,心中感叹:“一群无胸无脑的女人啊。”
“小主,早上您就没吃东西,这都快晌时了,要不要秀儿去给你端点吃食?”秀儿望着莲依有些苍白的面色,一脸担忧。
莲依摆手回绝道:“不必,吃不下。”自从穿越到清朝后,真的吃什么都不感兴趣,那些精致的点心,咽都咽不下去,每日随意喝点清粥也就罢了。日子没个盼头,自然过的无趣。
莲依走到屋内的榻上,窗子没关,此刻阳光正足,搬了笔墨纸砚来,脱鞋上去盘腿坐着,以前很小的时候学过书法,可早就忘了大半,甚至如今想要默点什么,握住狼毫笔的姿势可能都是错误的:长恨相逢未款,而今何事,又对西风离别?
“写的什么?”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她一跳,接着纸张就被人抢走了。
她皱眉望着不知何时跳出来的人,有些无奈地叹气道:“博果尔,麻烦你下次敲门好吗?秀儿这丫头哪儿去了,也不知道替我看门?”
“大门敞四开,我自进门来,有什么不对?再说别总这丫头那丫头的,你才十三岁,没比人家秀儿大好不好?我让她去给我端点茶食来。”他笑着笑着忽然一下收住了笑容,盯着刚才的那张纸,捏起来质问莲依:“怪不得你整日没有笑容,怪不得你帕子上写着那样的诗句,怪不得你不同那些秀女一样整日打扮得鲜艳亮丽讨好宫中人!原来你的心就不在这儿,紫禁城外还有你念念不忘的男人,选秀本就是你心不甘情不愿的是不是?”
莲依刚要解释,却恰巧从窗户看到乌兰格格正侧身趴在墙外听里面的动静,如今窗户跟门都是敞开的,他说话又那么大声,让别人听了去该怎么想啊?于是莲依跳下塌,轻扯他的袖子:“博果尔,小点声,外面有人呢。”
“你都这么堂而皇之的写思念了,我忌惮什么?为了你我付出多少心思,日往你们这储秀宫跑是为了谁?我冒着被皇兄斥骂的危险派自己的人暗中守着你是为了谁?你知不知道我希望你长得再难看一些,然后选秀时皇兄看不上,我就可以讨了你来。”他从愤怒地嘶吼变成了抽泣
莲依傻呆呆地愣在原地。他哭了?一位清朝皇子竟然为她哭了,望着他的眼泪,莲依刹那间手足无措,心里若隐若现有种说不清的感觉,脚步不听控制地走到他身前,轻轻用手抹去了他的泪花。莲依还记得,曾经看过这样一个传说: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串眼泪,叫做唯一。但你不知道,何时留,为谁留,为何留,你一生只能留一次这串泪,当你对着与你无关的那个人留下了这串眼泪,那你的一生就无法忘记他(她)的身影,这串唯一,也叫永恒。
他留的这些泪,可否也是永恒?
博果尔似乎一惊,然后握住她的手,猛地低下头来咬着莲依的嘴唇,不,不是咬,只是用牙齿轻轻磕碰着她柔嫩的唇。莲依的脸一下子羞红了,脑袋里思绪空空如也,说实话虽然二十一世纪比较开放,可她还真的没被人吻过。
片刻,他松开莲依,同她四目相对道:“莲依,你还是在意我的是不是?我不介意你的曾经,只要你心里容得下我就好。”
“你误会了,我在紫禁城外,没有喜欢的人。默那词不是自己的心境,笑容少只是因为不熟悉这个环境”莲依自己此刻觉得很囧,平时见到谁都是牙尖嘴利的,怎么一下子变得笨嘴拙腮起来?
博果尔紧紧拥住了莲依,没再说什么。
莲依没挣开,且将头深埋进他的怀,因为他的怀抱很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