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开他挡住我的身体,直直向前走。旁边走动的人,我仿佛看不见了,仿佛很多东西都在刷刷的往后退,直到我停在洗手间镜子面前,于是我看见那张要死不活的脸,要多沮丧就能有多悲哀。
菲徐备那张脸,苍老了很多,可是也滋润了很多,是因为有个家的缘故吗?岁月的痕迹,又给谁留下了?而我只看见妈妈那张病态苍白的面孔,这不公平,是的,一点都不公平。
我用水泼在脸上,抬头再次看见那张恶毒的脸,只是陌生到我都不认识。
那双眼睛充满了恨意,可是我却害怕了。赶紧用手掌捂着眼睛,深呼吸了好几遍,才放下。原来的我,又回来了。
我真怕恨意蒙蔽了我的眼,蒙蔽了我的心,然后做出一些自己都无法克制的事。
小姨跟我说,苛苛你要听话一点,不要惹你妈妈生气,让她好好过完这个年吧。
我点头之余,问道:“我明白,但是我想知道妈妈的病情怎么样了?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然而这一刻,她的眼神开始躲躲闪闪,最后像是决定了什么,认真看着我说:“本来,我是不打算告诉你的,而且你妈妈也不允许的。但是,我怕到时候你会怪罪于我们的。”
我疑惑又害怕,我怕她一出口,就赶尽杀绝了。
她说:“你知道你妈妈病情很不好,前不久就已经不太稳定了,要不是我去向医院查询,估计她怎么都不会让我们知道的。”
忽然,她叹气,说:“医生说,癌细胞已经扩散的很严重了,很快就会压迫视神经以及别的神经。”
我不知道我要说什么,或者我要发泄什么,只能认真沉默的听着她的话,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夜晚的歌谣,迷惑人心一样。
最后她说:“你妈妈……很不容易,好好照顾她。”
我点头,看着她带着难以抑制的情感转身走进洗手间。
侧头看着门上的玻璃,里面透出那个躺在病床的人,速手无策的无力感又腾然而升,于是我能做的只是看着所有的事一点一点无预计的发展着。
我不知道妈妈的病是不是好了一点,但是她的神色渐渐好了起来,她会笑着对我说:“唉,就快过年了,今年,妈妈都没有办法带你去买新衣服了。”说着就拿出几张红票对我说:“拿去吧,自己去买点。”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在家里了,这是她一直强调的,说什么都不愿意呆在医院里。后来没有办法,小姨只好办理了手续,回了家。
我接过,尽量不让自己的手颤抖。我撒娇着说:“嗯,好的,你女儿穿什么都漂亮。”
她看着挂在她胳膊上的我,咧开最大的弧度笑着。
却不知道,这样的笑到底有多苦涩。
除夕夜,我们是去小姨家过的,后来回家后,我和妈妈坐在沙发上看春晚,忽然收到蓝墨伊的短信,他说:“新年快乐。你好吗?”
我犹豫着要不要回,旁边的妈妈突然问道:“谁发来的啊?是祝福短信吧?”
“嗯,是离落,说新年快乐呢。”
“那小姑娘挺好的,也挺漂亮的。”
“那是,我朋友嘛。”
妈妈笑笑,继续看着电视,于是我收起手机,没有再回复。
而那一声又一声的震动声,合着电视里的声音不停的传进我的耳朵里。
既是折磨,又是难过。这电视,我根本看不下去,然而,我却不能离开。这个家,我离开了,只剩下一个孤单受了伤的女人,我不忍心,不忍心她坚强的对我说,你困了就回去睡觉吧。
也许没有谁比她这个做妈妈的还心疼我了。
于是这一刻,我才明白那首歌:
世上只有妈妈好
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投进了妈妈的怀抱
幸福享不了
没有妈妈最苦恼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离开妈妈的怀抱
幸福哪里找
小时候只是唱,却从未想过带着心意去看歌词,于是我们就像路人走马观花,错过了很多东西。
侧眼瞄着妈妈看着春晚的笑容,我的心就更酸了。
病魔,就像恶魔一样,至始至终都跟着你,然后同归于尽。可是为什么要发生在妈妈身上,我们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我们来之不易的幸福?
晚上十二点,外面放起了烟花,我说要出去看看,但是妈妈却只叫我去看,她说她想休息了。于是我就一个人站在外面的阳台上,抬头看着那绚烂的烟花,然后转头看着屋内的妈妈正关掉电视,走进房间。
烟花再美丽,此刻却是那么孤单。
一眨眼的美丽,是我们怎么也留不住的,却也是永远留恋着的。
手机突然又震动了,低头打开,却是蓝墨伊的电话,我按掉,却又打来,如此反复,最后我妥协了,我接起冷漠的说:“干什么?”
“我,想,你。”他说的一字一顿,像是一把利刀捅进我的心脏。时隔很久未听到的声音,突然之间就让我的情绪流露出来,眼泪忍不住自己爬了出来,顺着我的眼角,往下跳。
眼泪在跳楼,该有多疼?
我久久都未回话,使劲的用手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出一点声音,可是他却说:“不要哭,壳子。”他的声音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壳子,你可不可以看看我,只要看看我就好,我不奢求别的东西。”他像个孩子一样祈求我的回答,然而我能回他的只有沉默。
“好不好?你只要低头,就可以看见我,可不可以就看看我,好不好?”
那样委曲求全的语气和话里的意思,让我一惊,连忙低下头,果然,那个站在路灯下的人影,是他。
烟花一闪一闪的打在他模糊的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我却知道他在难过。他说:“我真的不需要很多,我只想和你说说话,可以吗?”
我看着他,隔着距离看着他,眼睛里开始起了迷雾,我啪的一下,关上手机,走进房内,然后将手机砸在床上,发愣的站在原地。屋内,我没有开灯,黑漆漆一片,只能借助外面还在响起的烟花之光,时不时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然而,手机却一直在震动。它仿佛震动了整个房间,震动了我整个心脏。
我知道我不能心软,不能这样给他希望。
可是之前的希望,一直都是我自己给的,所以现在的局面,一切都是我自己自作孽的,能怪谁?可是又怪谁?
电话终于停止的那一刻,我仿佛整个人都在下沉,却不知道下沉到何地。这条路,好远好难,我怕我会在尽头的前一刻会放弃自己。
秦茗找到我家的时候,已经是年初五。我一打开门,就看见她站在门口。一开始她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半天,才突然哽咽的说道:“菲岢,我求求你,去看看他好吗?求求你,好吗?”
她说:“医生说如果再按照目前的情况,他只能等待死亡了。”
她说:“他那么不管不顾的去找你,甚至拖着自己的病半夜去看你,你可不可以就去看看他?”
她说:“菲岢,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家,但是……他那个时候也什么都不知道啊,都是我的错,真的,你不要怪他,也不要恨他,一切都是我的错……”
眼泪流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说的控制不了了,她红了眼睛,说道:“菲岢,你告诉我你要怎么才去看他,阿姨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他一个人生活了很多年,即使我在金钱上资助他,但是我知道,他都没有用,这些年来,都是他一个人生活。”
她说:“我对他有愧疚,这么些年,想对他补偿却发现他什么都不需要,而现在,你是他活下的理由啊…….”
她紧紧抓住我的手,颤抖着带着眼泪,说:“菲岢,阿姨求求你好不好?就去看看他,他这样颓废的模样,我真的怕……真的怕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我的眼泪,真的快要出来了。可是我还是冷着一张脸,不发表任何状态。突然,妈妈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抽出被秦茗拉住的手,急忙转身看着那张病态的脸颊。
妈妈走了过来,说:“不好意思,秦小姐,我想我家菲岢没有义务帮你这个忙了,很抱歉了。再见。”
说完,就关上门,然后又一语不发的走进自己的房间。
门外是哭泣的祈求声和敲门声,屋内却是一片宁静。我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是只能安静听着门外的声音。
哭声渐远时,我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透过窗户看着秦茗下了楼,抹着眼泪离开。其实,我突然觉得我不恨她,因为她也是一个妈妈,也只是心疼自己的孩子而已。可是,原谅这个东西,很难,除非你再也不在乎了。
后来的几天,秦茗一家子再也没有找到我家来,像是放弃了一样,然而妈妈的病情仿佛又恶劣了,除了躺在床上休息还是休息,连着家务只能我做,跟我说的话也少之又少,仿佛想要将自己关在最幽深的地方。
年初十那天,躺在床上喝着我从小姨家带来排骨汤的妈妈突然说道:“苛苛,你去吧。”
“啊?什么?”我不明白的看着她。
她的眼神闪动了一会儿,才说道:“去看看他吧。”
我立即一愣,沉默。她突然叹息道:“你妈妈我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因为上一辈的仇怨,而错失过自己曾经内心的渴望。”
“妈,你别说了。”
“苛苛,我想那么多天到现在才想通。只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晚?去吧,妈妈不希望你往后会憎恨我,因为我才让你与他错过。”
我抿着嘴唇,低着头,玩着手指,沉默。
她放下手里的碗筷,摸了摸我低下的头,她沧桑的声音呢喃着:“我们家的苛苛都长这么大了,我知道很多事你都有自己的抉择,你不用为了我,或者为了我的仇恨而恨了爱的人。妈妈知道,爱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即使后来的两人也会因为爱而折磨到各自分开,但是爱过了,我们才不后悔。”
我抬头,认真的望着她的说:“那妈妈,你后悔过吗?”
她一时愣住,不由皱起眉头,好半天才说道:“我不后悔,至少那个时候,我真的爱他,他也真的爱我。美好回忆,我会记得很清楚。只是后来,也许是现实逼着我们分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