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谢琬准备好了丝缎,将其牢牢结好,等到天黑的时候,她趁着阿荷睡熟了之后,蹑手蹑脚的来到墙头,将丝缎一头紧紧绑在墙边的一颗大树上,将另一头丢到墙外,她先爬上墙头,然后顺着丝滑的丝缎滑下墙根。
“啊!”刚刚滑下墙角的那一刻,她的脚崴了一下,低低地哼了一声,稍微揉了一下脚,拨开蜀桧丛,一路小跑来到约定的双飞楼。
楼下四面透风,她有些冷,不停在地上绕圈跺脚,紧紧将包裹抱在身前取暖。包裹里面藏的尽是谢敏由外地给她带回来的珍奇异宝,足够她与郭诚安安乐乐过一辈子了。
她一面向四周翘盼,心里还在激动,不觉咧嘴傻兮兮的灌了一口凉风入喉。自认识郭诚,她做了这许多疯狂的事,比出去赛马狩猎刺激多了!
秋风越过凉湖,越来越冷,她不觉打了个哆嗦,躲在柱后稍稍避风,她这才看时有些紧张。约定的时间已过,他什么时候才来?
再向四周望去,月色朦胧,湖堤的柳条随风乱舞,白日看去金晃晃的颜色,此刻不停摇摆,时而泛白,时而隐黑,像是鬼魅。
谢琬越来越怕,蹲着身子缩成了一团,捂着头靠在膝盖上,鼻子一抽一抽。他不会不来了吧?那她一个人怎么办?
不会的。他的箫声那么真切,昨日的态度又是那么真诚,他一定会来的。
隐隐约约的听到一阵脚步声,她向外望去,却并无人影,心里一顿失落。
又再细看,远处似有黑影颤动,又像是柳影招摇,再想到传言中的鬼魅,她又抱头缩成了一团。
“阿琬。”听到有人像是在叫她,她将头抱得更紧,扁着嘴欲哭无泪。
“阿琬。”来人将手轻轻搭在她肩头。
“啊!”她跳起来连忙甩开了,跑到对面的柱子去。突然忆起刚才搭在肩上的温暖,可据说鬼魅是冰凉的,她呵呵了一声,欣喜回头:“你来啦。”
来人迎着月光,谢琬一转头便清晰的认出他的脸孔,嘴一撅,委屈的扑上去,“仲兄。”
谢敏轻轻拍着她的背,她近日所为虽是荒唐至极,见她这样他却不忍责备。
“好了,回府。”听到身后伯兄愠怒的声音,谢琬一惊,抽噎而上的声音哽在喉间,回头见果真是他。她手一软,包裹掉在地上,一阵清越的声音向四面传去,在静夜听着令人心悸。
谢敏拾起包裹,没想到竟这么沉,敢情她是将他送给她的那些宝贝都带上了?这一阵不绝耳的清响,怕他费尽心思从各地网罗得来的许多美玉、珠宝已经遭殃。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揽着她的肩,对兄长说:“人没事就好,先回府吧,阿父阿母还在着急等着我们消息呢。”
谢杰叹了口气,见阿琬哆嗦的样子,将自己的深衣脱下罩在她身上,“回去吧。”
谢琬没想到向来严苛的伯兄不但没怪罪于她,反而是这样宽容关切,她含着眼泪,一时懵了神,木然地跟着他们回府。
可能是被风吹得太冷了,没有心痛,只是心里一直灰落落的。谢琬被兄长领到父亲屋前,门房正欲开门,从屋内传来谢父和蔼的声音:“老夫预祝郭公子步步高升。”
只看到堂内两个重重的人影印在琉璃窗上,久久未有人再说话。谢琬的心被针扎了一下,那一片刻的疼痛过后,她只是无言的垂泪,有些事不用说,她已经明白了。
“兄长去告知阿父阿母说阿琬平安回来了,她今夜受了惊吓又受了寒,我带她先回去。”
谢琬被谢敏拥着回到了仙葩阁,她脸上的泪水早已被风吹干,眼神呆滞的静坐着,整个人似被掏空了灵魂。
谢敏一时心痛得不知如何安慰她。阿琬年幼天真,即便郭诚真带她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城里城外都是靖王的兵,长彦兄一声令下,不过几柱香时间便能将二人搜带回来。郭诚天明便将去兵营赴任,他这样做是存心让世人看王谢两家的笑话吗?真是想的太简单了。只是他也没料到竟是郭诚自己前来报信告知阿琬去向的。父亲刚才的话让阿琬听见了也好,总算也能让她看明白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好累。”谢琬低低说了一声便倒在床榻上,拉了被子将人整个盖住。
谢敏避退出去,吩咐了下人一些话,愁闷离去。
次日,王家纳征下聘,谢家堂前热热闹闹,而谢琬却仍将自己闷在被子里,对任何人也不言不语地闹别扭,她的嫂子谢陈氏劝了她一早上,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了,她也一句话也不搭理。
“阿琬。”谢陈氏拉了拉谢琬紧紧抓着的被子,轻声唤她,“阿琬,你再这样蒙下去可会生病的,昨日已让父母着急担心了,今日还要他们更操心么?”她知道这个小姑虽是娇惯了些,可还是个明理懂事的孩子,最是孝顺父母,既然她不听劝,只得搬出了公姥来。
谢琬在锦被下又捂着沉思了一会儿,便微微钻出头来,素日红润水嫩的脸颊此时憋气得红扑扑的,惹人心疼。她嘴唇憋屈的扁了扁,转过身去接着装睡。
“阿琬,快些起床梳洗了,女儿家这样成什么样子了?”谢陈氏见软硬兼施都不管用,伸手来拉她,厉声将她喝骂起来。她刚嫁过来时阿琬是个多娴静懂事、心灵手巧的姑娘,这几年长大了,都让小叔私带出去玩野了,竟敢连私奔这等事都做得出来,幸亏没出什么事。深谙礼教的谢陈氏见她这样是既心疼又无奈。
谢琬坐了起来,却还是那副木然的样子。她的一片真心换来了郭诚的完美欺骗,她情何以堪?而今日谢家的人却要将她卖给王家了,她的心情,有谁想过?
谢陈氏见她往日的灵气都消失殆尽了,摇了摇头,将她的手轻轻拉了放在膝盖上,苦口婆心地说:“阿琬,昨日之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你何苦再为一个不值得的男儿劳神呢?阿嫂的表兄是个难得的好男儿,你嫁与他错不了的。”她的母亲是王琰的亲阿姑,表兄妹常聚,对王琰的品行清楚得很,这门亲事她是极力撮合的。
“世间男儿皆薄幸。”谢琬嘴里冷不丁冒出这句话。
谢陈氏愣了会儿,想明白后扑哧一笑。这姑娘年少轻狂,哪懂什么真情,对那郭公子,也不过一时迷恋罢了,向来心高气傲的她如今这样子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被人欺骗的事实,浸在自己的幻梦里绕不过弯来。
她又偷偷笑了笑,决定拉谢琬去做点什么事,让她消磨时光,否则这么静坐着尽会胡思乱想,便说:“小姑前阵新绣的那批图,织室里还有些姑娘不明白,劳烦小姑去指导一二可好?”
“不去,本姑娘没心思。”谢琬杏眼傲慢一扫,汲了丝履,移步窗前。
窗外杏叶飘飘洒洒的坠落,树干已渐渐光秃,原来还是有鸟雀子在林子里飞来飞去的。
她款步出门,百无聊赖的将手伸出去,任杏叶打在手心,又被秋风吹散,她的头发也被秋风吹乱,丝丝缕缕的扫在脸颊上,分外恼人,两月后及笄了便将它盘起来。可是一想到及笄后又要嫁给王琰,她更是懊恼。
谁也不嫁,她谢琬谁也不想嫁。
转眼间,手里的杏叶已被她撕得粉碎。脚下被绊了一下,脚趾踢得生疼,她咬牙切齿的烦恼着,狠狠拍了拍裙裾,稍稍提起来,踏上玉阶,竟已来到水榭琴台。
无心地在琴弦上拨了一圈,音符凌乱,她的心颤了颤,软绵绵的蹲坐在琴前蒲席之上。
自己并无洒逸之怀,怎会想到吹箫?郭诚既无真情之心,又何苦相合呢?
谢敏刚踏入仙葩阁时被水榭传来的狂乱琴音怔住了,而随后的那阵弦断之音更是叫他的心如同刀割。阿琬弹琴从不出错,都是郭诚竖子害的,他日定要将他五马分尸!
他轻声来到琴台,见到阿琬的手指已被断弦割破,猩红的血顺着伤口染成一条红线,聚成硕大的一滴,滴浸在她素如白雪的衽边上,分外刺眼。
“阿琬!”谢敏心痛的抓着她的手,想要替她吸干止血。
谢琬将手缩了回去,笑道:“仲兄,我没事。”她拈起衣角浑不经心的擦了擦,原本素雅的锦衣像是绣了几朵娟秀的红梅。
看着愣了会儿神,她站起身来,在谢敏身前转了一圈,问道:“好看吗?”
谢敏紧咬双唇,久久说不出话来。
谢琬扯了扯嘴角,向廊外走去,指着襟前的血迹问谢陈氏:“阿嫂,今冬的冬服就在素淡的锦面绣上红梅,唤作‘傲雪’”如何?”
谢陈氏眼眶一热,小姑如此要强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她点了点头,“小姑心思巧妙,你说如此便如此吧。”
“阿嫂着人拿些料子来,我不日便绣好,供你拿到织室去做绣样。”谢琬笑了笑,扭头钻进屋内去,眼泪簌簌地流了出来。
谢陈氏偏头向阿荷吩咐道:“你去多拿些素雅的料子来给姑娘,看哪种颜色瞧着最好。”多给她做点事,让她早日忘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