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谢琬来到靖王府却迟疑了,这一天大家本都该在谢府热热闹闹的庆贺母亲四十寿辰的,现在却一家子都到了大牢,这是何等讽刺的一件事。她害怕自己等下看见他们的时候除了哭会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王琰见谢琬停在外面心神恍惚的样子心里也好不到哪儿去,随着她等了一会儿,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揽着她,“走吧。”
谢琬犹豫着,矛盾的点了点头。
“王……公子,王少夫人,里面请!”见两人决定了,狱卒领班才敢上前来领路。
“前面马上就到了。”狱卒指着前面高墙耸立、大门紧闭、士兵威严守卫的院子,加快了脚步。
“等等……”谢琬突然拉住了王琰的手,轻声问,“我的脸……看起来没怎么样吧?”
“没什么。”王琰回头捧着她的脸轻轻揉了揉,她的脸上现出了往日里的淡淡红晕。
谢琬自己又轻轻的拍了拍,眼睛深深的眨了几眨,深吸了一口气,“走吧。”
与她想象中的大牢关押情形不一样,这里该是靖王府闲置已久的一座偏院,屋舍陈旧,却典雅大方,院前古树青葱,空气中还隐隐的飘着淡淡的花香,这多少减少了些谢琬心里的酸楚。
“阿姑,您可来了!”谢琬还在犹疑的四处张望,阿延从里屋跑了出来。
“阿延。”王琰像往日一样蹲下身去抱他,谢延迟疑了一下,低低的叫了声“姑爷”,然后伸手扑向谢琬的怀里。
“让阿姑仔细瞧瞧,这几天吃苦头了没?过得还好吗?阿翁阿婆他们都好吗?”面前的阿延还是以前的那个白白嫩嫩的阿延,可他眼里对王琰的那种敌意却让谢琬心里阵阵发寒。她抬头看了王琰一眼,他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她好像也从来就没有真正看懂过他。
“我们都没事,就是阿婆天天都在担心你。”阿延知道自己长大了,阿姑早抱不动他了,他牵着她的手往院内走。
谢琬蹲久后站起身来有些头晕,站稳后蓦然抬头却发现一家人都在檐下直直的望着她。她看见母亲眼睛眨了眨,对她微微笑了笑,眼内闪着晶莹的泪花,就忍不住扑了过去,“阿母。”
“你怎么来了?”谢母背着谢琬的头擦干了眼里的泪,捧着心爱的女儿的脸,仔细打量了一番,“你没事吧?”
谢琬咬着下唇坚强的笑了笑,“我没事。”她本想说“阿母,生辰快乐。”可是她此情此景下,她说不出口,多说一个字她都怕管不住自己的泪水。
“你没事就好。”谢母叹气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今日很木然的女婿,什么也不再多说。
“都进去坐着吧。”谢父一手揽在谢杰肩头,一手揽在王琰肩头,和蔼的笑了笑。
“外父。”王琰心头一酸。
“什么都别说了。你们今日能来,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为你外母庆生。”王父揽在谢杰肩头的手重重的掐了他一下,谢杰不得已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吞进心里。
谢琬觑着眼在房子四周打探,小院不大,几间房倒也够谢家人安顿,比不得在家里,倒也比阴湿的大牢要好多了。
“这里四十多年前是封王蜀安王关押要犯的一个小院子,别看它简单,可是设了重重机关,没人逃得出去的。”谢父不以为意的对女儿笑了笑,“我们能被关在这里,也算得上一种荣幸。”
“阿父!”谢琬撅嘴白了他一眼。
王琰震惊的看着谢父。他怎么会知道的?四十多年前的蜀安王其实就是后来的先皇,谢家与先皇有什么渊源?
谢杰的妻子谢陈氏在这几天已经知道了公婆的一些过去经历,可他们并不希望阿琬知道,她看着王琰眼神里的好奇,害怕阿琬待会儿想着想着也跟着好奇,便说:“今日央那两个姑娘弄了些酒菜来,我们如今本就是阶下囚,不好再多麻烦人家,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谢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见后院的一角升起了袅袅的炊烟,“我也去帮你吧。我们带了些东西来,正好一块送去厨房。”
“我帮你送吧。”王琰也跟着站起来。他知道谢父几十年在商场奔波,谢杰也早就继承家业,崭露头角,如今之事能想明白的他们早就想明白,不易想明白的,只怕也能猜出个一二来了,他留在这里不知道如何面对。
在厨房里生火烧水的是一直就在照料这座老院子的两个姑娘,被关进这座院子的都不是一般的囚犯,照料他们也本就是她们的职责,可她们私下帮了一家老小不少忙,谢陈氏心里总过意不去,来到厨房时水尚未烧好,鱼肉也都还未解剖备好,那些粗活也确实不是这两个富家少夫人能干得了的。两人只好在那两个姑娘的劝说下先回去歇着。
“阿嫂,阿媛呢?”谢媛是谢陈氏才出生两个多月的女儿,谢琬曾一直担心那么小的孩子受不了大牢的湿寒,来到这里后一直没见着她,想起来不由担心的看向谢陈氏。
“她吃饱了在睡觉呢。”谢陈氏笑了笑,拉着谢琬的手在小院中僻静的石桌前坐下,淡淡的看了王琰一眼,又笑了笑,“表兄?”
王琰知道她有话要对阿琬说,扯了扯嘴角,“我去前面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他刚踏出小院,谢杰立在门前淡然的等着他。
“我有话跟你说。”谢杰迈步往旁边的密丛走去,王琰默然的跟上。
谢琬看着两人离开,心里莫名的发堵。谢陈氏轻轻覆着她的手,“没事的。”
谢琬讪讪的笑了笑,问道:“阿嫂,你们这几天究竟是怎样过来的?”
“我们真的没事。阿敏这几个月都没有来信,阿父早就料到可能的灾难,只是没想到是这样子的。只要一家人都还在一起,我们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阿母身体不好,阿瑗又那么小,还有阿延,一下子让锦衣玉食的你们吃尽人间苦头,我却什么也帮不了你们,怎么会不担心?”虽然现在的环境比她想象中要好,可是他们是戴罪之身,全家人唯有她一人平安,她心里怎么会好过?
“好了。刚刚在父母面前还装得好好的,这会儿可不能哭。你这两天怕一直就没停歇过吧?你看这一哭眼里的小桃子就长出来了,待会儿可再掩饰不下了。”谢陈氏轻轻的擦干谢琬的泪,“阿母就是怕你哭才不敢跟你讲话的。我们这样的家庭怎么可能避得开风浪?阿母要我告诉你,千万不要担心,她与阿父一辈子什么风浪都承受过来了,没有过不去的坎。我们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什么问题也不是问题了。只是,有一件事,阿母托我要你帮个忙。”
“什么事?”谢琬心急的看着谢陈氏。
谢陈耸了耸眉眼,先舒了一口气,才幽幽道:“虽然靖王还没有下判决,可是出了这样的事,大家心里都有底了,无论如何总不会比当年郭家的事来得轻巧。府里的那些人,逃得过死,男丁也是免不了要充军的,而……”
“那些奴婢,大都还是些如花的姑娘,按照律例,是要充军妓的。大家都为女子,她们若不是跟在谢家,也不会遭此厄运。阿琬……只有你才能救她们了。”谢陈氏向外看了一眼,不知王琰他俩现在上哪儿去了,她狠了狠心,“只有你去求靖王,他应该会答应的。”
“我去求他?”若不是他,谢家就不会变成这样,阿嫂现在要她去求他,他怎么可能会答应呢?心里虽如此想了,谢琬还是决定要试一试,木然的点了点头。
表兄,对不起。谢陈氏在心底默了默,想起王琰曾对陈家做的事,又想起如今谢家的灾难,刻意的将两种伤害无限的夸大,心里少许平衡了些,好受了些。
“阿琬,”谢陈氏笑了笑,却顿了好久才开口说,“你伯兄要我代他跟你说声‘对不起’。”
谢琬眉头一皱,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没什么事。”谢陈氏扯了扯嘴角,谢杰不想让谢琬知道其实当年是他设计让郭诚出现在谢府门口,让谢敏误会、也让谢琬相信——郭诚背叛了谢琬。那时候,他们都以为王琰会是谢琬最好的归宿;可现在……
既然他们已经是夫妻了,当年的事重提只会增加伤害,毕竟谁也看得出,不管王琰做了什么事,他对谢琬是真的付出了真心的。
“对了,我还有件事求你呢。”谢陈氏怕多说说漏嘴,连忙岔开了话题,“阿母身体不太好,你下次托人送些药材进来。我们现在既没钱,也不能总麻烦别人,你这王家少夫人可得把最好的药材多买点儿来。”
“好。我下次给你带来。”既然阿嫂不愿多说,她也不想多问,只是牵强的笑了笑。
谢陈氏该说的都说了,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拉着谢琬的手,说:“我们进厨房看看去吧。”
几人忙活大半天,终于做出了一桌丰盛的佳肴,直到夕阳西沉,谢琬和王琰才逼不得已的离开。谢母追上来送他们到门口,将两人的手拉起来一起捧在掌心,“阿琬,以后不管发生事,都要跟长彦好好的过你们自己的日子,知道吗?长彦,阿琬交给你,我真的很放心。”
“阿母!”谢琬拼命忍着泪。
“母亲,对不起。让您受苦了。”“母亲”这个词,王琰从来只是在心里默念,他有种想哭的冲动,却倔强的笑了笑。
谢母笑了笑,摇摇头,说:“我和你外父都能理解你的心情。这不是你的错。时候不早了,你们府里的事也不少,早点回去吧。”
谢琬似懂非懂的看着两人,依依不舍的跨过小门,开始倔强的不回头。临到有些眼熟的桂苑外墙,她坚决的看着王琰,“我要见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