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人关注的是他那浓密的红色胡须。这些胡须一直连接到他的耳朵根上。非但遮盖了他右边大半个面颊上那难看的褶皱皮肤,而且还起到了另外一种效果。那就是它还遮掩了德拉克斯天生的凸出下巴以及暴出嘴外的上牙。邦德思考着,这或许是由于孩提时代咂手指的原因。胡子把这些“鬼牙齿”遮住了,仅仅在他放声大笑时,才使这些牙齿露出了它们的本来的真面目。
高大的身躯,方方的脑袋,一大一小的眼睛,红色的胡髭与头发,参差不齐的牙齿,粗糙而又宽大的手掌,就是这位伦敦的牌界怪杰、铌矿权威的组合。
倘若邦德并非事先了解德拉克斯的本事,他对德拉克斯的印象很可能就是粗鲁、暴戾、多嘴多舌、头脑简单。实际上,邦德觉得自己对他的这种印象多半是由于德拉克斯刻意模仿摄政时代后期公子哥儿的做法所导致的——一个毁了面容的势利鬼无伤大雅的矫揉造作。
邦德仍旧认真观察着。他发现德拉克斯很爱出汗。窗外雷声阵阵,说明这是个凉爽的夜晚,但是德拉克斯却总是不断地用一块印花的大手帕擦试着额头和脖子。他不间断地吸烟,一支刚刚抽上十几口的佛吉尼亚香烟就被扔掉了,而且马上就伸进上衣口袋里,从五十支装的香烟盒里再取出另一支来。他没有让他那双手背上长满红毛的大手停止过一刻,那双手一会儿摆弄摆弄纸牌,一会儿摸摸在他前面的银制扁平烟盒旁边的打火机,要么就揉揉脑袋边上的头发,或者就用手帕擦拭脸和脖子。有时候,他还会把一个手指头贪婪地伸进嘴里,牙齿咬着手指甲。虽然是在远处,但邦德仍然能看见他的每个指甲都已经被咬得露出了下面的生肉。
那双手极为粗大有力,然而大拇指却特别难看。邦德研究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发现它们长得比较奇怪,同食指最上面的关节是相齐平的。
最后邦德把视线转向德拉克斯那身华丽、高雅的服饰:带着深蓝色条纹的薄薄的法兰绒西装,西装两边都装有胸衬,袖口向上翻起。衬衣是白色、硬领、丝质的。小小的灰白方格图案恰到好处地在他那条黑领带上点缀着,衬衣袖口的链扣外观看起来比较优雅,有点像是卡特尔公司的产品,手腕上是系着黑皮表带的纯金的帕特克·菲利浦手表。
到现在为止,邦德仍然没有看出德拉克斯的任何破绽。他再一次将一支香烟点燃,专心地关注着牌局的进展,依靠他的潜意识来适应德拉克斯的外表,从而对其举止中那些富含意味、有助于揭开他的作弊之谜的细节作出分析。
牌在半个小时后已经玩完了一圈。
“该轮到我发牌了,”腰缠万贯的德拉克斯财大气粗地说,“玩了这么长时间,我们的分数确实不错。喂,马克斯,看看你能不能弄到几张A 牌,我实在不喜欢总是独自一个人唱主角。”他熟练、镇定地发着牌,并且不断地和其他的人开着极为刻薄的玩笑。
“刚才的那一圈玩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他对着此刻正坐在他和巴西尔顿中间、正在抽着烟斗的局长说。“实在对不起了,一直让你坐在一旁看。晚饭后和你们一起赌一把,如何啊?我和马克斯对你和你的这位中校朋友。真是对不起,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了。牌玩得怎么样?”
“邦德,”局长说道,“詹姆斯·邦德。还算可以吧,我认为我们还是比较乐意的。你认为呢,詹姆斯?”
邦德目不转睛地盯住发牌人那低下的头和他那稳重移动的手。哈,你这个混蛋,抓住你了。终开露出马脚了!是个反光器,并且是一个不怎么样的反光器。在行家的牌桌上这种东西用不了五分钟就会被人识破。局长把头抬起来,与对面的邦德面面相觑,发现邦德眼中流露出了确信的神色。
“没问题,”邦德显得异常兴高采烈。“我想肯定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他的脑袋不为人注意地稍稍摆了一下,对局长说:“你不是告诉我晚餐之前还有一个余兴节目吗?我倒是希望借以调剂调剂,也算是不枉此行。”
局长点点头,“的确是有这么回事。那就走吧,最精彩的节目就在秘书的私人办公室里上演。巴西尔顿过一会儿可以下楼来为你和我弄杯鸡尾酒喝,再通知我们这场生死决斗到底是谁胜谁负。”他起身站了起来。
“想要做什么随便就是了吧,” 敏锐的巴西尔顿瞥了局长一眼,说道,“把他们俩打发掉之后我马上就下来。”
“那不如我们就在九点左右开始吧,”德拉克斯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打量了一下局长和邦德。“你应该带他去瞧瞧为漂亮姑娘们所下的赌注。”他收起手,“我好像是注定要赢似的。”他瞅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牌后说道,“三点,不叫将牌。”之后得意忘形地瞟了一眼巴西尔顿,“你可得认真衡量衡量啊。”
邦德跟在局长身后,两人一同走出房间,走下楼梯,他们悄无声息地走进秘书室。房间里的灯没有开,局长把电灯扭亮,坐到堆得满满的写字台前的转椅上,他面对着邦德转过椅子。邦德掏出一支香烟,站在空空的壁炉边缘。
“有什么发现吗?”他抬起眼睛看着邦德问道。
“是的。他的确是在作弊。” “噢,”局长不动声色地回应了一声,“那么他是作弊的呢?”
“他在发牌的时候多了一只眼。”邦德答道,“他放在面前的那只银烟盒你观察到了吗?在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他吸了将近二十根香烟,然而他自始至终却未从那个烟盒里取过一根。原因比较简单,他不想在烟盒的表面留下任何手指的痕迹。那是擦得铮亮的纯银的烟盒。当他在发牌的时候,用左手握住牌的大约四分之三的面积,再以差不多三十五度左右的角度,让其悬置于烟盒内侧的斜上方,最后再一张一张地把牌发出去。所有的牌都一一映在烟盒上,和镜子没有什么区别。而作为一名出色的生意人的德拉克斯,他有着超凡的记忆力,无论谁得到了什么牌,他都记得一清二楚。你是否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些关于‘反光器’的话?这不过就是那种镜子的一种翻版。怪不得他常常出人意料地以小吃大。在四圈牌中总是会有一圈清晰地知道每一张牌,这可并非是一件小事,他一直在赢也没有什么令人惊讶的。”
“但是为什么他这么做却没有被人察觉呢?”局长反驳道。
“目光向下在分牌的时候是极为自然的事,所以这个动作一般不会使别人对他起疑心,没有人发牌时不是这样的。同时他的手掌比较大,能够为他恰到好处地遮避,再加上他爱说用以分散别人的注意力俏皮话。因而,每次都能成功地掩过其他人的耳目。”
门被推开之后,巴西尔顿走进屋来。他带着满腹怒气,回手把房门掩上。“可恶的德拉克斯总是不让人得手。”他发泄着心中的怒气,“他就像能掐会算一样。比如有四五次我明明已经拿到了好牌,他偏偏不跟。所以气得我只能干瞪眼。”他使自己的怒气平息了一下,“怎么样,上将,你的朋友瞧出来什么眉目了吗?”
局长对着邦德做了个手势,之后邦德把刚刚对局长讲过的那一番话又重复了一遍。
巴西尔顿爵士听着邦德所讲述的话,面孔显示出他越来越愤怒。
“这个混蛋东西!”邦德刚刚说完他就立马发作起来,“真是见他的鬼,他这么做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呢?他可是个实实在在的百万富翁。他的钱多得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花。看来他的这场丑闻还真是躲不过去,这件事情我只能向委员会实话实说了。已经有多少年都没有发生过此类作弊事件了。”他在屋子里迈着步子踱来踱去,反复考虑,然而一想到德拉克斯自身所代表的重要意义,很快俱乐部的利益就被弃置在一边。“听说他的那枚导弹很快就要发射了。每周他都要到这里来上一、两回,只不过是想让自己放松一下。天哪,那么多人把他当作是民族英雄!真恐怖。”
巴西尔顿在室内立起身来回踱了一阵之后,转身面对着局长,对他似乎露出了求助的神色。“既然这样,米勒斯,那么你认为现在我要怎么做才好呢?在这个俱乐部里他已经赢了不少于一万镑了,而别人却输掉了这么多。就比如今天晚上吧,我的输赢倒是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丹吉菲尔德呢?我知道最近他在股票市场上遇到了一些麻烦。这件事除了向委员会报告之外我不清楚还能有什么更好办法。而你当然能想到向委员会报告后将会出现怎样的情形。委员会里一共有十个人,难免不会有人泄露出去。假如一旦泄露出去的话,那么舆论界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人们提醒我说,如果没有德拉克斯的话就不可能有‘探月’号。报纸上也曾报道说国家的一切未来就系于这枚导弹之上。要知道它可是“大英帝国”的新希望!这可真是他妈的一桩棘手的事情。”他停顿了一下,又将乞求的目光首先投在局长身上,然后又把目光转向邦德。“难道就真的没有什么别的补救办法了吗?”
邦德把烟蒂吐掉,“的确是应该教训教训他。”他镇定地说,“意思也就是说,”他轻轻一笑,又补上一句,“只要‘长剑’支持我,我就一定有办法。”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巴西尔顿果断地说道,“你到底想到了什么法子?”
邦德的自信令一线希望之光从他的眼里闪过。
“我是这样想的,”邦德说,“我有办法让他知道我已经把他的花招识破了,并且我要用他的花招以毒攻毒,赢他一笔,好好教训教训他。不过当然,那样的话梅耶也会跟着他倒霉。作为德拉克斯的对家,他就要输掉自己的一大笔钱。这有什么影响吗?”
“这倒没有什么关系,”巴西尔顿说。看起来他比刚才轻松了很多,已经准备就绪接受任何可以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一直凭借德拉克斯为他撑腰,和德拉克斯做对家使他没少赢钱。难道你不认为……”
“不,”邦德把巴西尔顿的话打断,“我敢保证梅耶是彻底被蒙在鼓里的,虽然德拉克斯所叫的一些牌会令人吃惊。”他转向局长,“你认为这样可行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