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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就这么凑上了 (1)

邦德不喜欢透露自己的名字,因此他冷冷地对来人说:“是的,正是。”话语中充满要将对方拒之门外的冷漠。

“哦,那真是太巧了。”来人伸出手来。邦德懒洋洋地举起手,握了眼前这个人的手一下便放开了。此人的手又松又软,似乎没有关节——就像一只软泥制成的人手模型,或者像一只充气的橡胶手套。“在下名叫杜邦。朱尼亚斯·杜邦。我想您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是我们以前见过面。介意我坐在这里吗?”

看着眼前这张脸,邦德在脑海里搜索着他的大名。是的,看此人是有点面熟。但肯定是在很久以前了,而且不在美国。邦德在脑海中搜索有关此人的资料后做了以上的总结。杜邦先生年龄在50岁上下——他面色红润,脸上刮得很干净,衣着考究而规矩——“布克兄弟”(即Brooks Brothers,美国的顶级男装品牌)这样的名牌服饰足以掩饰美国有钱人的罪恶——总之,此人一副美国大亨的派头。他身穿一件单排扣的黑色夏式西装和一件白色低领的丝质衬衫,系着一条深红色与蓝色条纹相间的领带,在衬衫领子的两端和领结下别着一枚金质的安全别针。衬衫的袖口在西装袖口下露出半英寸,现出了磨光凸圆形宝石链扣,上有鳟鱼的微缩图案。此人脚穿一双炭灰色的丝质袜子,皮鞋擦得光可鉴人,红褐色的老款式,显然是名牌。他手上还拿着一顶深色窄边、草编的小礼帽,礼帽上扎了条深紫色的宽缎带。

杜邦先生坐在邦德对面,拿出一盒香烟和一个纯金的ZIPPO打火机。邦德注意到他在微微出汗。于是邦德断定此人还算表里如一的,只是一个稍微显得有些忸怩不安的美国阔佬。他以前确实见过此人,但一时想不起来是何时何地了。

“您抽烟吗?”

“谢谢。”这是一个很常见的客套。邦德假装没注意到递过来的纯金打火机。他不喜欢用别人的打火机。于是,他从桌上拿起自己的打火机,点着了烟。

“1951年,在法国的泉水皇家俱乐部”杜邦先生急切地看着邦德,“在那个俱乐部,埃塞尔,就是我的夫人和我坐在您的旁边,那天晚上,在那张赌桌上您可是与一个法国人玩了个大手笔。”

邦德想起来了。是的,正是如此。当时在那张桌子上,大家玩巴卡拉(一种流行于欧洲赌场的通常由三个人一起玩的纸牌游戏),杜邦夫妇坐在4号位和5号位上。邦德当时坐6号位,觉得眼前这对夫妇并无可疑之处。在那个令人兴奋的夜晚,邦德很高兴坐在自己左边的人牌打得那么好,让他赢了一大笔钱。眼下邦德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在那张绿茵茵的台面呢上,灯光耀眼,一双红润的如蟹爪般的手有条不紊地在桌子上忙碌着,牌打得非常棒。他似乎还闻到了当时散布在空气中的烟草的味道以及他自己的身上的浓烈汗味。那个夜晚真是太棒了!邦德会心地看着杜邦先生,笑着回忆道:“是的,当然记得您。很抱歉我的反应如此迟钝。不过那天晚上真是太棒了。当时我除了自己手上的牌没想其他的。”

杜邦先生也如释重负地笑了,高兴起来:“我说呢,哎呀,邦德先生。我当然理解您的想法了。我这么冒失地打扰您,真心希望您予以谅解。你看……”他打了个响指,唤来了女招待。“不过我们必须干一杯,来庆祝我们的重逢。您想来点什么?”

“谢谢。加冰块的波旁威士忌。”

“给我来杯添宝威士忌和一杯水。”女招待转身离开去端酒了。

杜邦先生向前倾了倾身子,微笑着。一阵香皂或是须后水的香味从桌子一端飘向邦德。“我就知道是您。刚才我一看见您坐在这里,就立刻认出来了。但是我心里对自己说,朱尼亚斯,你通常认人认得很准,不妨过去看看吧。是这样的,今晚我也本打算乘全美航空公司的班机,不料他们宣布航班延误了。我在远处瞧见了您的表情,然后,恕我冒昧,邦德先生,从您的面部表情来看,我猜您也是要搭乘全美航空这个航班的。”说完他停顿了一下,等待邦德的肯定,不过他立刻又接着开口道:“因此我跑到售票柜台,看了看这一航班的乘客名单。这下我弄明白了,就是您,邦德先生。”

杜邦先生靠回沙发,为自己的聪明举动而感到得意。酒水端来了,他举起酒杯说:“先生,为您的健康干杯。今天肯定是我的幸运日。”

邦德不置可否地微笑起来,也喝了一口酒。

杜邦先生又向前倾了倾身子。他环顾四周,周围的邻桌上都没人。不过他还是放低了声音:“我想您也许会对您自己说,是的,与这个名叫朱尼亚斯·杜邦的先生重逢我很高兴,但是理由何在?为什么今晚他遇到我会表现得那么高兴?”杜邦先生扬了扬眉毛,似乎在以邦德的身份说话。邦德也故意换上一副警察讯问的表情。杜邦先生又向前挪了挪,趴在桌子上说:“那么,请您原谅我,邦德先生。我不习惯去刺探别人的秘密……呃,隐私。不过,那天在俱乐部玩完牌后,我确实听人说您不仅是个了不起的玩牌高手,还是一个,呃,我怎么说好呢?就是说,您是那种,呃,搞侦探工作的人。是的,大概就是搞情报的吧。”杜邦先生说完这番话,已经为自己发出如此轻率言论而变得面红耳赤。然后他坐回去,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前额。接着他急切地看着邦德。

邦德耸了耸肩,然后盯着尴尬的杜邦先生,灰蓝色的眼睛中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而极富警戒性,其中甚至还夹杂了坦率、讽刺和自欺欺人的意味:“我曾经涉猎过一些那样的事。不过战后就没干过了。那时候人们会认为做危险的事很有趣,不过现在要是再干那个,可就没什么前途了。”

“是啊,是啊。”杜邦先生夹着香烟的那只手做了个随意的手势。在提出下一个问题时,他的眼神躲开了邦德,等待邦德的下一句谎话。不过邦德心里却在想,别看这个杜邦先生身穿商标图案为绵羊的“布克兄弟”,内心里说不定是一匹狼呢。这个人够狡猾。“那么现在您在何处高就?”杜邦先生像一个慈父般笑着说,“如果您不介意我这么问的话,现在您在干哪行?”

“进出口生意。我跟通用公司做生意。也许您跟他们打过交道吧。”

杜邦先生继续跟邦德玩着捉迷藏的游戏:“恩,通用公司,我想想。是啊,对,我肯定对他们的生意有所耳闻,不过跟没跟他们做过就不好说了。不过,我想将来肯定会有机会的。”接着他开怀大笑起来,“其实我在世界各地都有大量的业务往来,不过坦白地说,我惟一不感兴趣的便是化学药品。可能那是我的不幸,邦德先生,我绝不是那个化学巨头,即杜邦家族中的一员。”

邦德敢肯定,这个家伙肯定为自己与化学巨头同姓而备感自豪呢,因而对此未发任何评论。他看了眼手表,希望杜邦能快点演完这出戏。同时他提醒自己,眼前这个人可不好对付。杜邦先生看上去和蔼可亲,长着一张红润的娃娃脸,嘴角微微起皱,显得有些女性化。就像那些去英国旅游、挂着照相机游荡在白金汉宫的普通美国中年男人一样,他看起来不会对别人产生什么威胁。不过邦德在这一老好人的正面印象下还是觉察出些微的强硬与精干。

在邦德看手表时,杜邦先生那双敏锐的眼睛一下捕捉到了这一细节。他也故意看了看自己的表:“哦,天哪!我还在这里说废话呢,已经7点了!那么,邦德先生,您看,多亏您提醒,不然麻烦就大了。如果您今天晚上不打算离开迈阿密的话,如果您能给我点时间的话,我想请您作客。那样将会是鄙人的莫大荣幸。”杜邦先生伸出了手,“那么,我想我能招待好您,让您玩个痛快。正巧我是佛罗里达一家饭店的老板,您也许听说过,我们是在圣诞节时开业的。我可以高兴地告诉您,那里生意非常好。敝店名为‘蓝泉’,店员们个个干劲十足。”杜邦先生颇为夸张地笑着,“为求个雅致,我们也把那里称为‘枫丹白露’。那么,怎么样,邦德先生?在那里我们将给您安排一个最豪华的套间,即使那意味着我们可能要将某个已付账的顾客赶到马路上去,也在所不惜。如果您愿意光临,将是鄙人莫大的荣幸。”杜邦先生以恳求的目光看着邦德。

其实邦德已暗自决定接受这一邀请了——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管这个杜邦先生遇上了什么样的麻烦——敲诈也好,黑社会找茬儿也好,女人问题也好,总之,肯定是典型的有钱人才会遇到的麻烦。此前邦德正在琢磨该怎么享受这个老天赐给他的假日,这下可好,送上门的便宜事儿来了。既来之,则安之。不过,出于礼貌,邦德开始还得说几句客套的辞谢之语。杜邦先生闻言立刻打断了他:“拜托,拜托,邦德先生。请相信我,我是诚心邀请您的,绝对诚心。”说完他又打了个响指,叫来了女招待。女招待走了过来,杜邦转过身,背着邦德把账结了。就像其他有钱人一样,他可能认为那样会让人知道自己给了女招待多少小费。在他看来,这样的暴露是不得体的,别人会认为自己在显摆。买完单后,他将钱塞进裤子口袋(有钱人从不会把钱放在屁股后的口袋里),然后挽起邦德的胳膊。他旋即感觉到邦德对这一亲密的动作稍有抵制,于是明智地松开了手。他们二人顺着台阶走向机场大厅。

“现在我们先处理一下您订的机票的事。”杜邦先生边走向全美航空公司的售票柜台边说道。在这一刻,一反开始的谨小慎微,杜邦先生在美国,在他自己的地盘上显现出他的分量与效率。

“好的,杜邦先生。没问题,先生。我会处理好此事,先生。”

大厅外,一辆锃亮的克莱斯勒“帝国”汽车缓缓驶到路边。车一停,一个身穿灰棕色制服、看上去很结实的司机赶忙为他们打开车门。邦德跨进车里,一下坐到柔软的靠垫上。车内很凉爽,让人感到几乎有点冷了。这时,刚才那个全美航空公司的职员一下跑过来,手里提着邦德的行李箱,将箱子交给了司机,然后欠着腰退回机场大厅。“去比尔海滨餐厅。”杜邦先生对司机说道,汽车慢慢驶出拥挤的停车场,顺着林园大道飞驰而去。

杜邦先生靠到座位上对邦德说:“邦德先生,希望您喜欢吃石蟹。以前尝过吧?”

邦德说吃过,并表示自己很爱吃这种海鲜。

这辆克莱斯勒“帝国”车先是穿过迈阿密商业区,然后沿着比斯肯大道行驶,接着又顺着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堤上的大道横穿比斯肯湾。这段时间里,杜邦先生先是谈了些关于“比尔海滨餐厅”的事,接着又谈起石蟹和阿拉斯加蟹相比孰优孰劣的话题。邦德不时做些适当的评论以作为回复,同时让自己尽情享受着汽车疾驶、车内的舒适环境以及随意的对话所带来的快意。

汽车将邦德他们载至一所涂着白漆的房子面前,这所房子的正面以护墙板和灰泥修筑成,建筑风格是仿摄政时期风格(摄政时期,即英国19世纪初一段时期——译者)。房子上面有一排粉红色的霓虹灯标示着:比尔海滨餐厅。当邦德走出汽车时,杜邦先生赶忙吩咐起司机来。邦德听见他说:“给我安排一下阿罗哈套间。如果有问题,就让费利先生打电话到这儿来找我,明白了吗?”

众人拾级而上。在餐厅内部,房间的窗户上装饰有白色与粉红相间的薄棉布垂饰,因此,餐厅的桌子上都笼罩了一层粉红色的光晕。餐厅里人头攒动,充满了晒得黝黑的人,个个都是一身昂贵的热带打扮——从鲜艳华贵的衬衫、叮当作响的金手镯到镶着珠宝的太阳镜,乃至小巧可爱的本地产草帽等等,一切都应有尽有。空气中飘荡着一种让人难以形容的气味。这种气味大概是那些在太阳下晒了一天的身体所散发出的怪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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