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斯顿是个富饶且美丽的地区,它位于牙买加的北部。而距离该地仅一百二十英里的萨方莱姆则是一个与金斯顿完全不同的地方,那里的情人街可以说简直是名不符实。
这个情人街,简单一点说就是“红灯区”。
而情人街三巷二号是一座拥有五十年历史的老建筑,它的一层是一个酒吧兼餐馆。邦德沿着酒吧门前的石梯走到酒吧门口,他掀开垂在门上的珠帘,走了进去。邦德走到柜台前,看见柜台上放着一碟看上去又松又干的姜饼、一小堆被包得很好的香蕉干和一些散装糖果。这个时候,邦德听见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是一个女人进来了。邦德刚进酒吧时就已经看见她正在酒吧前面的小花园里看杂志,当时邦德就觉得这个女人非常美,而且她很会打扮。现在这个女人走进来了,邦德发现这么近距离地看她,她更是娇美动人。她有一双迷人的棕色大眼睛,眼角向上翘着,而额头上的刘海就好像丝一样。
邦德觉得,这个女人是一位有东方血统的黑人。此刻,她身穿一件非常耀眼的粉红色衣服,整件衣服与她那咖啡色的皮肤十分协调。她微笑地望着邦德,温柔地说:“你好,先生。”
“你好。能给我来一瓶红牌啤酒吗?”
“好的。”她走到柜台后面,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一瓶啤酒,然后很熟练地开了瓶盖,将酒放在柜台上的干净杯子旁:“一个半先令,先生。”
邦德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她,她接过去,把钱放进了收银机。邦德拉了一张椅子坐在柜台前面。那个女人把胳膊搭在了柜台上,然后看着邦德,柔声问道:“你是路过的吗?”
“不是。我是在昨天的报纸上看到一条广告,说这屋子要卖掉,所以我今天过来看看。没想到这屋子还是不错的,比我想象中的要大,这房子是你的吗?”
那个女人听到邦德这样说,就笑了起来。这一笑让邦德觉得非常遗憾,因为虽然她人长得非常美,但是牙齿却不好看,那两排牙齿一看就是因为经常啃甘蔗,现在已经变得又尖又细。“我要是这座房子的主人就好了。我现在顶多只能算是这儿的经理而已。我们是开酒吧的,当然也做别的生意,你明白的吧?也许你已经听说过了?”
邦德装作不明白地问:“别的?什么生意?”
“女人生意啊!楼上有六个房间,都是非常干净的。我们这每次只收一英镑。现在莎拉就在楼上。想见见她吗?”
“谢谢你,今天就算了吧,天气太热了。我说,你们这儿只有这一个女郎吗?”
“还有一个,是莲达姑娘,但是很不巧,她现在有客人。她是那种身材高大的姑娘,要是你喜欢高大女人,我可以告诉你,再过半个小时她就有空了。”女人转身朝身后墙上挂着的钟看了一眼。“大槪六点钟的时候吧,到时候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热了。”
“可是,我还是比较喜欢像你这样的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她听到这,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刚才已经跟你说了,我是这家店的经理。你就叫我迪芬好了。”
“很好听,我喜欢这个名字。我叫麦克。”
女人又咯咯地笑起来说:“麦克好像是圣经上的名字,难道你也是圣人?”
“谢谢,还没有人像你这样恭维过我。我是替法郎姆公司到牙买加来谈一笔生意的。我非常喜欢这个岛,所以我想在这里租个地方住,我想找一个离海近的地方。我觉得你们这不错,这里有出租房间吗?”
她想了想,说:“当然有了,租给你是可以,但是我想你可能会嫌这里太吵,因为这儿经常有客人喝醉酒闹事。”说完,她俯身向前,在邦德的耳边压低声音说:“不过我还是劝你最好不要租这儿的房子,你不知道,屋顶上的瓦都烂掉了,你最少也要花五百到一千元才能把这些烂瓦片修好。”
接着她又向邦德解释了这地方要出售的原因,这是因为这座房子的主人白朗先生的太太最近刚刚皈依了天主教,他们认为开妓院是一件令上帝不能宽恕的罪行,他们是绝对不可以这么做的,但是要是将房子卖给别人去经营,那么跟他们也无关。
正说着,她忽然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此时,钟上的指针正好指向五点三刻。“唉,都怪你,老是引得我讲个没完没了,我连竹和梅都给忘了。它们早就该吃饭了。”说着,她走到了窗前,把窗帘拉了起来。几乎就在她拉起窗帘的一瞬间,两只立在花园树上的大乌鸦飞进来了,它们在屋内绕了一圈,然后停在了离邦德不远的那个柜台上。
它们在柜台上来回走着,一点也不惧怕地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珠盯着邦德,随后尖叫了几声。
迪芬从手提袋中取出了两个硬币,然后将它们放进了收银机,买了两块姜饼,她把饼细心地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最后将这些掰碎的饼放在了两只乌鸦的面前。而这两只鸟也并不客气地抓过来,用两只爪子压着,一下一下把饼啄得再碎一些然后才吞了下去。把爪子底下的饼都吃完了以后,它们还贪婪地看着玻璃柜里的那些饼。
邦备看见了这种情况,就掏出了两便士递给迪芬:“它们挺可爱的。就再让它们多吃几口吧。”
迪芬接过钱后把它放进了收银机,又从柜台里取出两块姜饼。“竹和梅,现在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这位先生先是对迪芬非常好,现在他又对你们很好。所以,我告诉你们,这次可别再啄我的手指了,不然的话,这位先生以后可就不来了。”
饼喂到一半的时候,邦德听见天花板上传来了有人走路的吱吱声,紧接着这个脚步声的主人慢慢地从楼梯上下来。突然,迪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她的脸在瞬间沉了下来。迪芬对邦德很小声地说:“这个人就是莲达的客人,他可是个大人物,我们谁都不敢得罪他。他是我们这里的常客,但是他很不喜欢我,因为我总是不买他的帐,所以他一直对我怀恨在心。而且他也非常讨厌竹和梅,他觉得它们吵得太厉害了,影响到他了。”说到这里,迪芬走到柜台边想把两只乌鸦都赶到窗外去。可是这两只乌鸦吃饼只吃到一半,当然不肯离去,所以它们只是在迪芬的驱赶下飞到了半空中,然后又落回到原处。迪芬只好请求邦德,希望他能够配合自己:“做做好事吧,先生,一会儿别管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生气。他最喜欢捉弄我这里的客人了。”正说着,突然她改变了话题:“先生,请问您还想再来一瓶红牌吗?”
此时,邦德听见餐厅后面的珠帘被掀开了,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邦德本来一直都是右手托腮坐在椅子上的,现在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放在柜台上,身子尽量在向后靠。在外衣的遮挡下,有一把华尔达PPK手枪挂在他的左腰皮带上。他轻轻地微微弯曲右手手指,以便他能够随时伸进外衣里快速地把枪拔出来。他一边悄悄地将外衣的扣子用左手解开,一边将左脚稳稳地踩在地面上,说:“好吧,那就再来一瓶。”随即,邦德用左手从衣内把手帕拿了出来,擦去了脸上的汗水。“今天的天气真热啊,热得我都能闻到死神身上的气味了!”
“朋友,你说的对极了,死神现在就在你的后面。你闻到它的气味了吗?”
邦德慢慢地转过头来。此时,暮色已经完全笼罩着这个小店,所以邦德也只能依稀看见是一个高高的影子,在他的手里还拎着一只皮箱。只见那个影子把皮箱放到地上,然后朝着邦德走去。迪芬赶紧转身按了一下电灯的开关,四面墙上马上有十几只暗淡的灯泡闪亮起来。
而邦德此时也看清,这个人正是金枪人史科拉。
但是他还是很镇定地说:“嘿,老兄,你吓了我一跳!”
史科拉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他靠在柜台上。邦德此时心想:看来资料上对史科拉外貌的描述基本是属实的,只是资料里没有提到这人有一种猫看老鼠一样的神气劲。他的上身是宽肩细腰,就像一个倒三角形。而他的眼神是高傲、冷酷的。他现在穿着一套剪裁相当考究的暗色西服,脚上穿着一双棕白相间的皮鞋。他的衬衫上没有系领带,只在上面草草地系了一条白色的丝质领巾,这个领巾是用一只类似于手枪状的金扣扣住的。这种打扮在邦德看来本来是有些奇怪的,但是因为这个史科拉身材高大,所以看上去也还不是很难看。
史科拉说:“我闲得没事的时候可能会教人跳跳舞,但是每次跳完以后,我都要把他们的腿打断。”他的口音是一口纯正的美式英语。
邦德说:“太可怕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上一次好像是为了五千元吧。嗯,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是谁?她没告诉过你吗?”
邦德看了一眼迪芬,只见她呆呆地站着,两手下垂,脸色惨白。
邦德说:“她为什么要告诉我你是谁?我又有什么必要非知道?”
邦德正说着,突然,只见一道金光从他面前闪过,史科拉已经把那只金手枪的枪口正对了邦德的肚脐。“就因为这个,行吗?你到这里是干什么来的?不要告诉我你是警探或者是他们的朋友。”
“我投降,我投降!”邦德装作很轻松地举手表示投降,然后又放下手,转向迪芬,问道:“他到底是谁?是你们牙买加的天王吗?还是哪个马戏团的小丑?你问问他想喝点什么,我来请客。他刚才表演得太好了,真是吓到我了!”其实邦德知道自己的这句话是专刺史科拉的痛处,这样做搞不好就会惹怒他,也许这个金枪人一怒之下就会扳动枪机。他现在都可以想象自己被打中后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着的场景,那时他的右手可能已经没有力气拔枪了。
而此时,迪芬的那张漂亮的脸蛋也已经没有了血色。她惊慌不安地看着邦德,她的嘴巴微微张开,但是却发不出声音来。现在,她已经开始有点喜欢他了,她担心邦德会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而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柜台上的那两只乌鸦——竹和梅似乎也感到了屋内的紧张气氛,于是它们哇哇地叫两声,然后拍拍翅膀,想要飞到屋子外面去。
突然“砰砰”两声巨响,瞬间那两只乌鸦就被炸开,它们的羽毛和粉红色的肉在空中四散飞舞着。
接下来就是死一般的安静。邦德坐在那里没有动,他等待着这种紧张的气氛慢慢地缓解下来。但是,并不是像他想的那样,气氛没有缓解。迪芬突然爆发了,她一边咒骂着一边大声疯狂地喊叫着,她抓起邦德随手放在柜台上的啤酒瓶,胡乱往地上一扔。瓶子在落地后哗啦一声破了。迪芬慢慢地跪倒在柜台的后面,她抱住自己的头,歇斯底里地哭起来。
邦德还是坐在那里没有动,他一口气喝完杯里的啤酒,然后才慢慢地站起来。向史科拉走去。当他经过史科拉的身边时,史科拉慢悠悠、懒洋洋地伸出手,动作很轻但很有力地拉住了他的胳膊,史科拉把枪拿到鼻子下,嗅了嗅枪口,眼中射出了一道高深莫测的寒光。他说:“朋友,死神的味道闻起来可真是与众不同,想闻闻吗?”说着,他举起那只金光闪闪的手枪,朝邦德脸上指过去。
邦德很镇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他看着史科拉冷冷地说:“规矩点,老兄,把你的手拿开。”
史科拉似乎有些诧异,他扬起眉毛,好像刚刚才发现自己的面前还站着一个大活人。他把手从邦德的面前拿开了。
邦德从椅子上站起来,绕到了柜台的后面,站在那里,恰好与史科拉正面相对。邦德发现史科拉好像对他很好奇,现在他正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邦德看见迪芬蹲在屋子的一角,正伤心地哭泣着。
邦德调头看向史科拉,他望着史科拉的眼睛,说:“你说的那个死神的味道,我早就闻过了,那是1945年的柏林。”他嘲笑地看了看史科拉,又说,“不过说这些你也没什么兴趣,你那时还太年轻,不会听说过这些的。”
邦德走到迪芬旁边,然后蹲下,出人意料地在她的脸上扇了两巴掌,这时候,迪芬好像恢复了神志。她用手捧着微微有些发肿的脸,吃惊地看着邦德。邦德不疾不徐地站起来,在水池边拿起一块布,淋湿后,用布轻轻地为迪芬擦去脸上的泪水。接着他把迪芬从地上扶起来,然后把她的手袋拿来递给了她,说:“迪芬,快,打扮一下自己吧,弄得漂亮一点。要知道,马上要开始做生意了,作为女主人,你可不能太难看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