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搜索队长的带领下,邦德参观了警犬,并大大将其赞扬了一番。之后又驾驶着波基奥特汽车,打算到凶杀现场实地调查一下。他边开车边想:那些吉普赛人从不说法语,而且有自己的风俗习惯,形迹难测。部落内之间也很和睦相处,应该是六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可是,他们离开的却悄无声息,没有人看见,只是在某一天的早上,人们就发现他们消失了,恐怕只有上帝知道他们是何时候离开的。没准已经走了将近一周,到另外的地方流浪去了。
邦德驾驶着汽车穿过森林,上了D98号公路,前方大约四分之一英里就是那座长长的公路桥。邦德猛地踩下油门加速,然后熄灭,悄悄地滑行到卡罗费·洛拉家族之前居住的地方。他停下车,走出来,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滑稽。他朝着森林中那片空地走去。邦德站在树丛和灌木丛边上,仔细地观察着,来回地踱步,思量着什么。
空场的面积大概有两个网球场大,上面铺满了厚厚的苔藓和野草,野百合在几处小洼地开放着。树底下星星点点生长着兰铃花。荆棘和蔷薇将空地一面的一座像古坟似的小土包盖满了,此时花开得正茂。邦德围着土包转转,仔细地看着,但那下面除了泥土以外,什么也看不出来。
邦德向周围看了看,走到这块空地离公路最近的一个角上。从这里穿过树丛到公路很容易。没有任何车子经过的痕迹,更别说被树叶盖住了。这里留下的恐怕只有吉普赛人和一些来这里野营的旅游者的痕迹。在道路的旁边有两棵树,树之间有条狭窄的通道。邦德弯下腰看了看树干,仔细地瞧了一会儿,蹲下去伏倒在地,将一块很窄的挂在树皮上的干泥巴用食指轻轻刮掉,结果发现树干上嵌了一个印记,而且很深。他仔细摸了摸树皮,然后用口水把泥巴弄湿,小心翼翼地将树皮上的印记重新堵上。像这样的伪装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三点,另一棵树上面发现了四点。邦德大步走出树林,回到车的旁边,他刚刚把车停在通向公路桥的一个斜坡上,这里来往的车辆极少。邦德将车发动,人却站在一边,注视着汽车向下面冲去,空档滑到沟里。
邦德又回到了空地上,他有些预感,但又没什么把握。但他对气味格外注意起来,如果那也可以算作是线索的话。他一直在琢磨搜索队长那些关于吉普赛人的话:“狗可以闻出吉普赛人的气味儿……几乎整个冬天…他们上个月才走。他们相处得很和睦……一个早上他们全都消失了……”忽然,他又想起了M局长的话,M局长说过要捕捉无形的因素,要注意隐形的人。可以推测,这件案子的背景和这些吉普赛人是不可分的,但现在却很混乱,搞不清楚他们到底存在不存在。六个男人和两个女人,没有一个人会讲法国话,这些吉普赛人,很会伪装啊。
他们既可以说是外国人,但又不能完全算,吉普赛人是最为妥当的。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开着大篷车走了。但是有没有这种可能:有些人留了下来,还为自己修筑了地方过冬,然后作为抢劫绝密文件的阵营?邦德在发现那两棵树干被碰破之前,一直还觉得自己是在幻想,编造故事。然而当他亲眼看到两棵树干上被精心伪装过的痕迹后,再想想它们的高度和摩托车的脚踏板能碰到树干的位置相吻合时,他觉得有些不同了。也许这一切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对于邦德来说,这意味着很多。他心中已明白了大半,也认真地订了个计划。他保证只要凶手还会再次冒险出击或者是在固定时间行动,他的计划就会成功。
邦德回到情报站,将自己设计好的计划全盘托出。马里安·露西嘱咐他要小心。而站长则表现得更为积极,命令他的下属要全力配合。此外,站长特意为他提供了全套的伪装用品,更安排了四名情报人员,组成了一个战斗小分队,无条件听从邦德的指挥。他们清楚,假如邦德可以把欧洲盟军最高司令部安全机关的眼睛擦亮,那么秘密情报局会赢得至高无上的荣誉。M局长届时也会信心百倍,他的下属机构能够继续保持独立性,也就不会再去烦扰他了。
第二天凌晨四点三十分,邦德到达圣格尔曼森林。他迅速地爬上一棵橡树,将自己用粗枝掩藏起来,聚精会神地盯着树丛深处发生凶案的现场。他身穿伞兵迷彩服,深绿色、黄综色和黑色混杂在一起,就连两只手也涂上了同样的保护色。脑袋上只露出眼睛和嘴。这样的保护效果很好,就算一会儿树影渐渐褪去,太阳升起来,阳光从任何地方照射到高高的树枝,也足以使他不被发觉。
六点半,正是早饭的时间,邦德用右手在迷彩服的口袋里小心地摸索着,拿出一片葡萄糖放到嘴巴里。他一直在含着这东西,并尽可能地延长每一片的时间,直到嘴里没有东西之后才会再含上一片。但是两只眼睛却一动不动盯着前面的空场。一只红色的小松鼠在天刚刚破晓的时候就跑出来,旁若无人地啃着手里的果肉,不一会儿小松鼠又蹦蹦跳跳地钻到那个坟包的草丛中,用小爪抓挠几下什么东西,折断后轻轻啮咬着;在草丛里,两只像是在吵吵闹闹般谈恋爱的笨鸽子,不停地扇动翅膀为它们的窝巢添砖加瓦;一只肥鹤踩了踩它的猎物——一条小虫子,并来回地用两只脚拨弄着;在土坡上的蔷薇花中一群蜜峰嗡嗡地发出声音,快乐地飞来飞去,和邦德约有二十米的距离,邦德头一回觉得蜜蜂歌声真动听。看着眼前的一切,松鼠、蔷薇花、蜜蜂、小溪、野百合,真是童话般的景致。阳光越来越强烈,透过高高的树林洒落下来,照耀在碧波荡漾的水塘上面。邦德躲在这里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他从没有这么长时间,这么仔细地观察过从寒冷的黑夜逐渐过渡到白昼的壮丽景象,也从未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万物生机!他觉得自己傻乎乎的,因为鸟儿竟然随心所欲地蹲在他的头上!
突然,一阵长长的悦耳的笛声响起,在树林中回荡,好像是清晨的第一曲。所有的鸟儿闻声而逃,就连调皮的小松鼠也藏了起来,只有蜜蜂嗡嗡地歌唱。发生什么事了?邦德感觉自己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睁大了眼睛,观察四周的动静。
草丛里有些奇怪,虽然很细微,但却非同寻常。一支孤零零的蔷薇刺茎轻轻地、慢慢地摆动着,从枝叶上伸出来。花茎缓缓向上伸去,大约在高出灌木丛一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一朵红色的蔷薇盛开在顶端,有些不自然,但也仅限于可以看到它刚刚移动的全过程时才会感到。在平常看来,这是一朵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花,没什么很特别的地方。这时,红蔷薇的花瓣儿像是在张开和转动,黄色雌蕊向两侧伸出,上面有一个铜币大小的玻璃镜头在反射着阳光!镜头朝着邦德的方向转去,又极度缓慢地旋转开去,转了一周,镜头又再次对着邦德所在的方位。空地周围的情况很快就被视察了一遍。似乎是结果令人满意,于是这支孤独的花蕊慢慢降下,又回到花丛中去了。
邦德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眨眨眼睛。没错,就是吉普赛人!如果能够证实那活动机械装置的话,土坡下埋藏的一定是过去的间谍组织遗留下来的设施。可是经过不断的更新改进,它远比英国在德国成功地入侵法国后研制的东西要高级,当然比德国在阿登尼斯抛弃的设备先进得多。邦德顿时有一种近乎恐惧的激动和预感使身体微颤起来:刚刚发生的一切完全和他料想的一样!现在,他必须得考虑下一步的行动了。
这时,从土坡方向传来一种电动机在超高速运转的声音,非常刺耳。花丛中的花丝微微振动,蜜蜂飞开了,在空中徘徊了一阵,又落了下来。也就是一会儿的时间,在花草丛下,一道犬牙交错的裂口无声无息地张开了。把土坡瞬间分成两部分,仿佛是两扇开启的大门,黑黝黝的洞口一点一点变宽。机器运转的声音越来越响,一道金色的光从正在开启的大门里射出,犹如一枚被铰链连接的复活节彩蛋。虽然蔷薇花丛分成了两半,但依旧吸引着蜜蜂。洞里面亮起苍白的灯光,机器的轰鸣声也消失了。这时,一个人头和肩膀慢慢地从洞口里探出来,接着,整个人出来了。他身体爬伏在地上,左手握着一把鲁格手枪,朝周围机警地观望着,然后满意地扭过身子,向刚刚那个洞口打了个手势。于是,又一个男人出现了。他的眼睛刻意躲避着太阳,手里拎着三双像是雪靴一样的东西。先出来的那个人挑了一双,跪下把它绑在长筒靴上。这样他的行动就比较大胆而无所顾忌了,地上的花草在雪靴的踩压下伏倒,但马上就会恢复原状,身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邦德恍然大悟,笑了一下,狡猾的家伙!
在第二个男人身后,第三个男人也紧跟着爬了出来。然后两人又从洞穴里抬出一辆摩托车,用马具带吊起来扛在肩上。显然,第一个人爬出来的人是他们的头儿,他弯下腰把另外两双雪靴绑在他们的长筒靴下。他们排成纵队,穿过树林朝着不远的公路走去。他们走得很轻,也很沉默,这样的谨慎显然是别有用心的。
邦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把头歪在树枝上,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稍稍地放松了一下。运气还不赖!刚刚的这些细节都能补进材料里了。当两个男人穿上灰外套时,他们的头儿则穿上了一件英国皇家通信信使的制服,停在他眼前的是BSA-M20型橄榄绿的摩托车,车的油箱上印着英国军车注册号码。怪不得那个被杀害的信使会以为赶上来的是自己人。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他们抢劫来的这些绝密战利品是如何处理的呢?也许是夜里向它的总部传送,而草丛中那个当潜望镜用的蔷薇花茎可以升起来当天线,地下最深处则是踏板发动机,以此来发射高速密码组。密码会是什么?如果刚刚邦德在这些家伙走出来之前就将他们一网打尽,没准在洞里可以得到更多的秘密呢。而且还可以把假的情报传送给苏联军方的情报机构,有可能它就是这个机构的后台!邦德的脑子在飞速远转着。
那两个手下重新回到洞里面,蔷薇花丛又一次把洞口遮盖住。他们的头儿和橄榄绿摩托车现在一定躲在公路旁边的灌木丛里。邦德低头看了看手表,离七点还有五分钟,非常准时!那家伙现在正等着信使的摩托车行驶过来,他们也许并不知道信使每个星期只送一次信,也没准是想确认一下最高盟军司令部是否已经更改了传递信件的时间。嘿,这些家伙还真狡猾!他们大概是要在夏天时大量的旅游者涌入这里之前,尽量多地获取情报,然后撤兵,等到冬天的时候再全盘杀回来。虽然邦德对于他们的长期计划也许还不太清楚,但目前发生的一切足以证明他们的头儿正筹划着另一桩刺杀行动。
过了一会儿,大约七点十分左右,那个人再一次地出现了。他站在空场边上的一棵大树下,吹了一声口哨,声音很高很大,甚至有些刺耳。两个手下从蔷薇花丛中爬了出来,跟在头儿身后又回到树丛里。两分钟后,他们抬着摩托车回到蔷薇花丛旁边。当头儿的男人东张西望,确认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才放心地和两个手下回到洞里。土坡分开的两部分在他身后立即关闭。
30分钟后,树林里又恢复了刚才的勃勃生机。大约又过了一小时,洒落下来的阳光加重了树林的阴影。詹姆斯·邦德悄悄地从树上滑下来,踩在几丛荆棘后面的一片苔藓上,从树林中消失了。
当天晚上,邦德给露西打了个电话,并告诉了她自己的计划,但显然露西并不同意,她叫道:“难道你疯了,我决不会让你这么做的。我要给站长打电话,让他通知施雷贝尔上校,把整个事情告诉他。你最好别去插手,让他们处理。”
邦德一点儿不客气地说:“你这么做没有用的。我之前和施雷贝尔上校谈过,他已经同意,甚至还很乐意让我明早去充当信使。他知道的应该也就是这点儿。实际上,他觉得这件案子已经可以了结了。听我的,好姑娘,照我说的去做。立刻把我的报告打出来,然后给M局长送过去,让他知道我现在的想法,我相信他是不会反对的。”
“M局长真该死!你也是!整个情报局都愚蠢得该死!”露西被气得简直要哭了,“你清楚你一个人要对付几个人吗?你这是…你这是在炫耀,没错,你是想炫耀自己有多么英勇!”
“够了!露西,现在立刻把报告打出来吧,非常抱歉,这是命令。” 听到邦德有些恼火,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哦,好吧,你别用官衔来压我。不过我认为你至少要在本地情报部门挑几个人选,要能干些的。千万不可以受伤,祝你好运。”
邦德回应道:“谢谢你,露西。另外还有件事,希望明天晚上你跟我一起吃饭,找个不错的地方,像阿尔美依维尔那样的。边听吉普赛人拉小提琴边喝着香槟,感受一下巴黎美好的春天。”
“嗯,我当然愿意。但明天你一定要小心,好吗?一定。”她略带忧伤地点了点头。
“放心,我会安全回来的。晚安。”
“晚安。”
在晚上余下的时间中,邦德把设计好的行动又加以完善了一遍,然后向情报站派来的四个人仔仔细细地布置了一遍。
第二天早上春光明媚。邦德骑在摩托车上准备出发。一个通信兵下士将自己手中空的公文包递给邦德,然后准备发射启程信号。通信兵看了看邦德说:“这身制服穿在您的身上真帅!看上去,就像是跟皇家部队干了一辈子,长官。不过我觉得您该理理发了。这车子您试着如何?”
“不错。整个感觉就仿佛在梦里似的。我差点儿忘了自己要去干什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