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噤声。”他眼神一闪,似听到什么异动,忽然快步掠上,一把揽住她的腰,飞掠过桥,只听得桥上发出轰然巨响,眨眼的功夫,方才好端端的拱桥竟如豆腐似的,顷刻间炸成无数碎石扬灰,直直往桥底沉下。
“那桥,那桥居然塌了……”
她听得巨响,偶尔一两枚碎石炸在脸上,吓得双手发颤,抱紧慕容瑾的腰。
“丘余弦,谷主仁慈,饶你性命,你竟三番五次贼心不改,竟敢再闯梅花谷!”有人拦住慕容瑾,厉声呵斥。另一个娇滴滴的女嗓接道:“三哥,和这种贼人说什么废话!”苏小素抬起头来,一道青影已迎面缠上。
慕容瑾不意与他们相争,口中解释,“各位且慢,这中间许是有什么误会。”刀枪既遇,火石迸裂,来人可不管误会还是误杀,金灿灿的双戟透着逼人锐气,招招直夺命门。
苏小素还在下面惊得连连助威,“哎呀,小心,她从后面……不对,左边,啊,从你上面刺下来了,留神留神!”
慕容瑾听她聒噪,哭笑不得,只得被迫迎战。
就见着天上两道影子飞来飞去,煞是好看。
那人双戟使得宛如闪电,来势凶险,口中呵道:“贼人,看我不扒了你的皮,看你还敢再闯梅花谷。”
此语一出,苏小素顿时没有戏的心,扒……扒皮。
她向来心软,好容易站稳,忽然听到这句,冷不丁脚软了下,忍不住多嘴一句,“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位姑娘何必这般煞气凌人?”
“你倒问问他做了什么好事!”
乱糟糟的声音此起彼伏。忽然,“铮”地一声响动,一个不察,苏小素的脖上一凉,忽然架上一柄长剑,雪亮亮的剑锋,清华绝世。也不知一人何时逼进,竟拿了她做人质,狠狠道:“丘余弦,还不住手,不把隐洞宝物交出,这娇滴滴的小美人可就一剑呜呼。”
“对,交出宝物,不然你俩一个都甭想走!”
梅花谷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群情激越,声音如激起千万层潮水,狠狠掀了天。
苏小素抬头,四顾之下,但见一双双杀红了的眼,布满了忿恨仇视。
咳,这下可不好玩了。
隐洞
天光如雪,劲风猎猎。
苏小素在梅花谷天牢中东摸摸、西碰碰,四面八方不见栅栏,所谓天牢好像就这么茫茫一片雪地,空旷得很。她还没有“择日问斩”的忧愁感,摸着摸着,也不知摸到什么,扒开积雪,竟然现出眉睫沾雪的慕容瑾,慕容瑾浑身上下被积雪掩盖,浑身冰冷,连着唇色都青白如死,俨然已死。
她愣了愣,仿佛看着的是一个虚空的影子,做着一个飞雪漫天的梦。
玩笑吧。之前,之前不是好好的?
为什么才分开两个时辰,他居然会变成这样?
苏小素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拍他的脸,“慕容瑾,你怎么了?”没人答她。
她似乎想到什么,心口起伏地剧烈,颤巍巍地用指去探他鼻息,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赫然间五感顿失,胸口忽然仿佛压上一块沉石,连哭都哭不出来,眼前这年轻男子死了么,真的……再也不会为她弹一曲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凤求凰,也不回笑得清冷无双地对自己说“在下倾慕小姐已久”,再没人会说“山巅险峻,苏小姐莫要走神”,相处的一幕幕流水般从眼前掠过。
无论是她哭她笑她喜她怒,仿佛一回头就能看着他微笑地看着自己。
她脑海那根弦陡然间崩裂,霎时间涌上惊涛骇浪似的悲伤,她摇着他冰冷的身体悲声哭道:“慕容瑾,你睁眼看一看我呀,你怎么了?你怎么会这样?”哭着哭着,声音小了下来,她木木看着他的尸首,脸上却湿漉漉地怎么擦也擦不干。
他们约好采回隐洞雪莲,桥归桥、路归路,可是他们连雪莲的影子都没看见,就要经历生离死别,诸多的悲恸压在心底,沉沉地,铺天盖地几欲将她湮没,苏小素仰天长啸,啸声清越悠远,陡入云霄,抒尽悲恸。
苏小素灼热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脸颊,手指扣紧了他冰凉的手心,一迭声地叫他,“慕容瑾,你醒醒,你不要丢下我。是我害了你,我以为梅花谷不过尔尔,却不知江湖凶险,害你性命。我们约好一起去摘雪莲。你等我,我将它摘回给你……”
她哭着离去,根本没发现在她走后,被该死绝的人,指尖赫然一下跳动。
一片片的雪花从天际飘落,许久,一个人影从角落中抽出,他原站在死角,苏小素根本看不着他,他却能看着苏小素全部的动静。
这人青衣流利,乌簪束发,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俊雅淸贵,竟然与雪堆中那人生得一模一样,显然,苏小素认错了人。
他凭空弹指,解了雪地那人的穴道,冷笑一声,“算你识相,乖乖待在这儿,不出半个时辰,穴道自然能解。”
雪堆中那人分明死绝,此时竟然开口说话:“我不慎被你擒住,是我技不如人。只是,那小妞性子良善,与你相处至今,都没察觉你狼子野心,还把我当你,为你悲泣。慕容瑾,我很羡慕你,她……若侥幸得手,还望你好好待她。”
慕容瑾眼底寒光一闪,一声轻呵,“多嘴!”青衣一角,眨眼间消失在茫茫雪地。梅花谷天牢不过九宫八门布出的阵法,只要识破生门,即刻可出。
谷内,天空似被雪山切割的一方褶锻,霁青如水。
苏小素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寒风从领口袖中透入,一阵阵刺着她柔嫩的肌肤,冻得刺骨,她脸颊双泪流淌,被风一吹,脸蛋呈现出不正常的潮红。
此去隐洞,纵算不上九死一生,但师父说过江湖人最忌逃犯,她如今……应该算是逃犯,若与谷中那些强人遇上,恐怕讨不得半分好处。
她紧了紧领口,两手冰冰冷冷地交握在一起,想起慕容瑾,心下又是一痛。
她想不通,隐洞雪莲虽然珍贵,比得上人命珍贵吗?江湖就是这样么,动辄一条鲜活的生命,转眼的红颜白发,枯骨连城,若是一样珍贵奇葩需得用无数的人命叠起,那样的珍奇之后,透出的莫不是邪恶与狰狞,又怎会美丽。
她抹干泪,吃力地爬上隐洞,伸手刚要推开岩石巨门,身后忽然传来个清冷声音,“小心,这石上泼有化骨水,不可触碰。”声音虚虚实实,一枚红彤彤的野果砸上岩石,只听“咝咝”一阵声响,燃起一缕缕白烟,那果子顷刻间化成一堆红水。
苏小素心都寒了,陡然厉喝:“谁,滚出来,休得装神弄鬼!”
那人仿佛惧她,仅一瞬,再没出现。
苏小素回头四顾,白茫茫的雪地,自己走来的脚印早被飞雪掩盖,雪花簌簌压着隐洞边的一株常青树,这儿连个鬼影都没有,哪里有人。
她急着去摘雪莲,也顾不得许多。
从外面一眼望去,洞内银光点点,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这八门辅以乙、丙、丁三奇,走错了便是生死未卜,她自幼和师父习奇门遁甲,此时踏走天罡,竟然如入无人之境,眨眼的功夫便走了老远。
刚才提醒她“小心”那人,在洞外一声轻叹,“不愧是玄策老人的嫡传弟子,果然天赋异禀。”那人精通西丘绝传的忍术,抖落积雪,俨然是双眉斜飞,凤眸如水的俊秀儿郎,正是慕容瑾。在他身边,身着黑衣的谷内弟子被捆在常青树上,狠狠唾道:“天赋异禀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为尔等贪欲断送性命,好可惜的小姑娘。好歹毒的……慕容瑾!”
慕容瑾看着苏小素渐远的背影,柔声笑道:“没错,是我慕容瑾。你很好,这次没有咒错人,我和他虽说貌似,毕竟不同,认错了,自然要付出点代价。”
他话音轻柔,意有所指,目光炯炯看着洞内。早在苏小素入隐洞时,他目光如炬,一步不差将她的步法看了分明。
骤然间,洞内也不知触上了什么机关,地下仿佛蛰伏了上古猛兽,被人刺痛逆鳞,发出尖锐悲鸣,赫然间天崩地裂,如平静的海面抖开褶皱的波澜,一层层抖开,震得大地如沸腾的水面,棱石陡然刺出,断层肆起。
远远地,梅花谷的方向传来谷内弟子尖锐的惨叫声,预警的烟弹冲上九霄,猩红似血,梅花谷赫然乱做一团,凄惨叫声不绝于耳。
慕容瑾的双眸倏地亮似点漆,如凤凰展翼,按着苏小素的步法,掠入隐洞。
常青树上,方才诅咒那人凄声厉道:“慕容瑾,你不会得逞的!即便是血洗梅花谷,踏平苍山隐洞,你也不会得逞的。你们被骗了,玄机老儿怎么会放走知他隐秘弱处的你们,你们被骗了,即便拿到隐洞密宝也得不到自由!”
凄厉的诅咒声回荡在山谷,瞬间被轰鸣声吞噬不复。
玄铁令
洞里摇晃得厉害,苏小素摘了雪莲,被摇得东倒西歪。
这感觉,比坐船还恶心三分,苏小素被震得七荤八素,趴在一块青石上,忍不住大吐特吐,可恨,师父说摘了雪莲可能会生异相,可从没告诉她,会摇成这副德行。小姑娘正吐得天昏地暗,眼角忽然掠过一抹青影。
她虚弱地抬眼,只一眼,如遭雷击,“慕容瑾!”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已经……苏小素不是痴愚的人,她心口一团乱麻,若是不解开,怕是再不会安心。
她心里又欢喜,又害怕,强忍着胸口泛起的不适,尾随在他身后。慕容瑾仿佛遇着什么事儿,心不在焉,竟没察觉她跟在自己身后。
他手里捧着一物,似金非金、似玉非玉,在陡峭震荡的山洞里,他身形如展翼鲲鹏,灵活避过飞溅下的碎石飞砾,隐洞中经历百年的钟乳石被震得纷纷下坠,苏小素毕竟不如他厉害,几个不查,险而又险地躲避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不知跑了多久,隐洞之外赫然大亮,连着震荡都平息了,慕容瑾朝洞外一人跑去,那人背影沉稳,她只觉说不出的熟悉。
她定睛望去,那人冷不丁回头,竟然是她爹。
显然,苏老爷根本不曾想过苏小素会在角落看自己,苏小素没想过的事也很多。
她想过慕容瑾没死的种种原因,是怕自己给他拖后腿,还是遇着什么奇人,甚至是神神鬼鬼的原因她都想过,但她怎么也想不到慕容瑾出了隐洞,见着的人竟然是苏老爷,她一时有些发懵。
爹来这里干什么?
莫非知道自己和慕容瑾的约定?
她越想越急,恨不得当下跑出去解释,就怕老爹又骂她,一时间急得抓耳挠腮,好不郁闷。
慕容瑾与老爹似乎起了争执,两人的声音如雷一般灌入耳中,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孽徒,让你杀了她,为何不杀?”
慕容瑾神色有些恍惚,“师父您不是说,隐洞内全靠玄铁令维持平衡,如今拔出玄铁令,触及机关,地震山摇,苏小姐不谙武功,恐怕也活不成了。”
苏老爷冷笑,“活不成最好!”
慕容瑾一时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如此狠心的爹,他犹豫了好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师父,您为什么要将苏小姐除之后快……她,她是您的女儿呀……”
“啪!”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