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这牢狱,池晓秋就发现这里阴气与哀怨气息颇是浓重,本以为牢狱冤屈才导致这个状况,直到他看见瘫软在草席上的小太监,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这!就是魔胎成形的地儿!
若不是看见小太监,他根本发现不了这里的诡异之处。这个道理很简单。就如同龙卷风风力强大,但是在风眼的地方,却平静安然,气压虽高,却不易让人察觉危险。直到风力充盈一切之时,风眼的危机这才会暴露出来。
没想到误打误撞,竟让他一举捣至魔胎的老窝,四号牢狱!
眸光陡然一凛,池晓秋精致漂亮的娃娃脸上一反原本玩世不恭的模样。迅速抓住小太监细嫩的手,探出三指搭上他的手腕,他的脸色不停的下沉、再下沉。
张了张嘴,他刚想说话,却听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轻至极点的叹息,清雅淡然。纱缦被风吹动的纷纷扬扬,蛊惑的声音微微带着些许的无奈。
“被发现了吗?”叹息,那声音续道:“早知道就不放纵它们胡来了。惹出乱子,真是让人苦恼呵……”
声音很好听,也很轻柔,但是说出来的话,就是有种冰冷激寒的感觉。
池晓秋的阴沉只在一刹那,发现自己已陷入险地,等他明白事已无周转的余地时,俊秀中略显稚气的小脸上又挂上那张笑嘻嘻的可爱笑容,一本正经地道:“选这里做老窝,不愧是魔物之极,你很聪明!”
这话说的不痛不痒,没有分毫惧色,直把飘渺无依的声音成功一堵。
这下,只芷纵然再是神经大条也觉得隐隐不大正常。四处张望,宽敞的牢狱里,只有桌上晃晃亮着盏青灯。不知从哪儿忽扬起阵长久的风,微光曳动,大片大片的影撒下,纱幔忽地投下光与影的交界。似乎被不知名的一双手,肆意拉扯出忽明忽暗的森森气息。
身量纤瘦的漂亮小男孩站在昏厥一边的小太监身旁,乌灵的眸子在诡异非常的灯光下隐隐闪烁邪异气息。此刻,他紧紧抿住薄薄的粉唇,精致的眉眼稍含几分嘲弄。
这地儿,除了他就是昏厥的小太监,声音却是两个,只芷从前就听人说过口技,据说是上天下地没有不能模仿的声音,想当然的就以为是晓秋在作弄自己,自然不怕。
“小鬼,你搞什么鬼!”哼哼,装出两个声音自问自答,真是无聊呢!他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把自己吓到了吗?他尹只芷可是吓大的!
一想起千年以后,那个名义上为他亲生哥哥的家伙尹乱时不时的闹些乱七八糟的怪事来吓他,只芷就忍不住得意洋洋。
取下哥哥串成链子挂在自己手腕间的佛珠,小家伙闭着眼睛,存心玩玩捉迷藏的游戏。绕呀绕的缠在手指间,他出声狠狠威胁着:“小秋秋,再装神弄鬼的,小心我用暗器砸你哦!”
池晓秋没空理他,虽然满脸毫不在乎的笑意,天知道他手心早有了些许汗迹,背脊也是一阵发寒。天呀,他到底撞什么运了,竟然头一遭就王见王,居然撞上这个怪物。
没错,能让已是森然的牢狱越发诡秘,敛邪气而不散,除了魔胎,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虽然按理说,他合该是前来探出魔胎实力强弱的头阵先锋,可事情的发展早出了他的意料中,谁会想到魔胎竟不掩实力地出现在这里。
颤着手指捏紧口诀,池晓秋不停安慰自己:不怕不怕!如果应付不了,可以遣下符咒告诉师兄师姐,魔胎在这里。等师门的兄弟们来了,再厉害的魔胎也不怕了!
这怪物肯定也没十足的把握对付自己,否则这么会不下手。
他池晓秋可是太湖池家的少爷,师父金口都说了他会长命百岁,如果被这还未成形的魔胎给弄死了,他还有什么脸面见师父!一想到死,小东西浑身不觉一个冷颤,漂亮乌灵的眉目间有几分懊恼的神色。
呸呸呸!触什么霉头!他才不会死呢!
只芷玩性极重,对鬼神却从来不信这个邪,他只当是池晓秋要与自己闹装神弄鬼的游戏,也不理他了。兀自任额上的刘海软软垂下,遮住晶亮的眸子。
“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哦,我要开始射暗器了,你自己小心了!本大人可不会因为你还是个孩子就手下留情哦。”
苍白的少年笑吟吟的将手腕的佛珠圈紧在指间,浑然不觉用佛珠当暗器是何等荒谬。
一阵血腥的气息忽然迎面扑来。森然透出汩汩寒凉彻骨的感觉,却在离只芷三寸之地儿,似被个无形之物挡住般,再近不了分毫。
只芷无知无觉,手中的珠子被他一把揉下一个,一弹疾射向西南边的墙角。
一声奇怪的轻响传入耳中,有什么东西化为轻烟的感觉。
“小秋秋,我打中你了吗?”少年为了显示自己的英明神武,居然用腰带蒙上的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射出佛珠后笑嘻嘻的问。
池晓秋回头一眼就看到他的动作,面色明显一讶,他居然懂得听声辨位。那佛珠方一落地,空气中立刻穿来阵骚动,骤然激荡起来。一声惨厉的尖声随即响起。那声音,砉砉如同骨肉磨在刀刃,直让人听得心下一渗,毛骨悚然的感觉立刻爬上心头。
阴森的地牢,寒风一阵接着一阵贴着裸在空气中的皮肤缓缓游移,带着狠毒、邪恶的诅咒,池晓秋尚未反应就觉浑身一颤,当下一颗心漏跳半拍,悬在空气中几欲窒息。
与此同时,只芷似乎被什么击中一般,忽然跌坐床上,无力的趴倒在被上,池晓秋心脏陡然一紧,下意识尖叫一声回头去看。
这一动,便让伺机已久的魔胎逮住了个极好的机会。
百里之忧戏闹间
一阵寒彻心扉的气息紧紧贴来,还不等池晓秋反应过来,眼前被泼墨的黑影完全遮住了眼睛。
纵声狂笑,空气里到处充斥着险恶与毒辣、狠厉的气氛。孩子稚嫩的声音撕裂胸腔般从唇齿间狠狠吐出:“不!”
池晓秋乌灵的眸子沉下,霎时间变的呆滞起来。
可气的是只芷那家伙居然根本就没受伤,到现在都不知道身边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危机。
刚才跌坐在床上,不过是因为懒得多费力气。这厢,听池晓秋忽然没了声音。这一向分不了轻重的少年又笑嘻嘻的坐了起来。
“宾果!真的被我打中了呵!”一把扯下刚才自己为自己缠上的腰带,面色依旧苍白的只芷,笑起来倒是眉目飞扬。
一跃跳下床,看到池晓秋漂亮的侧面木然不见表情,连目光也呆愣愣的。微微一愣,计上心来,这位居三品的新科状元居然不顾自己的身份,打算从后面包抄他,吓他一吓。
只芷对周围的事情一向懒散惯了,哪里发现自己的佛珠攻击的方向是西南边的墙角,而池晓秋所站的地方却是东南方向。
就算发现这一点,搞不好他还会以为自己神力天助,所以这么离谱的方向也能又这么高的命中率,然后再自得下自己是个天才,这才是标准的只芷式反应。
蹑手蹑脚的逼进池晓秋,这家伙正打算一把拧起他的袖子然后冲着他耳朵边上就是阵暴吼时,忽然身前的孩子赫然转身。
分明低了自己大半个头,但孩子一双眼,那中间透出刺透云层的亮,寒意十足,带着丝丝妖魅邪气。
下意识退后三步,只芷苍白的小脸又白了一分,比他的脸色变的更快的是他的手。食指和中指迅速屈起敲在这十二三岁的小鬼的脑门,一连敲了十数下,一边拍着胸口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边敲着他的头,边口齿清晰的说着段话儿一本正经。
“小鬼!就你还想来吓唬人!也不看看本大人是什么身份,轻易被你这么没道德没水平没品位没技术含量的吓人方式吓到了,那本大人一世英明神武万人景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威名还要不要了!”
他的话说的很快,也很顺口,直到许久以后,池晓秋一想到当初在四号牢狱,只芷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都不觉开始头痛。真好奇,居然有人能把那么一大长串的话含在嘴里,然后像发射炮弹一样停也不停的全部吐出来。
怎一个字强字所能概括!
人的好奇是很大的,以至于在若干年后,池晓秋经常背着众人在没人的地方咬着木塞然后训练自己的舌头,也想和只芷一样也能说出那么一大长串的话而不气喘、不走调。
小孩子,总容易对陌生的事物产生好奇与崇拜。这是后话,且按下不表。
暂说只芷的屈指的爆栗一下接一下的在池晓秋的头顶落地开花,小鬼稚气可爱的小脸立刻通红了一片,连着呆滞的目光赫然清明起来。
哀叫连连的捂着脑袋不停的四处逃窜,小家伙痛的龇牙咧嘴,露出可爱的两颗小虎牙,气愤的挥舞着拳头。
“不和你玩了!你都不知道,刚才那可怕的魔胎差点要了我的命呢!你居然不关心一下我,还在这里打我,不来了不来了啦!”
似笑非笑的露出一个苍白如雪莲的笑容,只芷咬着牙齿,果然停下追打的动作。
“是吗?这里有魔胎?”
见他终于相信自己说的话,小鬼稚气的小脸上登时一片认真的表情,用力点头。“是呀!是呀!你看他,就是被魔胎的手下噬去了三魂,若不能在三日能找到噬他三魂的厉鬼,他绝对活不下去了。”
“哦?你刚才差点没命?”阴侧侧的笑着,池晓秋这单纯的孩子居然没有看出只芷的声音都变的几分不悦,兀自拍着胸膛道:“不怕,他那是我不在才这样的。现在有我在,任何鬼怪都伤你不得!”
虽说如此,还是很奇怪自己刚才不是分明已被魔胎占去了身体,可是一刹那,魔胎竟不垂涎他干净极具灵性的魂魄与身体,就这么带着它的鬼兵鬼将逃之夭夭?
真是件奇怪的事情!就算是师父在这里,魔胎也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千年难得一见的仙体吧。对于这一点,池晓秋还是颇有自信的。那些鬼怪居然离开了,倒是让他很是气馁,难道他的灵性低的连鬼怪们都不屑抢夺吗?
小小的脑袋瓜乱七八糟的想着,小家伙根本没想到如果魔胎没有离开,等待自己的就是元神俱灭的凄惨。
他这副身体本是云将大人无意间丢失在落香山上的白玉娃娃,那还是一千年前的事了呵。四百年懵懂无知,如果没有紫涯真人无意间拣到他,这么懵懂的在落香山上,成魔成怪成仙都是不成定数的事儿。
可是,当紫涯真人拣到他以后,一切都不同了。日日听着真人说道,加上了云将大人的佩玉娃娃本就极具灵性,一番修真终于有了冰雪所孕,莲花为魂,白玉为骨的池晓秋。
想到这里,池晓秋乌灵的眉目终于有了几分得意的神色。
但是没等他得意多久,正想好好和只芷说说这番缘故之时。眼前那身量瘦弱,而且看起来营养不良的少年居然就这么趴倒着床上,大模大样的说了句“我困了,不和你折腾了!”,于是呼呼大睡起来。
直把池晓秋看的目瞪口呆。
“不要睡啦!你睡了我怎么办?”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推着他,池晓秋满心哀怨。原本飞扬的眉目与得意的笑容也变的可怜兮兮。
“起来啦!我一个人怎么去救那个人啦,你不能这么残忍吧!”
哀怨的叫声忽然变成个万分不满的凄厉长啸,回荡地牢上方,久久不绝。
百里之外,烟霞山庄。
月光透过窗棂流泻在竹舍中,灯盏跳动着明亮的光芒,映衬的围坐桌前的三男一女面容越发清俊美好。
听到百里外的动静,一行四人的面色明显一沉。
“是晓秋的声音。”
“晓秋有难!否则一向安静的他不会发出这么凄惨的长啸!”说话的是四人中唯一的女子,只见她剪水明眸中在听到地牢中的惨叫后明显一忧。
此语一出,四个影子霍如电闪般疾掠出竹舍,正朝着大理寺狱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