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安漠卓气势如虹,根本无可阻挡。然则费华毕竟不是吃素的角儿,方才冰公子安漠卓只取了偷袭之利,方能逼得他连吃败绩。待那心思狡诈、武功卓越的家伙反应过来,冰公必然吃亏。
火流焰久居六扇门,既能博了芙蓉女捕的威名,自是比其他人更是深谙这其中干系。费华的能耐,也非表面看来这般平凡,安漠卓此遭必然吃亏!心中忧急交迫,苦于此时无法相助,直得咬紧下唇,忧得瞪大双眸一遍遍看着他二人生死相搏。
就在这时,低沉的一声闷吼清晰传入众人耳中。定睛去看,原是费华一个不察,白皙肥厚的面颊竟被疾攻而来的锋利剑刃沿额角直划至耳根。殷红的血珠当场溅出,血肉翻卷开,狰狞成一道令人作呕的血伤疤。
安漠卓眼中闪过抹嘲讽的颜色,犀利的眸底一片封冰,寒星般闪烁着冷冷的光芒。不留反应的时间予他,这男子收了剑式,当下想也不想,再攻而去。
到底是成名以久的人物,当场被人如此伤了,费华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心中杀意陡然一闪。然,现下的情形却容不得多想,伸手随意抹去侧颊汩汩滴落的血珠。费华大笑:“好!好个小子!能伤我东厂天鹰费华的,你是二十年来第一人!”
轻柔地笑了,清华绝世的男子手中攻势不减,瞳仁如冰的杀意愈盛。只听他轻笑道:“是吗?可惜的是我对伤你不敢兴趣,我只想要你的命!”声音漠然掷下,虽然不大,但一字一顿说得分外清晰,分毫不差刚好落入所有人的耳中。
此语一出,在场群雄反应各有不同,炸锅般沸腾起来。有震惊失色的,也有幸灾乐祸的,还有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看这两虎相争的。一时间,喧闹的场景分明不似生死场。
然,所有人的反应都没费华来得强烈。早在安漠卓出手伤了他时,这心思狡诈狠毒的家伙就没打算放过安漠卓。再听他如此说来,杀意当下不掩,这年轻人,已威胁到他的地位。不大的年岁居然能伤到自己,这份功力让他恨得怒火中烧,分不清是嫉妒还是难堪。
他只知,这人一定得尽早除去!否则过不了三年,别说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放眼天下,无人能制此人!这么危险的人物,看着便惹人嫌弃!
思量间,费华终于决定出手。霍一抖腕,数十枚晶莹剔透的玉针疾如骤雨,铺天盖地直朝安漠卓攻去。这老儿趁着电闪石火的一刹,压身侧地滚过数长之远,再起身时反手就劈了身边所站那人,夺了兵器。
只听一声惨叫,那人翻身便滚到火流焰脚下。慌忙跳开,小丫头就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翻暴欲裂,狠狠瞪着自己,他的头颅已被人拍碎,流淌出红红白白的液体一路蜿蜒而下。这般狠辣的杀人手段火流焰几时见过,当下尖叫着抽身躲开。
在她抽身的时候,黑影倏忽,携着一道闪亮令人窒息的剑光疾掠而过,蓦地甩袖把这丫头扫开数丈之远,那人轻柔的声音低斥一句:“碍事!”看也不看被自己摔倒在地的人,挺剑而去。
刹那的工夫,两条方才错开的人影又迅速纠缠在一起。这会儿不同于刚才安漠卓剑势如虹的强攻,一时间剑光如练、一来一回中分不清低哑的闷哼到底是谁发出,实力相当的两人身影快如闪电,霎时间几百招就这么走了。
火流焰不察下被摔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刚想骂人,耳边忽然传来个清稚如玉的声音,声音不大、不足让外人听到,刚好能让火流焰听个明了。清雅的嗓音中敛无限漠然,淡然掷下:“我交给你的事,你怎么做的?”
一听这个声音,火流焰登时如石化般,全身血液全部凝固在一起。不用回头,她都知道身后站着到底是谁。
风猎猎而起,众人的目光全部落在激斗中的两人身上。夜黑无光,只有排开的一行人在树枝上架起一团团冷冷的爝焰照亮了昏暗的树林。风过时,那些跳动的火苗便肆意地舞动起来,在地上投下大片大片的光和影。
这样的夜晚,寒风刺骨,丝丝诡秘在不觉中渗透骨髓,让人禁不住一个冷颤。
火流焰下意识低头,不敢回眸去看身后发话的那人,颤巍巍去答:“公子恕罪,流焰办事不力,让公子费心……”
“行了,不用说了。”似乎是不喜这少女如此惊惶骇然,那人默然打断她的话,不带分毫情绪续道着:“身为捕快,合该沉着冷静。”
火流焰不笨,听到这话立刻明白公子已有不悦,回想自从见着安漠卓后,自己果然是少却沉冷、多了几许惊惶,连个惨死之人都能把自己吓得尖叫连连,正是源那血蝎骇人而起。再一想通,心下霍然开朗。
咬了咬牙,平静了下心思,她脸上已不复方才的惊骇,只敛容道:“公子放心,流焰不会再负捕快之称,更不会令公子蒙羞。”
身后那人沉默一阵,不再追究她护主不力的过失,只漠然掷语:“费华与安漠卓都不能死,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高手对招,何况两人皆起杀意,火流焰身手连他二人十分之一都不及,公子却让她前去化解二人矛盾。其中难处,怕是连武功卓绝的少林、武当高手也难做到。然,火流焰却知道自己一定要做到,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不能再次失败!
眸光灼灼地看着场内激斗成光影纷飞的两人,她眼中全然是燃烧一切的决绝!谁也不知道火流焰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等发现时,安漠卓和费华已过了数百招。
东方的天空微微泛白,破晓的黎明,暗寒直透骨髓。
一路匆匆步至个没人的地儿,穿红的少女松口气。从包裹中取出堆干燥发黄的枯草,一晃手,便将大把大把的枯草塞入个精致小巧的铜炉里。
持着打火石微一使力,火光倏起,炉中的枯草立刻溅上点点猩红的火苗。
这少女,便是从树林中离开的火流焰。
一见枯草被点燃了,小丫头一声欢呼,眉开眼笑间,立刻把盖覆上香炉。不多时,炉中白烟如聚,一股浓烈药草香气,带着邪魅的血腥味,冲鼻而来,霎时间充斥这方空地儿,直呛得火流焰喷嚏连连,一把热泪险险飙出,好不悲惨。
“喂,你引五毒来,却不用艾草布阵,到时候会惹麻烦的。”
声音起的突兀,一抬头,只见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孩子张着双晶亮的黑眸,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火流焰摆摆手,一副“不用你管”的模样。
孩子倏地从树枝上跳了下来,蹲在火流焰旁边陪她数蚂蚁。
“你不是苗疆中人,怎么会引毒的方法呢?”用手肘撞了撞小丫头的手臂,小家伙一脸严肃。忽而,他似乎想到什么般,大叫出声:“你该不会是想和我抢七星青蛇吧。”
火流焰满心惴惴,哪有空理他。偏这小子不会看人眼色,边数蚂蚁,一边喳喳忽忽嚷个不停:“你抢不过我的啦,还是别来凑这热闹了。”
鱼腥草、芭蕉叶、孜然,配上特制的药浆酿干制成草药,据苗疆的说法,那是可以引来嗜血毒虫的引剂。具体有多大功效,除了五毒教的人,中原没人试过。
一来,此举极是危险,若惹上凶猛性子的毒虫,难逃生天。二来,药剂的配法颇是麻烦,没人知道那特制的药浆到底是什么,是故也没人来试真假。
小丫头分明一身中原人士的打扮,偏使的苗疆邪术,莫怪这孩子见状惊呼不止。
然,孩子不过十三四岁,穿墨绿色的蓑衣,草帽竹鞋,极奇怪的装束。生的俊目修眉,清俊无双,一股贵气油然而发。
他似乎相当笃定除了自己,是没有人有能力和他抢“七星青蛇”,于是并不在意火流焰引毒虫的举动,反而一蹦一跳,三两步工夫跳在不远处的一块大青石上,叼根青青嫩嫩的草根,嚼得一脸惬意。
时不时,还挤眉弄眼地朝火流焰做个逗笑的鬼脸,气死人不偿命地说几句风凉话。
“哎呀,我早说过了,你抢不过我的,何必来这儿献丑呢!”
火流焰也不理他,全神贯注看着周围的草叶,确定这的确是引毒虫时最好的环境,方安下心。从来握剑的手,带着与一般姑娘家白嫩小手不同的老茧,干脆利索地敲着火石,再点燃一小簇火苗,然后小心翼翼护着手中的香炉放入越来越多的干草。
“哧”的一声,香炉里的火苗倏地冲开浓烟,诡秘地,原本腥浓的气味渐渐清澈起来,竟带着些许软软绵绵的柔意,缓缓地、无觉地已侵入了口鼻中。
蓦地,周遭景色骤变,原本昏暗的光线与树林,一转眼竟是极乐天府。
飞花凌度,乐音奢靡,荡漾着似有似无的花香,无数的身着撩人轻纱的天女,举止虽挑逗诱人,美艳绝伦的面孔偏肃穆端庄,让人无法心生遐想。
那孩子原本清澈仿佛冷玉的黑眸里,倏闪过丝惊异。
该死,怎么……怎么会是……难道……她要把所有的毒虫统统引来?
来不及多想,小鬼一把扯下草帽摔在脚下,整个人有如小小的,灵俊异常的飞鸟般,带起阵凌厉愈显淡雅的风,正扑向引虫的火流焰。
火势骤然大起,带着浓烈直透骨髓的诡秘草香,一晃的功夫已腾腾似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凭空而起。
那孩子虽已扑去想熄灭燃起的草药,为时已晚。
浓烟聚起的蘑菇云被这么一扑,仿佛烟花般,刹那间迸溅出无数闪亮夺目的火光,草香愈浓,烟雾被压地如惊惶鸟兽般四散开来。转眼的工夫已充盈了整个树林,远远近近都闻得股诱人心神的草香。
在香炉中间,一溜细如白线、淡不可见的轻烟,怯怯弱弱似乎不甚娇柔,却坚定不疑地袅袅直上云霄。
奇诡,狰狞的感觉霎时间油然心发。
见者不觉心神一动,再看一眼,整个人仿佛都要被吸纳入那股细小如缝的轻烟里。见状,那孩子面色骤变,刹那间凝如封冰,惊惶、不可置信、骇然等等感情交错眸底,抢应不及,只大叫一声“危险”,拉着火流焰就要闪出香炉周遭。
可惜,已经太晚了——
草丛中清晰传来窸窸作响的声音。
趁着晨光,可见草叶交杂间,依附着各种色彩班驳的毒蛇、足长三尺的蜈蚣以及蝎子、蜘蛛、蟾蜍等不知名的毒物,黑漆漆的一片,拼杀剧烈。
原本碧绿可爱犹带着些清晨微露的青草,一触着那些毒物拼杀时流淌下的或碧绿或鲜红或紫或黑的血液,骤然如遭遇了千万年光景似的,大片大片的树林立刻灰败枯萎,剩下拼杀的毒虫们依附枯草叶上,一步步朝香炉逼近,发出“砉砉”似摩骨的惨烈撕鸣。
眼见这诡秘的情形,火流焰心里第一次产生股骇然的感觉,胸口闷气顿时翻涌起来,喉头一酸,当下吐的呕心沥肺,好不凄惨。
那苗疆少年也不见得几分镇定,原本清秀漂亮的小脸早已一片惊骇,愣愣看着眼前这情景,心里把火流焰咒了千遍万次。
该死!怎么会是蛊神草!早知道这家伙要添的是蛊神草,他早就溜得无影无踪!
要知道苗疆之中,虽生长着无数诡秘草药,能养育毒虫奇蛊,但是独独蛊神草却是不曾有过。这种草药珍奇之处,不甚玫举,只在天山冰雪之巅一枝独秀,百年难得一见,六十年抽枝散一叶,嫩芽淡淡,遇风即凋零败落。
据说,这种草药不需点燃,亦能招惹毒虫无数,若按着引毒虫方法来燃烧,将引来天灾大祸。因为诡异至极,又稀少濒临灭绝,是故,数百年来,蛊神草只在苗疆妙典里的记载中有过只言片语的记录,当无人有幸见识。
怪不得,这苗疆小子虽通晓一切蛊类毒虫的事儿,却万万不知火流焰居然身怀蛊神草。
雪白的贝齿紧紧咬着,小家伙上窜下跳,脸上一片苍白、煞是惹人爱怜,可惜唠叨出的话、越来越漫无边际且难听,最后荒腔走板竟到了让人忍不住吐血抓狂的程度。
但看一墨绿蓑衣淡竹屐的十三四岁小鬼,生得富贵清气,偏念叨着柴米油盐的事儿:“啊啊,我不要死,我才十四岁!我死了,七星青蛇怎么办啊,呜……聚财庄的大老爷还欠我三钱银子没还,而且……而且人家要死也得风光无限啊,这会儿谁知道天下第一人见人爱迷死少女万千的……”
火流焰听他抱怨这么通到现在都没换上口气,清秀的小脸似笑非笑,额上几条小小的青筋隐隐跳动,好半天终于爆发出来:“你念够没有!”
都什么时候了,感情这小子惦记着不是怕死,而是这些废话。
那一声爆吼,惊天动地,那孩子倏地瞪大双灵秀异常的黑眸,一口气猛的噎在喉头,没说完的话立刻“胎死腹中”,只委屈兮兮捏着蓑衣一角,心不甘、情不愿地吞下“乐亦清”三个字。
呜……好凶哦!
火流焰似笑非笑,摔袖骤一提气,抓起那孩子不由分说往不远处大树上避去。一排绯红如血的细针雨点般接连打出,眨眼的工夫树枝上密密麻麻的毒虫通通扫落在地,继儿左手一道白绫激射,恰铺上那方树梢。
在白绫垂铺在地的时候,两人稳稳落下。
乐亦清自小长在苗疆,伴着毒虫,虽能避去大部分毒虫之害,但对于七星青蛇还有许多未知的毒虫,他也会惧怕,当一股异常腥浓的气味传入鼻端,他面色明显一僵。反观火流焰,澄澈的眼眸里分不清喜怒,只是倏地一亮,然后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风,吹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清冷的天,微凉的风,寂静的小树林。朝色四合,渐白的天际被晕红的朝阳扯出几抹嫣红的羞涩,惊艳亦别样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