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一场
在我十七岁时,横刀扫五湖。从此,江湖上传言肆起:“银刀血眸,妖煞无情。刀何虚漏,浩劫无尽!”
他们只道我杀红了眼,那血色的眸乃是鲜血映出,却不知我天生一双血眸,能辩忠奸,知善恶。我敢说死在我刀下的,绝无错杀的一人。
非奸戾者,不杀!非罪级者,不杀!非天地不容者,不杀!虽说是三不杀,但江湖上罪大恶极之辈却数不胜数,殷红的血弥天扑地,密密匝匝的蓦如骤雨滂沱着砸在了我无遮拦的心中。腾腾鲜血掀我思,七情在这样的血洗下如寒濑泻过,冰封心底。从此,他们说“血煞无情”!却不知我是对这江湖,对世情,对人心冷了心。
时如云影,转眼千万般流云流转而过。云消散,时已过。留下的,是往事如风的悲怆。在义父还没有离我而去时,他抓着我的手,指着我手心一条冰蓝色的掌纹对我说:“恋刀,你是天选的裁决者,而血腥呕人的罪恶会让上天收回对你的恩赐,不要错杀一人!否则你不配做裁决者,这条玄冰纹也会自你的掌心消失。”
自我出道,一晃已是十年,恍恍惚惚,夜夜血色笼我梦,麻木的心只知杀向杀不尽的罪人,只是心已倦。这样的杀与被杀轮回在我的生命中,何时是尽?沧桑的心令我一夜间发白如雪,闪闪的发之银光冷漠如我心。在疲惫之时,我总会忆起十七岁那年,一个奇妙的约定,灿如烟花的如梦情缘。
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杀人。血色冲击着视觉,我看着一地尸残血凝,强忍住一阵阵反胃的感觉,一路跑到明霄殿外的云泉中欲用它的水洗尽杀人时给我带来的震撼。在不远处的古槐高枝上,坐着个笑颜甜美的小丫头。
她的头上扎了条鹅黄色的飘带,和她的缃裙一起飞扬在风中。缃袄映衬着梨颊娇嫩如雪。遥看,宛如缃云一朵,美妙不可方物。霍如电击,我古冰不惊的心不觉一颤,愣了神,怔怔地看着那张娇颜。
她回过头,忽而看到我,微微一愣,既而笑的灿烂明媚。那一刹那,我呼吸一窒,只觉得心中不由一紧,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才是。
“你的手上明明交错流淌着鲜血的颜色,为什么我闻不到任何血腥的气息?莫非,你是天选的裁决者?”
小丫头声如银铃,叮叮当当地传入而中,我下意识的将目光放在自己修长的双手中,却没看到任何鲜血的痕迹,该不会是被她诳了吧。羞红了脸,我感到双颊火辣辣的烫。
她笑的得意而孩子气,轻轻一跃已从古槐枝杈上飘然落地,衣带飘飘,有如落叶翩跹的唯美。只是一个恍惚,她走到我的面前,竟大胆地伸出双手拂上我的眸,喃喃自语:“你是天生的血眸……那么你的掌心便该有玄冰纹。”
不待我反应,她已迅速地抓住了我无处可藏的左手,凑头去看。
扑鼻,是淡淡的花香,冰雪酿就的芳香般,清澈冰清。我辨不出什么样的花才能孕出如此的清香,只知道萦绕在鼻端的,是她的气息,不觉尴尬地看着她的动作,不知是该将我的手抽出好,还是任由她放肆的研究才好。
好半天,我涨红了脸终于鼓起勇气道:“你看完了吗?我……可以走了吧。”
猛然抬头,她笑吟吟地松开我的手,一下退后了好几步,然后大声的对我说:“我叫湘若,是你未来的妻子!你要记住哦,不可以喜欢上其她的姑娘!姥姥说过,湘若是裁决者的妻,不可更改!我等了你一百四十年,终于等到你了。”
说完后,顽皮得意的笑意延着樱唇的边沿,一晕晕的舒展。来不及消化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如何能等我一百四十年这样荒谬的事实。眨眼的工夫,无数朵鹅黄色的精致花朵霍如幻晶闪烁在她的周身,簇簇点点,迷离似梦。一下便卷住了那抹娇小的湘影消失在空气中。
我心中大惊,好端端的人竟凭空消失在花雾之中,我到底是梦是醒?那个冰雪雕就的丫头真的出现过吗?莫名的失落。
后来,我知道有一种花出五瓣的精致花儿,名为腊梅。再后来,我知道这世间有一种精灵是花妖,寿长千年。
可是,那个自诩为我未来妻子的湘若呢?为何如烟花般灿放在我的面前后,又消失在我的生命里?来不及思念湘若,思念她掌心的温度与笑语的清澈,我已被血色的人生所主宰,继而冷漠。
我做着我的裁决者,依旧是那个冷血,冷情,冷心的恋刀。逝去的梦,就随它吧!
再遇湘若
“恋刀!恋刀救我!”
冷汗淋漓的从噩梦中惊醒,十七岁邂逅湘若的情形恍若流水般霍然席卷了我全部思维。噩梦中,我听见湘若在叫我,她叫我救她!那个梦有着吞噬一切的暗之诡异,湘若的声音沉浮在那样的黑暗中。梦醒后,她带着哭腔的声音犹在耳畔,为何竟如此的真实?而我,却已是六年没有想起过她。
心中揪痛的感觉!
霍然提刀而起,我迅速离开遮身的破旧庙宇,以雷闪电霍的速度疾奔在月明星稀的古城中。我不知心为何会忽然痛的那么剧烈,连月浪流光萦绕在周身也无法驱除心中莫名的恐惧与揪痛,只是任自己的身躯随本能的反应而疾速奔跑在古城里。
依稀记得,在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是在十年之前,师父离我仙逝而去。
我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奔跑地如此疾速,仿如追赶落日的夸父。身体是不属于理智的存在,全部归纳于本能的意识。
湘若别怕,等我来!
我的心中忽而冒出这么一句话。心急火燎,来不及思索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这句话,漫漫的道路在足下缩短。如铁玄青的古城,狼牙犬齿般森森而立。不知从何时起,古城黯淡成水墨图上幽暗的清墨色。肆起的玄色雾气笼罩了整个古城,月光隐晦成饰用的萤火,遥远而诡秘非常。
忽而,手中的绝魂刀暴射出万丈夺目的金光,清越的刀吟泠泠叠上云霄。那刀光很快呈现出一个半圆形的光环,刀光吞噬墨色雾气的“滋滋”声传入耳中,令人心中微寒。
血眸扫过周遭,原来是冤灵!
清墨色的玄雾是无数怨灵的凝结,扑啸着袭卷着黑压压的怨念以我为中心只扑而来。握紧手中的绝魂刀,那刀身霍地暴射出比方才更为眩目的光华,不及逃窜的怨灵尖啸着霎时间被刀身炸溅而出的华光吞噬不复。
一缕缕玄雾不断的消散为清风,一晃融入空气。
我心中微讶。
怨灵是生平作孽无数的人死后无法超生而幻化出天地不容的怨念凝聚而成。自我二十四岁的白虎一劫以后,我再没见过如此之多的怨灵密密匝匝地出现在这三界之中的祥和人界。
我记得那时,铺天盖地的怨灵忽而出现在我平乏无波澜的生命中。在我不知所措之际,师父临终前交付于我的绝魂刀第一次暴射出无以伦比的光华将我牢牢的护在刀光的盾甲之下。我这才明白师父所说的怨灵原来真的存在,而裁决者若是无绝魂刀的相护,是万万敌不过生平所杀孽人怨念所幻化的怨灵。
自那次以后,我不知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怨灵。
挥刀而立,刀光如练。划过的金光拖沓成尖锐的一条光尾散发出寒冽的煞气。墨色的怨灵尖叫着,逃窜着……光尾又霍然化做一条金龙肆意的游走怒吟着欲撕碎万物,龙吟惊天,那些逃窜不及的怨灵很快被这巨龙吞噬销毁。
到底是什么竟引来这般多杀不尽的怨灵?心中对湘若的那份莫名牵挂令我挥刀的动作越发犀利,越发急速。
敛神闭息,将全部的力量寄托绝魂宝刀,正当我欲全力挥下斩天截地的一刀结束这一切时。幻象忽而在扑鼻的花香中渐渐消弭不复。那怨灵似乎相当惧怕这扑天而来的花香,惊惧的消退,离去。
乾坤渐渐清朗起来,我听到一个温柔恬美中带着浓浓疲惫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她说:“恋刀,你的确有够强!”
我不答,只是用天生的血眸去寻觅这个不存在于人界的精灵。空气中迷离着一个娇俏可爱的鹅黄色身影。一刹那的迷惑,既而恢复。这面目甜美,鹅黄装饰的少女虽一如我十年前所见的湘若,但我清楚的知道,她不是湘若!
似窥悉了我的心思,少女忽而笑了,绝美的笑靥中有着一闪而逝的愉悦。她说:“恋刀,我不是湘若,而是她的孪生姐姐兰若。很少有人能辨出我们,你通过了姥姥的测验!”
我看见她托起的掌心上方悬着朵小巧精致的玉腊梅:晶莹剔透,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莫名的心生无数熟悉。遥远的回忆,遥远的温暖破去心中的坚冰,一刹那间,心涌无数的情怀。
“湘若!”我失声惊道。
莫非湘若幻化成这玉腊梅?可如果不是湘若,这天下绝无第二人能唤醒我长眠已久的无数情怀,那玉腊梅果然是湘若无疑!
十六锥魂
听到我的惊叹,兰若笑的风轻云淡。
星稀月朗,流光如泻,凝冰般封住了兰若的身影。隔着层薄冰凝裹的月光,兰若笑靥如花。我不觉心生几分疑惑,如若玉腊梅果真湘若,身为姐姐的兰若为何竟无分毫忧虑?
兰若眸中闪过道淡淡的银芒,她唇畔勒出了浅浅的笑意,我却从中分明看出些许轻蔑与嘲讽的意思。她笑道:“这玉腊梅的确是我妹妹湘若的原身。恋刀,你不知。”
“不知什么?”下意识的反问,待我反应到自己竟悖离了从前一贯的沉稳时,心下越发迷惑。我这是怎么了?为何竟浮躁起来?即便是湘若,她也不能改变我的秉性,可现下……
兰若不答,右手托着玉腊梅,她的左手在胸前结了个奇怪的符印。我看见她的周身蓦地迷漾出无数朵纯白欺雪的腊梅花瓣。花瓣闪烁不休,此起彼伏,如银浪波动。兰若在花瓣的中央,稍嫌稚嫩的秀美面庞中一片肃穆。
“恋刀,你不知!”重复着这样一句话,她的声音蓦然碎淡成冰破水流的缠绵迤俪。我实在难以想象精灵的声音原来可以将破冰般的清脆和流水般的悠扬结合的如此完美。她秀美的面庞中不再含笑,隐隐威严天成。
左手的结印换过,闪烁的纯白腊梅花瓣霍如骤雨滂沱般逼向她右手的玉腊梅。密密匝匝,纯白的花瓣闪烁逼近,我分明感觉到其中内敛的逼迫之意。
“恋刀救我!”湘若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击在心头。
我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中含着深深的恐惧,心,不由的揪痛。
“再不住手,我不管是是否是湘若的姐姐,我手中的绝魂刀定不饶你!”握紧绝魂刀,蓦然抬头,寒冽的杀意延着刀刃的边缘,一层层的迸溅而出。
只是一个恍惚,幻象散尽,兰若听到我的话后,笑的轻蔑非常。她淡淡道:“小小的裁决者还不配命令我。恋刀,你有够强,姥姥的考验也难你不住。可是,你不知我虽是与湘若同生天地间的精灵,同时,我亦是天择的精灵王。”
敛容闭息,我冷冷道:“即便你是湘若的姐姐,天择的精灵王,对我而言又将如何。把湘若的原身还给我!否则,倾我所能,必不饶你!”
兰若亦敛容,只见她眯起金色的双眸,乜斜着我的动作冷声笑道:“花妖的宿命不可改变,擅自离开精灵界必将受十六锥魂之苦!十年前,她为了见你而犯下此戒,如今,锁灵薄中清清楚楚的记着此事。”
沉默半晌,她轻轻道:“十六锥魂,从不曾有历经此劫而不死的花妖!”
绝魂刀中陡然暴射出无以伦比的华光,我被她所言之事所怔,竟闪了神。心中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兰若只是在为她自己狡辨!我不要听任何的解释,伤害湘若的人,哪怕她是天神抑或是魔鬼,我也绝不放过!
长长的一声叹息,兰若似能窥息我的心思般,淡淡道:“这世间唯一能与天择的精灵王谈条件的唯有天选的裁决者!恋刀,我给你这个机会,打败我!你便能带走我妹妹湘若!从此,十六锥魂之苦湘若再也不必去受。”
听出她言语中浅浅的情绪波动,我心下霍如拨云日出,一片开朗:“你故意引我来此?
兰若不答,纯白的花瓣闪烁着迷离梦幻的光彩,倏然凝结成半人高的一柄长剑。握紧了剑鞘,长剑划过天际。剑影如练,银光晃晃凌人眸,夺人心魄。一道雪白的光华延剑身凝聚成坚韧无涛的光芒。
我大惊,雪浪剑。那剑一出,绝魂刀战意忽起,跃跃欲出。我知道原来那便是传说中与我手中绝魂刀相克相对的雪浪剑!天择的精灵王,果然!
兰若不看我,轻轻从空中飘然落下来,正对在我面前,我听见她的声音宛如从遥远天之极传来,她冷冷道:“打败我!否则湘若必死无疑!十六锥魂,是天下精灵的劫难!规则不可改变,宿命之轮已碾过原始的轨道。你我皆不可改变锁灵薄上的记载。身为裁决者的恋刀,你不能忤逆手心玄冰纹赐于你的职责——‘杀’。而我,自天择后,从此的行为便必须按锁灵薄上的记录。我有我的使命,永不能与法则相悖离,我的使命是‘规则’!维持精灵界平衡,这是我的宿命。”
顿了顿,她冷冷道:“出刀吧,拿出你最强的实力打败我。这将是一场公平的对决,我绝不会使用精灵族的法术。”
红莲业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