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古瓷里镇忽然传播着一种怪异的疾病。病势有如燎原之火,没有预兆地传遍了大半个镇子,银龙终于现身了,它呼啸着喷射出滚滚烈焰,天崩地裂,无数的火星飞迸而下,镇民们哀号着,哭喊着奔波逃命。
即便是隔着百里以外,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依然隐隐在耳边响起。
牙牙生病了,她瑟缩在云烟客栈的客房里,窗外传来哭喊哀号的声音。小家伙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苍白。姥爷图塞斯守在她的小床边,满面忧色,牙牙看着窗外大团大团的火焰铺天盖地的砸下来,恹恹抬头:“姥爷,弥耳呢?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姥爷叹气,自从疾病开始传播以后,弥耳就离开了古瓷里镇,他说他要找一个宁静安详的村子,才不想随古瓷里镇一起被银龙毁灭。
这些话,他怎么能和牙牙说呢!
小丫头看似懵懵懂懂的,有心的人几乎都看出来她喜欢着那个愣头小子。弥耳离开以后,牙牙又变成了三年前,那个沉默安静的孩子,仿佛风一吹,她便会消失不见。图塞斯抱紧孙女,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下来。
村里死了很多的人,又有很多的人如弥耳一般包裹款款地逃命去了。镇子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只剩下些老弱病残,疾病依然在传播着,而且越来越厉害。
魔法师的咒语无法收复邪恶的银龙,更无法控制住蔓延的疾病,楚玛雅小姐造访图塞斯是在一个恹恹的午后。一行魔法师,有男有女,男的依然俊朗高挑,女的也照样妩媚动人,但任谁也不会看错他们眉目间的憔悴与颓废。
楚玛雅小姐推开了云烟客栈的大门,落日的余辉洒落在她波浪般的金发上,灿烂地几乎要夺人心魄,然而她海蓝色深邃的眼眸却染上了深深的疲倦——
“请图塞思大人拯救这个世界!”她单膝着地,右手按在肩上,微微低下了头。
跟在她身后的所有魔法师学着她的动作,一致单膝着地,将魔法师尊贵的头颅压的低低。魔法师的骄傲让他们觉得耻辱,他们的脸火辣辣地烧着,他们对着一个肤白体胖,球儿似的老头儿奉上至高无上的礼仪。
牙牙苍白着脸,咳个不停,屋外风声呼啸着,到处是劈里啪啦的火球滚落地面。银龙肆虐下,即便是魔法师也死伤惨重。在这请命的,全部是高阶魔法师。他们不明白,为什么首领要对着一个老头行帝国礼仪。
图塞斯抱着病重的孙女,眼睛一瞪:“我是客栈老板,又不是魔法师!拯救世界的有魔法师,我们小老百姓给你们打打气就差不多了!现在我孙女牙牙生病了,我要好好地照顾她,你们走吧!”
楚玛雅苦笑,涩声泣道:“姥爷,牙牙是您的孙女,我也是啊!”
此语一出,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老头儿。没有人会想到,这么个水莲花生的娇娃儿,居然和那么平凡瘦小的女孩牙牙是姐妹。
开玩笑吗?
牙牙虚弱地抬了抬眼,被图塞斯按下了,灌了碗黑糊糊的药喝下,老头儿瞥了眼地上那个娇弱美丽的女孩,冷言讽笑,“你楚玛雅小姐高高在上,我们可高攀不起!”
别人不知道,但图塞斯清楚地知道人与龙之间的仇恨由来。眼前的女孩,看似纯洁无暇的雪莲花,谁也不会想到当年年仅九岁的她贪图虚荣富贵,竟利用魔法杀害了龙族最后一脉王族子嗣。这才使龙族震怒,人龙之间结下了莫大的仇恨。
那一年,牙牙才三岁。
“您是战神啊,当初与魔导师齐名的战神!为什么,您为什么要隐居在这里!您明明有实力杀死银龙!”楚玛雅刷地一下站起身,她捏紧拳,神色激动。
“够了!你走吧!”
“不杀死银龙,所有人都得死!他是来报复的,我看见他眼中复仇的烈焰!战神,您还不出手吗?”撕心裂肺的女嗓,带着讥诮与疯狂的诅咒意味。
楚玛雅走了,她情绪激动的冷喝声犹在耳畔。夜间的风吹在身上,凉得人心里一阵阵地寒颤。牙牙捧着碗,低头默默地流泪。
镇上的人陆续地走光了。姥爷说,爷爷年纪大了,经不起银龙的折腾,他去邻镇避避风头,于是,古瓷里镇越发地荒凉凄清起来。
月光流泻在窗外,遍地创痍、断壁残墙生生刺得人眼眸酸涩。
下午,她的姐姐——楚玛雅小姐,特意带了一群魔法师来嘲笑她,讥讽她。牙牙承认自己是平凡无齐的小草,她也承认自己没有姐姐那么厉害,但是她没有拖累任何人,她更不想拖累任何人。
才不是……才不是姐姐所说的——
“你这丑丫头,银龙做乱全部是你拖累了战神!”
“既然生病了,怎么还没有死呢?”
“银龙做乱就是因为你这丑丫头,要不战神早就消灭银龙了!”
“……”
那么美丽的楚玛雅姐姐居然也会如此面目狰狞,牙牙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
隔日,楚玛雅带领着魔法师们再来请命时,云烟客栈乱成一片。病重的牙牙消失在她的小床上,一疋纸片飘然落下——屠龙!
众人强忍着讽笑面面相觑,图塞斯一拍大腿,面色大变,“糟糕!守护之魔法师的力量还未苏醒,如何能屠龙!”
久违的名称赫然被人道破,恍若惊雷轰隆一声炸响在心头,宿命的齿轮终于重归了它的轨道。所有人沉默下来。
传说,守护之魔法师拥有魔导师与战神力量的传承。当灭世之灾降临人世时,心怀怜悯的守护神就会派出她的使者——守护之魔法师,来拯救世人。
“弥耳,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永远是古瓷里镇外那个宁静村落的孩子。不要有杀戮,不要有背叛,不要有任何的不开心。无知而简单的生活,真的那么难吗?”牙牙喃喃自语,她手里握着枚土灰色的法仗,身上依旧穿着劣质斑斑的白袍,但苍白的小脸上,黑眸透出明亮锐利的光芒。
她从云烟客栈一路往北,断目处横尸遍野尽是受尽瘟疫折磨的人们,荒凉的平野孤直的白烟直上云霄。明知道结果,她心里却依然一阵阵抽痛。
“丫头,可不能往前了,再往前,便是银龙出没的魔林了。”一个沉稳粗犷的男嗓忽然在女孩身后大大咧咧地扬起。
“我在魔林曾经救过一个男孩,他羞涩单纯,仿若最纯净的水晶。我叫他弥耳,他叫我牙牙。”牙牙莫名其妙地说着,紧了紧手中的法仗,拖着病重的身躯踉跄着,充耳未闻身后的声音,一步步往前走。
曾记得,弥耳对她说:“牙牙,如果,只是如果啦,如果有一天我杀了很多很多的人,你会怎么办?”
“杀了你。”
“牙牙你真残忍,杀了我,看以后没人娶你怎么办?”
“你娶我哇!”
弥耳瞪着他,阴阳怪气地大叫,“我被你杀了!”
“那……那……再说吧。”
弥耳,问那些问题的时候,你就已经下了灭世与复仇的决心吗?一滴泪顺着苍白的面颊缓缓滑落,其实早在十一岁在魔林救下他时,她就已经知道对方龙族少年的身份。也早在那时,她就知道他们会有对立的一天。
但叫她再做一次选择,她依然会救他。
牙牙的身体晃荡了下,视线渐渐模糊成白晃晃的一道光芒,小丫头晕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砸在了地面,“砰”地一声重响,零星的鲜血沾上了法仗。
牙牙醒来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周围明晃晃的一片白光。
“咝啦”炒菜下锅,砰砰咚咚的剁菜声从隔壁响起。嘈杂的人声混着屋外骡马扯着嗓子的嘶鸣声,十足的农家气息。
“弥耳,你去看看牙牙醒了没。臭丫头!一天到晚装病等死,偷懒成精了!”骡马的嘶鸣中,妇女的大嗓门扯开了怒喝。她“哗啦”一声倒掉洗菜的废水,厨房里事多人忙,女人动作分外利索,眨眼的工夫就炒出几道香喷喷的小菜。
她一出门,一眼看见瘦小的男孩蹲在门边数蚂蚁,她不动声色的紧步而去。
未几,“哎呀!”一声凄惨的痛呼,男孩刷地一下跳了起来,“大……大姑……痛!痛!撒手啊!”
“死孩子!我叫你干嘛来着?”妇人怒笑,手劲一拧,弥耳的头立刻侧到一边,小家伙可怜的耳朵被拧得通红发紫,咝咝吸着冷气。
弥耳撇嘴,扯着嗓子大吼——“牙牙!牙牙!醒了醒了!再不出来我要被杀了!”
“杀死活该!柴禾也没劈,死孩子懒的出油了!”
“话……话不是这么说……”弥耳一边陪笑,小脑袋机灵地就着妇人的手转动方向,一边大吼:“牙牙你还不醒,我要痛死了!”
骡马嘶嘶的鸣叫不知死活地应和着,鸡飞狗跳,厨房里油锅还噼里啪啦地炸响——一个热闹而折腾的清早。
这是怎么回事?
牙牙晃晃脑袋,揉着眼睛睡意朦胧地往外走,她不是应该去屠龙吗?怎么会在这里?小丫头一脸迷糊,PIA地一下绊了个跟头,她也没在意,脚上不知勾到哪根绳子,“吱拉吱拉”拖着个铁皮罐子往外走。
“大婶,你别老欺负弥耳!他的耳朵再拽也拽不成个猪耳朵!”牙牙毫不留情地嘀咕着,迷迷糊糊地打水洗了把脸,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冰冷的水拍在她苍白的小脸上,冷不丁就是个激灵。
“弥耳,这么冷的天,你为什么穿那么薄的衣服?”
弥耳的神色僵了僵,“牙牙,你是不是糊涂了?现在可是六月!”
糊涂了吗?没有吧!牙牙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哇的一下就叫了起来,她怎么穿了这么多的衣服啊?身后传来弥耳嚣张的大笑:“笨丫头!笨死了啊!”
大婶在后面怒喝——
“这俩死孩子!”清晨的风吹在树林里,“哗啦啦”地一阵摩挲,骡马还在撒蹄子乱嘶,生活是这么平静的寻常,却偏透出些许古怪。
明明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在脑海中跃跃欲出,但是牙牙可来不及想了。
小丫头大叫着钻回屋子里,“热晕了热晕了!”这可是六月天!
日子过的很快,仿若只有一瞬,却已过了一个礼拜。
“牙牙,你说我们一辈子这么过下去,多好啊!”这日,俩小溜出来玩,弥耳躺在草丛中,叼着疋草根,闭着眼睛慢悠悠地发出感慨。
风轻轻地吹在他的脸上,男孩的脸蛋清秀非常,牙牙低下头,第一次发现弥耳的五官长的竟是那么的俊秀精致,竟不似个寻常的农家少年。
“如果你不灭世,那么我们可以永远这么过下去。”
乍闻此语,弥耳的眼眸倏地一下晶亮有如星子,他直起身,努力想从牙牙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灭世!我又不是魔法师。”
牙牙笑了,“你不是魔法师,可你是龙。”
弥耳的脸阴沉下来,“瞎说些啥!笨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