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笛惊现江湖
初见雪浪时,君子瑜十七岁,莞尔淡淡,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随意瞥过他清雅的面容,道了句:“朋自远方来,欲往何处。”
雪浪,愣了愣。
不解自己的剑,已架上君子瑜的颈,只一瞬,剑舞人亡的事儿,眼前这少年如何依然能这般淡然平静的问他这么句无关紧要的话,一时语结。
风,不知从何处吹过,两人衣袂翻飞。
树梢,大朵大朵的雪花混着落梅清香簌簌洒落两人一身。天气,尚冷着,君子瑜苍白的容颜,些许不自然的微红,连笑容,都被冻僵一般,看来有些疲倦。
远远的,传来玉扇的声音:“公子,快回来吧,在外面呆久了,对您身子可不大妙呵!”说话时,呼出的气,在冷冽的空气中,很快化为一团团淡淡的白气。
君子瑜抱歉地朝雪浪笑笑,道:“玉扇催着我,再不回去,怕是又要被他数落一阵了。”
“你会怕个下人?”
听到这话,君子瑜淡然的眉目忽而凌厉起来,一扫病态的疲倦,只定定看着雪浪,直看得他不觉低头,只倏忽的时间。一眨眼,他依旧是那个苍白孱弱的君家小七。
低头,他轻笑道:“玉扇不是下人,他是我的朋友,这位公子莫要再道我家玉扇的是非了,否则,君子瑜可不饶你呵”
轻轻的话儿,淡淡吐出,看似玩笑的神态几许散漫,内容实是句威胁的言语。有那么一瞬,雪浪忍不住以为君子瑜面色冷竣地像十四年前,他初入杀手门,那个天下第一的杀手
——乱。
那个平凡面容,似无特色的少年,只在他杀人的时候,乱的眸光陡然一冷,出手一道雪亮却是溅起一抹飞红,快如电霍,令他不觉心颤。
再一晃神,公子乱又恢复了先前的那个平凡不出色的少年模样,仿若洛阳城到长安城中那些千千万万的平实少年,无分毫的杀伤力,更不现山露水。
杀完人后,发现了自己秘密被人窥息的公子乱,不怒反笑,抚了抚那年九岁的雪浪戴着狐皮小帽的头,就这么笑了。雪浪大惊,只愣愣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乱笑了,低下身,将食指束于唇前,做了一个“嘘”的口型,然后摇摇头,眸光中有一抹调皮似的了然,只轻轻道:“替我保密哦。”
他的身后,是大片大片的雪花,纷飞在北俱芦州苍芜一片的原野上。落絮般,飘飘扬扬,煞是空旷。雪浪抬头,在乱的背后不远处,有那时血流的汩汩残痕,是公子乱不愿清理的那具残尸。
血溅那厢,一块油布黄榜,飞舞着“妖天下”欲招安杀手乱的一行颜卿楷体,妖天下那个年轻的少主韩楚,不过十三稚龄,却放出话道:“若不得招安,便除去此人吧。”毕竟,留着这么个人物,对妖天下可是个不大不小的威胁呵。
也是从那时开始,九岁的雪浪决定做一个杀手。因为,乱不担心自己的秘密被人窥悉,反而安慰般地对他道:“不如,我带你去吃拉面吧。”
他笑的如一个孩子般,瞳仁中浅浅的笑意,刹那间点亮了那张并不出色的容颜。只是略略苍白的面色中,有一抹不去的疲倦。莫名的,雪浪不怕这人,轻轻点头,就这么鬼使神差般由着他带到一个破旧的茅寮。
破旧的茅寮,与长安城外那些穷苦的佃户家,无甚区别,混杂在许许多多的茅寮中,轻易便寻不找了,一如乱平淡无奇的容颜,丢在大众中很快就会被混杂的人群给湮没,继而忽略他们的存在。
炊烟袅袅,在无风的日子里,夕阳落照将城外渡上了浅浅淡淡的金辉。
乱领他入了屋,一进门,面香扑鼻,两人肚子非常配合的都“咕咕”叫了起来。面色一红,雪浪抬头,怯生生看着乱。
乱笑笑,牵着他进屋道:“红衣,我回来啦,还带了位小客人哦。”
从里屋步出个麻衣巾衩的秀美少妇,围了淡灰色的围裙,一手正挥舞着锅铲,听见乱的声音,正怒着张俏容打算嘲讽两句,一低头,却见个怯生生躲在乱身后的小男孩,顿时敛了声息,一声惊呼,拉着雪浪到自己身前,眉眼中有忍不住的笑意。
在看着红衣的一刹,雪浪清晰的看着杀手乱,他淡然隐忍的眸光中,闪过道轻松与释然的光彩,与自己看着的那个杀人时冷酷,对他笑时亲切的乱一点也不同,却是卸下了一切伪装的情绪,最最真实的乱。
红衣的姑娘满心欢喜,朝乱戏谑道:“你却上了心,从哪儿寻到这般乖巧的孩子,做伴倒也不错。”
乱不答,但笑不语。从那时起,雪浪不再是一个无名的孤儿,有一个姑姑,名唤浴红衣,有一个师父,名为乱。
呵,好多年了,雪浪不知多长时间没有想起过前尘往事,红衣自被妖天下招安,乱为了那个红衣的姑姑,也入了妖天下,甘愿放下从前的种种的辉煌,只做个微不足道的人后,雪浪便再也没有想起过那些事儿了。
为何,今日见着君子瑜时,却莫名想起那些事?
摇头,他努力不去想那些往事,那些冷酷中却有着乱和红衣给予他淡淡温暖的往事总会让他的判断有所失误。杀手,不该有情,乱,却是一个有情的杀手,顺带调教出的雪浪,也有了他自己的影子。
现下,他要干的,是杀君子瑜,而不是在这儿东想西想。可看到他淡然儒雅的模样,还有眸中浅浅的笑意,他却如何也下不了手,因为这样的君子瑜,会令他想起一个他毕生尊敬的杀手——乱。
凌眉给他的任务,杀君子瑜。
君家的少主君子瑜,凌眉派他来动手,算是给了这个少不更事的少主莫大的面子。传说中的君子瑜,虽为江湖人人尊重的一个传奇式的存在,他却不谙武功,本是个文弱书生,可若真是如此,杀他派上了妖天下第一杀手,不能不说妖天下对此事何等重视。
落梅、横笛,已三更。
轻轻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手,君子瑜笑的眉目飞扬:“玉扇在挥剑山庄等我回去品乐,这位朋友不如一同前去?”
“我不会与你一起去的,对于杀死芷风师妹的人,我要干的,是用手中的长剑贯穿他的胸腹。”雪浪不知自己为何要向他解释这些,只是莫名想看到他负疚的神情,如此一来,自己的剑,刺下时,应该也不会有难过的心情吧。
平淡隐忍的性格,与他师父这般相象的人儿,他没有下手的勇气,这大概是凌眉派他刺杀君子瑜的唯一破绽。
听到这话儿,君子瑜神情中有一抹愕然:“你是芷风的师兄?凌眉派你来杀我的吗?”随即释然,他笑着,就这么推开了雪浪架在自己颈上的长剑,笑道:“她和你开玩笑呢,芷风没死,他派你来杀我,怕是想引我乱大哥也来吧。”
乱大哥?
眸光陡然一变,他一把抓着君子瑜的衣袖,颇有几分激动问:“你是说乱?那个曾经是杀手门第一杀手的公子乱?你说的是我乱师父?”
雪浪的心情已经很久不曾有冷凝以外的激动,不复平静。君子瑜笑了笑,想对他戏谑地说一句:“定力还是不够呵,乱大哥没有教好你。”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快的出乎他们的想象,数枚薄如蝉翼的飞刀已敛着不尽杀意直射两人面门而来。
浓浓的血腥气息,不消多言,两人已是相当明了。互换个眼色,同时扑身避开,在他们身后,那垛足足三人高的雪堆忽然暴射出无数碎雪冰棱,中间一道雪白的影子如同鬼魅般,携着浓浓杀机,短刀一闪,直扑向君子瑜而来。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月槐,枝叶萧条,本覆着一片三寸厚的积雪,树干处刹时间炸裂开来,木屑飞溅开来,数丈红绫如刀剑般全不复绫织的柔韧,冰界般亦射向错愕不及反应的君子瑜。
“你是笨蛋吗?不知道躲吗?”
雪浪大吼,长剑如练,亮灿夺人心魄,回刺反挑间瞬时逼退那道雪白的影子,刀剑相遇,金石蹦溅出点点火星,惊人的美丽。雪浪无暇顾及,只迅速解决了雪衣的杀手后,同时一斩红绫,让那条敛着不尽杀意的软刃跌落雪地后,拉着淡然看着这一切发生,来不及躲避的君子瑜朝着君府疾掠而去。
“快,拦住他们!错过这个机会再没有刺杀君子瑜的时机了!”
娇斥的声音,惊惶下不及掩饰女子的身份。雪浪心里暗暗低咒,自己是发了什么神经,本来是被凌眉刺杀他的,现下自己为何却不由自主救他?还有这个君子瑜,分明丝毫武功也不会,居然也能淡然处自他的长剑下而不心惧,对刺杀他的杀手笑颜相对而不骇然。
足踏天罡,雪浪的轻功毕竟传承于“分花拂衣不染尘”的浴红衣,只瞬间的功夫已将那群杀手抛至数十丈之外。
身后,雪末翻飞。
停下步子,雪浪饶是内功高强,也不禁几分气喘,看着同样气喘吁吁的君子瑜,他暴吼道:“君子瑜,你的脑袋长到哪里去了?不懂武功学什么江湖人逞强?今天幸亏遇见着是我,若是别人,你一百条命也不够你玩。”
无辜的眨眨眼睛,君子瑜不着痕迹地寻了方空地就这么随性坐下,抬头,依稀见着他面色通红,是方才奔跑后的气血上涌,笑,他道:“我运气一向不错。而且,我的观察力应该算是比较敏锐的,所以……”顿了顿,他狡黠地笑了,续道了一句让雪浪几乎忍不住敲开他脑袋看看里面装着是不是糨糊的话。
君子瑜道:“那些人,并没有被你甩开,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尾随我们一直没有现身的,还有个姑娘呵。”
听到这话儿,雪浪一下跳了起来,浑身戒备地警惕着四周,有意无意挡在了眼前那个看似无害的少年身前。
只听一个玲珑的声音清清脆脆传入两人耳中:“君家的七少主呵,果然不是个简单的角儿,东瀛忍术卓绝若此,连杀手雪浪都没察觉出我的存在,竟然被你看透,实在有辱我冷蝶家的威名哦。”
那声音,飘然无依,君子瑜忍不住愉快地笑,他道:“冷蝶家的女儿,我知道你是谁了。这么不用功的习着东瀛忍术,连我都能察觉出你的踪迹,看来你应该是那个最不用功的冷蝶家女儿小冰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