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疲倦的背影,困惑地想到,驰骋沙场的英雄,秽乱宫闱的昏君,痛失爱子的父亲,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他毁了我的人生,她一直陪在朕的身边。如今却向我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的软弱,他坐在我的身边,不安地绞着手,“这些天,朕一直在想,或许你说得对,如果不说出来,朕到死都不会释然。你那天说的话,很刺耳,朕曾想过杀了你,可这些年来,朕还没见过像你这么大胆的女人,杀了你,后宫又恢复了往日的死气沉沉。”
“冷月……终究不过是个不知好歹的丫头,配不上皇上的宠爱。”
他叹口气,“可只有你能解开朕的心结。这些事,朕背负了太久太久了,压得朕喘不过气来,除了你,朕从未向别人提及。”
他叹了口气,陷入回忆中,“朕自幼丧母,父亲娶回的填房对朕漠不关心,祖母看不下去,便将对自己最忠心的侍女派到朕身边照顾朕。那名侍女便是悠悠。”
我大吃一惊,原来,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悠悠竟然是冯瑶!那日我昏迷时,他唤的那句“悠悠”不是噫语,而是对着冯贵妃。
这就怪了,既然冯瑶至今仍在宫中,皇上何必醉生梦死,日日怀念悠悠?
他未察觉我的惊讶,继续说道,“她待朕很好,像朕的姐姐一样,她也确实比朕年长许多。可那时,她再温柔体贴,终究不过是个侍女,朕与她并无男女之情。直到后来,朕发兵南下,直捣都城,那群无耻乱臣慌了神,提出用朕的家人做人质,逼朕退兵,紧要关头,悠悠冒死送信给朕,她告诉朕,朕若退兵,不仅救不了全家,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那群下作的东西早已布好了陷阱,只能朕上钩。”
他咬紧了牙齿,“朕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骨肉至亲一个个被处以极刑,自己却束手无策。自那日起,朕发誓,即使死,也要拉上那昏君和那群乱臣贼子垫背。那些日子,朕恨地心都快呕了出来,悠悠,我该恨他还是同情他?,鼓励朕,开导朕。大概就是在那时,朕爱上了她。她随朕四处征战,没少受苦,可她从未抱怨过,最狼狈时,朕只剩下几百随从,她的胳膊也受了伤,每逢阴天下雨便疼痛不止。朕看不过眼,劝她离开朕,可她不肯,那样一个弱女子,倔起来却谁都劝不动。”他嘴角浮现一丝微笑,“悠悠,她就是这样傻。”
“后来呢?”
“她知道自己出身卑微,所以从未索要过名分,后来朕遇到竹音,悠悠甚至劝朕娶竹音做朕的正室。可朕当时一心想娶的是她,心里容不下别的人,她怎么就不知道呢?朕拗不过她,娶竹音做了正室,同时也纳了她和另外一名侍女做侧室。不久,悠悠怀上了孩子,朕甚是开心,无数次想象着孩子的模样,可是朕高兴了没多久,一天夜间,朕的大军遭到偷袭,悠悠在逃难时受了惊吓,不仅孩子没了,也失去了生育能力。”
原来冯瑶也曾那样傻过,处处为他着想,天真地以为只要陪在他身边就够了,最终,终于输得一败涂地。
他的眼睛里竟然噙着泪,“朕没有保护好她,没有保护好孩子。”
我不由自主地安慰道,“皇上,这不是你的错。”连我自己都知道,这安慰有多苍白。失去的孩子,就像心里的一个填不满的坑,时间越久,那坑反而越深,每次提起,都疼得撕心裂肺。
“不,朕害了她,如果没有失去孩子,她不会变成后来那样。自从悠悠小产,她开始郁郁寡欢,尤其是后来朕的三个孩子相继出生,连一直没有动静的竹音也诞下了默儿,那无疑是在她的心口插刀。朕心存侥幸,总觉得悠悠的病会治好的,平定天下后,朕遍寻名医,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无论吃了多少药,她丝毫没有痊愈的迹象,朕只得放弃。”
他突然停了下来,“朕累了,今日就讲到这里。”
“臣妾伺候皇上歇下。”我站起身。
“不用勉强了,朕回养荣殿。有时间,朕会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