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出了问题。
我的脑海里一直盘旋着这句话,挥之不去。
这样想多少有些蛮不讲理,周围的人,周围的景致一点都没有发生改变。已经是秋天,本以为树叶会一夜间枯萎泛黄飘落,可它们仍然稳稳地挂在枝头,多情地不知廉耻地苍翠着,永嘉宫的那些面孔也一个未增,一个未减,颇有些不知年轮,天荒地老的味道。
小产之后,我比前一阵更加嗜睡,经常从日出睡到日落,又从日落睡到日出,饭也不吃,就这样一直沉睡着。开始,太医诊断我身子虚,睡眠是为了补充体力,一天天过去了,我依然故我,太医再也没了解释。只有我自己明白,睡着的时候,离死亡最近,简直是触手可及。如果我体验过死的感受,送我的孩子走似乎会更容易些。
我从未被这样奇怪的情绪笼罩,即使被凌默出卖时也没有,那时只是彻底地灰心,现在连灰心也没有了,身子像灌了铅一样,不断地沉下去。出乎意料地,我很少哭,难得几次流泪也是流给皇上看的,他一走,我又恢复了那副冷冷地神情。
贤妃将空出的偏殿赏给我住,这本是不和宫规的,贤妃肯为了我逾矩,即使这其中不乏讨好之意,亦十分难得。我得知后只是淡淡地谢了恩便沉默不语,贤妃颇为不满,可我已顾不了许多,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沉睡,苏醒,或者一睡不醒。
一天晚上,我被寒蝉的叫声惊醒便再也回不到梦乡中,只能独自地对着月亮发呆,有一扇窗子未关好,凉风徐徐袭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并不去关,也不加被。树影随着风轻轻摇晃着,不时变换着形状。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相**,醉后各分散。”我缓缓吟道,每个字都吐得很慢很清晰,嘴里含着字就像含着橄榄。
突然,树影乱了形状,恍惚间我看到一个人影。
“谁?”我大声喝问道。
“是我,璎珞。”
她顺着墙根走到门前,敲了敲门。
“门没锁。”
她闻言推门进来。
我继续看着窗外的月色,并不看她,也不说话。
她站了半晌,见毫无动静只好先开口道,“我来瞧瞧女史。”
“你放心,孩子没了。”
“我知道……所以才特地来看看。”
我终于转过脸来,“你戏做够了没有?既然这样慈悲,当初又何必痛下杀手?”我愤怒地走下床来,一把握住她的脸,“如果不是你利用我的信任,截住我给凌默的书信,宁嫔根本没有机会下手,这样算起,你比她还要阴险,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她不挣扎,任我发泄,她愈是如此,我愈是发狠,一咬牙,我的指甲嵌入了她的肉里,血登时汩汩流出。
“你怎么不说话?你说话呀,辩解呀!说这不是你干的,你从来没有骗过我!说呀!做什么不出声?”
见我如此歇斯底里,她开口道,“女史能否听璎珞讲个故事?”
我冷笑道,“好,你讲,我洗耳恭听。”
她拉我在床边坐下,为我细心地盖好被子方缓缓开口。
“女史在这永嘉宫里时日不浅了,宫里的人的来历可知道的差不多了?”
我不耐烦地想到,她又在卖什么关子?
我烦燥地微微点了点头,她并不介意,接着道,“女史有没有注意到只有我的来历无人知晓?”
似乎是这样,即使是与之相交多年的冰晴也对此一无所知。
“女史又想没想过三皇子如何放心地把你交到一个来历不明的宫女手里?”
“我也一直在奇怪。我猜凌默对你有救命之恩,你的身世也只有他知道。”
她摇摇头,“我的身世确实只有他知道,救命之恩却是没有的。”
“那你又为何效忠于他?”
“因为,”她深吸一口气,“我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以为我听错了,许久回不过神来。
她苦笑起来,“很难相信吧。我也一直希望这不是真的。”
“璎珞,你是公主,你居然是个公主。”
“我不是,从来都不是。我和我娘一样,都是最卑微的宫女。”
我被彻底弄糊涂了,“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你能不能直接地告诉我?”
“当初女史进宫时,我曾告诉过女史,这永嘉宫的旧主是成妃娘娘。二十多年前,我娘还是成妃宫中的一名宫女,成妃不仅国色天香而且才情甚佳,很得圣宠。一日皇上心血来潮驾临永嘉宫,不巧成妃正在小憩,皇上见我娘有几分姿色便强行临幸了我娘,皇上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事后便将我娘抛诸脑后。按说,此事到此就算了结了,可我娘偏偏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她的眼角溢出了泪,却并不去拭,“那时冯氏还只是妃,可已经嚣张跋扈,不可一世了。我娘惊慌失措,害怕冯氏知晓自己身怀龙胎,还好成妃娘娘宅心仁厚,准我娘回乡避一阵子,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再回宫。”
“永嘉宫不是埋满了麝香吗?你娘如何怀上了你?”
“也许那时还未埋上,毕竟成妃在世时,冯氏并没有机会下手,成妃猝死,永嘉宫空了一阵子,想必麝香是在那时埋下的。当然,还有其他的可能。这些仅仅是我的猜测,真相,除了冯氏,大概没人知道了。”
“后来呢?”
“我娘回乡生下了我,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宫中,成妃对外只说我娘回家奔丧了,也就糊弄了过去。为了报答成妃娘娘,我娘一直陪伴在成妃身边,我长到七岁时,我娘思女心切,将我接到永嘉宫中同住,我就在那时认识了三皇子。”
“他知道你是他的妹妹?”
“一开始并不知道。他也是个可怜人,皇后娘娘逃亡时流过产,后来在菩萨面前求了许久才求来了三皇子,虽然未封为太子,但这宫中谁人不知他就是未来的储君。高处不胜寒呀!他一直很孤单,刚会说话就开始背诗,皇后怕他被别的皇子比下去,对他异常严厉,我总是看到他躲在水池边哭,掌心通红通红的,有时脸上还有五指印。哭得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我脑海里浮现了小小的凌默在池边哭泣的模样,心一下子收紧了,善于杀伐决断的凌默竟然有这样凄惨的童年!
“后来我把娘给我的点心省下来,用手帕包好,看到他哭,就给他点心吃。他是皇子,什么样的点心没吃过?可我给他的,他从未嫌弃过。”我渐渐察觉出璎珞语气的不对劲,听起来,她似乎不是在谈论自己的哥哥,而是在怀念自己的情人。难道……不不……一定是我多想了。
“好日子没过多久,成妃不明原因地猝死,查来查去也没结果,宫里的人也作鸟兽散,我随我娘回乡,我娘似乎受了什么刺激,终日沉默寡言,晚上噩梦不断,有几次我听见她梦里叫成妃,我心中纳罕,可也问不出什么。没多久,我娘也死了,临终前告诉了我我的身世,其实成妃娘娘待我那样好,我娘又一直没成亲,我早就猜到了。我老家没什么亲人,只能再次入宫。”
我屏住呼吸,心想我们已接近了最关键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