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他们二人从沙漠向草原走的时候,正是陈世英的二弟子成子商的大婚之日,整个翡月教都闹腾了一整天,醉酒的不少,有的人是真醉,有的人是心醉,乃至于心碎。
任风侠微微皱眉,只觉得有个什么温软滑腻的东西覆在额上,睁开眼,便看到一个清丽的女子站在眼前,手还伸在他头上。他本能地挥手打开,翻身便下床往外走。
那女子肌肤细致,禁受不住他这没轻没重的一下格挡,痛得低呼一声,眼泪都要掉下来,忙咬住唇,泪水就这么噙在眼眶里,没落下来。
任风侠已经将要迈出门去的脚步被那一声痛呼绊住,微微侧身回头,却见那女子的手腕居然青肿了一片,一双明眸正怨忿地看着他,确切地说,是瞪着他。可是那娇怯怯的样子,实在没有瞪人应有的气势。只听她说道:“你这人,怎么不分是非就打人啊?早知道就让你在荒郊野外待着了,弄了来刚醒就把我打成这样。”
任风侠道:“我向来不习惯人亲近,要你多事。”
那女子道:“我才不信,你爹娘过来你也会不由分说一下打来吗?”
任风侠默然,上前帮她推揉青肿的手腕,掌心内力渗入,使得那女子并不是痛得要死要活,可是还是痛的眼泪止不住落下来。
任风侠陡然一阵剧烈的心痛,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停手,模糊听见那少女低呼道:“你怎么了?”
该死!他心里低咒一声,靠着床头忍受痛楚,心痛来得急去得快,不久感觉无异,他便看见那少女正关切地看着他,澄澈的眸子仿佛一望便能见到底。
他心里一阵翻涌,一时竟然移不开眼。除了师父,他第一次看到一个女子不含一切算计仇恨的目光,出自真心地关切着他。或许有过,只是他从来不去注意不去看,他不需要。却在今天他实实在在地看进了这个少女明媚清澈的眸子里,于不知觉中陷落进去,等他意识到的那一天,却再也找不到走出来的门
大梦初醒,任风侠一阵头痛,做什么要救他呢?他只不过是在荒郊野外发了烧,再难的境况都过来了,哪里能就烧死了?而今落得个想忘却忘不掉,要舍又舍不去却又不得不舍的境况,还不如不相识。
陈世英也是一夜宿醉,梦里全是丈夫的音容笑貌。十年相依,终生离别,她再也接受不了任何人。虽然伤心,她还是照例早起,饮过醒酒汤,梳洗完,就来看任风侠,记得昨天他也醉的不轻,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不知节制的猛喝酒。
她进来时,付吴迪正远远地歪着打瞌睡,不由得好笑,说道:“小九,离风儿这么远做什么?难不成还真的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
付吴迪打着哈欠道:“哼哼,你又不是不知道任师兄有多怪异。”
任风侠揉着额头,宿醉的头痛尚未消去,懒得开口说什么。
陈世英轻轻一笑,打量了任风侠一眼,道:“风儿,昨晚做什么去了啊?”
任风侠嗓音还有些沙哑,说道:“醉了,哪里也没去。”
陈世英笑道:“那你脸上哪里来的泥土?”
任风侠这才看到手上也沾上了软泥,一怔回神,随口道:“出去又怎么了?晚上摔了一跤也说不定。”随即起身洗去脸上的残泥。
陈世英点头一笑,便去了翡月地室。祭过各位列祖,便要离去,忽然想起新近领悟的心剑秘法,有一个武功要点似乎天书上有提醒,以前不曾注意那个细节,而今却觉得就是那个细节阻止了她更进一层的境界,便去寻天书来看。
她走向一面光滑的墙壁,打开墙上的暗格,举起的手却顿在了那里,心中一阵狂跳,因为常年躺在那里的宝物天书已然不翼而飞。她的心仿佛也随着天书的丢失而不知道飞到了何处。
这天书,不只是翡月教的宝物,也是任子龙留给她的东西,于她意义非凡,她参了几十年都没有完全参透,而今忽然丢失,她不禁怔在当地。
这个地室看似简单,实则机关重重。十余年来,整个翡月教都在草原上游走不定,她却从没离开过这里。运筹帷幄,从来没出过差错,而今却在眼底下丢失了天书,她不太敢相信,再次看向放置天书的暗格。
知道天书位置的除了她就只有她的十三个弟子,不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拿去了,于她都是一个巨大的双重打击。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四壁萧然的地室,目光回来,轻轻将暗格关上,仿佛关上了天书便会安静的在里面。
她站了一会儿,定了定神,仔细瞧去,却见墙脚下有点点灰尘,俯身下去,捻起那微乎其微的一点尘沫,略一沉思,忽然间额头上便冒出了一层冷汗。
出去之后陈世英便秘密叫来了五弟子卓雅,昨夜她醉得不轻,卓雅服侍着她睡下的。可她虽然醉了,却知道她一夜不曾离开,现在是她唯一可以不去怀疑的人。二人悄悄地追察,却查到了周子渊身上。
周子渊是汉人,幼年家道败落,流浪街头,学了一手妙手神偷的本事。昔年任子龙四海为家,在某一关内村落,周子渊偷到了他身上,被逮了个正着,看他根骨不错,细细询问,竟然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便带在了身边。
而今查到天书是丢在了他这里,卓雅有些不敢置信。这么些年,周子渊除了与师兄弟玩笑,差不多已经洗手不干老本行了,也丝毫没有什么不妥流传出来。
而陈世英更是身心冰冷,思虑一番,吩咐卓雅不要走漏风声,连松士阳也不许告诉,卓雅听从答应了。而陈世英夜里悄悄地避开众人,自行去了任风侠的寝帐。
任风侠正在拿着什么出神,见了陈世英来了忙乱地藏起来,收起闲杂心思,叫了声师父。
陈世英也不管他又神秘地搅合些什么,直接问道:“风儿,你昨晚,到底做什么去了?”
任风侠道:“出了什么事?我什么也没做啊。”
陈世英脸色泛白,道:“什么也没做?那之前你失踪的十几天,又是去做什么了?”
任风侠目中晦涩闪过,道:“弟子经常不在,那十几天哪里算什么失踪?比这更长的时候又不是没有过。”
陈世英看到他眸子里闪过的艰涩,心一凉,道:“此一时彼一时,之前的是你突然要求在中原交托本教的闲杂事务,时间长短不一,一时回不来也不稀奇。今年又是你回来跟我说要随着我教养弟子,不再游走中原,我才另委派了别人来。可是你忽然就一声不响地消失了十几天,你若没做什么,怎么这么遮遮掩掩地不肯与我说?”
任风侠握紧了手里的绢子,不说话。
陈世英道:“你把手伸出来。”任风侠迟疑了一下,依言伸出空闲的左手,一点寒露浸入,整个手掌立即变得碧蓝。
陈世英神色顿时惨变,沉默了半晌,涩然说道:“风儿,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十三年来,你究竟有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过?”
任风侠奇怪地看着手掌,道:“怎么会这样?”
陈世英不答他的话,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激动,说道:“以前你小,无论你惹了多大的祸回来,我都会为你摆平,这两年,你渐渐地不再惹祸事,我以为你长大了,明白了,谁知道你却反过来算计到本教内部,你就那么想离开我?”
任风侠心下疑惑,也没多想,说道:“弟子本来就不知深浅,不配师父关心,是你不肯离弃我。”
陈世英有些失控,微微扬声道:“那你也不用这样,想走你直接走就是,没人拦着你。”
任风侠冰冷的表情终于露出一丝疑惑,道:“师父,你怎么了?”
陈世英踉跄后退,扶着门道:“风儿,这些年,你不觉得自己越来越过分吗?我待你怎样,就是石头做的心也该捂热了。我从来没求过你会回报,可是你也不用一次又一次地做一些离谱的事来逼迫我。这次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你赶快走吧,走地越远越好。”
任风侠心里一阵恐慌,这十几年来,他一直对师父若即若离,一直想让她赶自己走。可是,今夜她真的要自己离开,他却不想走了。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一直设法气她,是因为自己眷恋那份温暖不舍得离开,想借助她的决绝让自己断掉那份不该有的痴念。
自己是灾星,怎么配有人关心疼爱?
可是真正面临师父的决绝,任风侠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已经接受不了了。他说道:“师父,我有错,你尽管责罚,我不会离开。”
陈世英颤声道:“你你有几条命够责罚?我给你两个时辰,再不走我也救不得你。”说完便闪身出去了。
任风侠细细思索自己所犯的事,并没有觉出多大的不妥,也就没放在心上,更不用提叫他离开。
就在陈世英查探天书公案的这段时间里,苏溪亭与俞菲兰被喝完喜酒归去的姜成泽救了回去,带回了自己的营盘。
苏溪亭是被一声狼嚎惊醒的,猛的睁眼,却见自己躺在厚厚的毡毯上,打量周围是个帐幕,心中一喜,大叫道:“姑姑!姑姑!”便要往外跑,一个女子应声进来,道:“这么快就醒了?兄弟不是当年的病包了啊。”
苏溪亭笑道:“七姐啊,现在该叫大嫂了,俞姑娘呢?姑姑呢?”
这女子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逃婚公子瞧上我们的俞师侄了?要不要我给做个红娘搭桥牵线呐?”
苏溪亭嘻嘻笑着答不上话来,半晌憋出一句:“她都有未婚夫了,做什么开我玩笑?”
女子诧异的看着他,要说什么,却在此时,空中连传来三声哨响,不由得面色一变。苏溪亭不明就里,问道:“怎么回事?”
女子道:“师父发的紧急信号,必定有什么大事,也不知道会是什么事这么紧急。这么久没见,师父想你的紧,只是你来的也太不巧,只怕无法好好招待你了。”
苏溪亭笑道:“你又来这般,客气什么?你别给我爹透漏我在这里的消息就谢天谢地啦。俞姑娘怎样了啊?好想姑姑啊。”
女子道:“她没事,只是内伤需调养半年,现在就带你去见师父。你们路上碰上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