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黛玉见娘亲落泪,腮边两串晶莹顺流而下。
“敏儿。”林如海朝妻子摇头。
贾敏用瘦削的手背抹干眼泪,破涕为笑,强撑着伸手刮了刮女儿挺俏的小鼻子。“玉儿乖,娘喝药。”
黛玉手持银勺轻轻搅到药液,待温度合适,这才一勺一勺喂给娘亲。喂罢药,又给娘亲含了两颗蜜枣儿。
“爹爹,你的药也要玉儿喂吗?”黛玉俏皮地问林如海。
林如海笑笑,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北风呼啸而来,扯着榆桃的枯枝轻轻抽打着林府窗棂。
一家三口围着炭火盆下拥而坐。
“娘,下雪了。”黛玉指着窗外的六角精灵,江南的冬天很少下雪,即便下雪也是飘飘散散,薄薄一层。今日的雪却特别,撕棉扯絮,地上竟积了厚厚一层。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贾敏瞧着窗外的雪,想起儿时贾府戏雪的情景。小时候,大哥、二哥总是在下雪天陪着自己堆雪人,滚雪球。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长大了,哥哥们娶了嫂子。就再也没像儿时那般玩过。
“唉!”贾敏长叹一声,为了名为了利,亲人们都不像亲人了。她感慨地看看丈夫,若是老天爷再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宁愿生在市井小民之家,与自己心爱之人守着竹篱草舍,同耕三亩薄田,粗茶淡饭平安度日。只可惜活着的人总是看不破,每每争名逐利骨肉相残。
“娘,您瞧着,玉儿去堆个雪人。”黛玉为解娘亲愁闷,穿上鞋子裹了大毛的披风,带着小丫头雪雁和春纤冲到院中堆雪人。
林如海拥着妻子站在窗前,看着女儿冻得通红的小脸,二人相视而笑。
“夫君,但愿玉儿永远这么快乐。”
“会的,只要找到溶儿,为夫送他们出海。”林如海早就暗下决心,水兄的仇他拿命去报。决不让溶儿和玉儿卷进纷争。只是不知老天爷给他的时间还够不够,三年,只需再有三年,他就可以给水兄报仇,找回太子,江山即可复位。
“娘,拿什么给雪人当眼睛呢?”黛玉气喘吁吁裹着冷风而入。
“给。”贾敏自妆奁里取出两颗黑珍珠递给黛玉。
黛玉笑着将珍珠镶嵌在雪人头上,这一点睛之举立刻就让人觉着雪人有了灵气。
这一年江南的冬天好冷,黛玉每日端汤奉药,贾敏的身子还是一天天虚了下来。爹爹总说,熬过这个冬天,娘亲就可以下床了。黛玉殷切地盼望着下一个春日的来临。
过了新年,黛玉已听到春天报道的脚步声。春分前一日,贾敏气色红润,居然还用了些粥。黛玉长长地松了口气,这一夜睡得极其安稳。
“轰隆隆!”一道闪电划过秀阁朱窗。
黛玉张开眸子,披衣翻身而坐,侧耳朵倾听。“雪雁,是不是打雷了?”
“姑娘,正下雨呢!”雪雁也才穿上衣裳。
黛玉顿时心花怒放,太好了,打雷下雨就意味着真正的春天来了,娘亲这回真的能好了。黛玉开心地穿戴齐整,拾级下了秀楼撑着丁香色油纸伞来到爹娘院中。
“啊?”黛玉手里的伞落了地,她盯着院中那两颗璀璨的黑珍珠,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娘!”黛玉提裙冲进爹娘卧室。
林如海木雕石塑地立在贾敏床前,他前对着门口,双肩不停地上下耸动着。
“爹,下雨了,春天来了,我,我娘好了吧?”黛玉颤着音问道。
“玉儿,给你娘磕头。”林如海的声音有些沧桑,他转过身,一脸的憔悴和落寞。
“娘。”黛玉唤了一声,扑到床。“娘,我是玉儿,您睁眼瞧瞧我。”黛玉声声泣血,贾敏却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黛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瘦弱的身体晕倒在娘亲身边。林如海抱起女儿,冒雨送回女儿秀楼,命王嬷嬷和雪雁寸步不离地守着。
林如海修书往京城报丧。
春寒料峭,贾母裹了大毛的衣裳正听宝玉跟她说史家的生日堂会,想起儿时史家的风光,心头涌上阵阵凄凉。史家也曾赫赫扬扬名震京都,怎奈一代一代衰落下来。贾府日后命运如何?贾母心里没底。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右眼皮儿怦怦狂跳,耳朵也灼热地红起来。无端忧伤莫明而生,心烦意乱无所适从。
“宝玉,你到别处逛逛,我略躺躺。”这一日贾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颗心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落日时分黑去罩上西方的群山,一骑快马踏着青石朝宁荣街奔来。林如海丧信家书层层递进贾府,姑奶奶贾敏久病不治,已于半月前撒手人寰。
贾母手捧书信,眼前金星乱晃,老泪纵横,哭得是肝肠寸断。
“敏儿,我可怜的敏儿。你若有知,地下见了你爹爹,且莫怪娘亲。”贾母哭出这番话来,陪侍在身侧的众人都不由得愣了。
王夫人垂首暗笑,拍手称愿,熬了这些年,那狐媚子到底是死了。再不必担心林家犯事累及元春。她一死,那林姑爷也离死不远,林家绝后这丧事须得贾府帮忙应承,那泼天的富贵可是等着贾府来享受呢!贾母痛彻心腓的哭声掩住了王夫人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笑声。
邢夫人狠狠地扫了王夫人一眼,哼!什么东西,小姑死了,她倒笑得出来。刑夫人说不上有多伤心,她嫁到贾府做添房时,贾敏早已出阁,据下人们讲姑奶奶芳华绝代,性情贤淑,可见天妒红颜,才三十出头就去了,扔下未成年的女娇娃真真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