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四月,三王妃的寿辰到了。
其实三王爷弋晟宣若然总共也只见过三次,倒不像传言中那般霸气十足,相反儒雅中还透着一股懦弱。可似乎事实并非像她所见的,一个懦弱的人又怎可能手握京畿兵马大权呢?如果他的懦弱都是装出来的,那恐怕是一个真正危险的人物呢。
三王爷的生母是崔德妃,在当今皇帝还是太子时就已伴其左右了,这崔德妃又是个什么来头呢?那倒也是相当厉害的,她来自江南的侨姓,属于前朝皇族的后裔,这一支在几代前还出过一个崔相,不久前,还出过一个崔皇后,如今在世的也还有个崔太妃。这个身世够显赫,虽说不能与皇后萧氏相提并论,但起码可以与庄贵妃旗鼓相当。但看崔德妃现今人老色衰,皇帝却也厚待她,而这三王妃又是她的亲侄女,户部侍郎崔启桐之女。一些支持弋晟宣的人也纷纷前来道贺,因此三王妃的寿辰便格外热闹。而说起崔德妃,其实就是太妃回朝那日在朝堂上有心刁难南宫氏之人。只不过,那个崔德妃远不及太妃来得精明,反倒是把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又都表现在了行动上。只是不知这个三王妃会更像谁一点呢?
鸿王府的一正妃、三侧妃都应约盛装出席。若然也破例穿了一件半新的浅紫色衣裙,腰间系一条黄色锦带,装扮如在弋南时候的平常样,也没带过多的首饰,并不引人注目,甚至可以说是太寒碜了。当然恢复正常的打扮也是为了南宫家的面子着想,不然那个烟熏装实在可以毁了南宫敬德半世的英明。
也不知是谁安排的,萌妃与茗妃同乘一辆马车,若然则和萧沁岚同座。
“妹妹,可听说过这三王妃?”萧沁岚似无意中提起,难得见她主动寻话题与人交谈。
“刚刚知道她是德妃娘娘的侄女。”若然据实回答,她感觉一向不多话的岚妃不会说没有目的的话。
“那妹妹可听说过她可是京城有名的泼醋的主儿?”萧沁岚扬起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对若然神秘地说道。
“泼醋?”若然由此想到,恐怕剑心在晟王府的日子不会好过。
“是啊。”萧沁岚又是轻描谈写地说道,“王府里除了她育有一子二女外,其他女人便再无所出了……”
“这……”若然不由地陷入沉思——倒不是思索萧沁岚的话,而是不解她对自己说这些的目的到底何在。
“主子,到了,请下车。”外面仆从的声音及时响起,萧沁岚见目的已经达到,也没再做停留,由丫环扶着下了车,并未转身再看若然一眼。
若然知道此时不是思考问题的最佳时机,只得暗自将此事放在了心上。下了车,只见高大的府门,只是华丽有余,但庄严不足。
进了王府,三王爷和三王妃早已站在大厅门口迎接众宾客。弋晟宣标准的国字脸不怒而威,三王妃容貌倒也出众,只是毕竟有了年纪,身材有些走样,脸上也颇多细纹,即使盖了厚厚的粉也遮掩不了。
女眷转入内厅,外厅里男声鼎沸,里面却是莺声艳语。若然到处搜索着剑心的身影,却被剑心的丫环告知剑心已有孕在身,此时不方便出来见客,要若然在宴会后去见她。虽然有些担心剑心现在的境遇,但思及南宫敬德也非等闲之辈,若然倒也静下心来,打算好好探探这三王妃的道行深浅。
若然坐在隔开内外厅室的珠帘边上,这倒是个绝佳的位置——既不显眼,又可将内室的格局一览无余,还可不时地偷偷留意外厅的情况。
弋鸿宣早已就坐,褚义府(吏部侍郞)坐在他边上,两人交谈着什么。转眼间,几位王爷和还未封王的三个皇子以及众大臣也陆续都到了。听侍书说二皇子早夭,其母是个名伎,未得几年宠便仙逝了,听说还育有一位公主,只是也未活得长久。
“四王爷、五王爷到!”随着下人的通报,若然循声望去,只见四王爷相貌儒雅,神情平和,却有一双透着精明的眼睛,五王爷身材高瘦,长着一只鹰钩鼻,眼神里透出几分阴狠之色。
“三嫂,我来迟来,你可不要怪呀!”四王爷朗声道。
“哪里,众位兄弟肯来,那是给我面子呢!”三王妃微笑地回礼道。
“三嫂大人有大量,不怪就好!”四王爷继续笑道,只是五王爷负手而立,不出声。
“太子殿下到!”若然不由轻撩起珠帘一角,虽说花宸节那日见过太子,可到底未看真切,若然倒想看看太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只见太子身着绣着鑫龙的长袍,两道长长的眉,细长的凤眼,笑的时候左嘴角微微上扬,有一种沉稳自得的气质。只是他的身边站的并不是太子妃,而是刚入太子府的笑阳!而此时的笑阳倒是一改在将军府的冰冷,早将明媚的笑容挂于脸上。
弋翰宣的母亲本是皇帝还是太子时的侍妾,两人自幼感情很好,奈何此女身份卑微,在太子五岁时又无故去世了,因此太子翰宣一方的势力倒不并见强大。只是听说吴郡地区的门阀由于近几十年来不断的没落,便投靠了太子,与他连成了一气,希望靠太子重振家业。
“多日未见,众位贤弟可好啊?三弟妹,我可有迟到?”太子果然如传闻中一样的高傲,即便是与人祝寿,虽也有问众兄弟好,可语气也是淡漠疏离的。
若然留意到面对太子例行公事似的问候,四王爷嘴角冷笑,五王爷一脸漠然,而三王爷未动声色,只有弋鸿宣起身拉过太子,让他坐在了弋晟宣与自己之间。
各位王爷也陆续就坐之后,他们的王妃便也率侧妃坐入内厅。太子妃容貌甚美,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对笑阳看上去也礼让有嘉。三王妃坐在主位上,笑意盈盈,接受众人的恭贺,而她身旁却不见一个三王爷的侧妃。
四王妃独自前来,华丽的服饰掩不住她眼中的落寞,看上去十分温柔和顺,却和蔚舒萌相谈甚欢,原来她们是两表姐妹。五王妃看上去颇为精明,很会讨好人,奉承得三王妃笑逐颜开,眼角的皱纹也越深了。萧沁岚和沐茗雪倒也不和旁人交谈,两人小声交流着什么。
若然坐在最边上,厅内厅外一片了然。表面上,每个人都保持着微笑,实则却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虽说众人都掩饰得很好,可不难看出三王爷和四王爷、五王爷关系相对较好;弋鸿宣似乎自成一党,又或许说他没有接帮结派的意向;而太子是独自一派,稀稀落落地有十几个朝臣的追随。加之庄妃的九皇子,这应该是三力或四力相抗的情况。若然想起康熙王朝九子夺嫡的惨烈争储之战,颈后不禁泛起丝丝凉意。
权力就像一个陷阱,不管什么掉在里面,都没法逃脱,甚至亲情。亲情是这个世界上最脆弱,最需要精心保护的东西。它一旦落入陷阱,一旦被权力的毒刺扎伤,最先坏死的就是亲情。更何况这个权力是皇权!我们只有一把龙椅。不幸的是每个人都有梦想的权利,于是,就总有人注定为做梦付出代价。到底鹿死谁手呢?
若然思及此,一声长叹,却引来萧沁岚若有所思的探视。
又是一番寒暄,寿宴才正式开始。想到前世自己忙于应酬这种场合,而现今自己虽然身处其中,却乐得清闲,可以静看这些社交场上的小丑如何尽兴地表演。若然不由感叹老天爷待她也不薄啊,至少可以暂时离了那些繁琐的肮脏。
主妃们坐在上座,其余的被安排在下面的桌上。若然刚好被分到与四王爷一桌的几个侍妾一起。
俗话说,三个女一台戏。而今,若然深切地感受到了女人的聒噪。
不用细数,就知道四王爷的女人最多,而且个个打扮得都很花哨,相比之下五王爷除了正妃外,就只有一个侧妃了。若然不禁有些好奇,毕竟在古代三妻四妾很平常,更何况贵为王爷,女人不应该更多多吗?
“姐姐,她是五王爷的侍妾吗?”只听得一绿衣女问一紫衣女道。
“恩,她是五王爷的侧妃。”紫衣女道。
“五王爷怎么只有两个女人?”绿衣女问出了若然心中的疑问。
“嘘,听说五王爷好男风。”尽管紫衣女压低了声音,可若然还是听得很清楚。
“那不是和太子一样?”显然绿衣女子还是小孩心性,说话不知轻重,竟暴出了这样惊人的消息。
“嘘——”紫衣女子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又转身看离她们最近的若然,见若然只是低头认真研究着菜色,才轻舒一口气,用责怪的语气,道,“你这小蹄子,就是口没遮拦!太子的事岂是你我可以乱嚼舌根的?”
绿衣女子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道:“好好好,不说不说。那我们说说,前两天皇上又赐给咱们爷两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怎么不给五王爷呢!”绿衣女怪嗔道,看来她也是四王爷侍妾。
紫衣女叹口气道:“唉,相比之下,我到底老了。”
“姐姐,不必气馁,你好歹还有小世子呢。”绿衣女道。
听及此,又想起方才太子与笑阳紧握的双手,若然倒并没有将方才两个女子对太子的言论往心里去,毕竟弋翰宣顶着太子这顶大帽子,树大招风,惹来些没有根据的诽谤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古代这些男权主义者在“女人”身上只见“女”,不见“人”,像拥有如此之多女人的四王爷把女人只看作性的载体,而不看作独立的人格。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多数女人都是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又有几个女人在进入迟暮之后,那个男人还爱她如初呢?
母亲曾告诉过若然:喜新厌旧乃人之常情,但人情还有更深邃的一面,便是恋故怀旧。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年轻,终有一天会发现,人生最值得珍惜的乃是那种历尽沧桑始终不渝的伴侣之情。在持久和谐的婚姻生活中,两个人的生命已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血肉相连般地生长在一起了。共同拥有的无数细小珍贵的回忆犹如一份无价之宝,一份仅仅属于他们两个人无法转让他人也无法传之子孙的奇特财产。说到底,你和谁共有这一份财产,你也就和谁共有了今生今世的命运。与之相比,最浪漫的风流韵事也只成了过眼烟云。
这就是母亲原谅父亲当年出轨的原因吧!若然虽然自己对性生活随便,甚至是不婚主义,可她对父亲的出轨很是介怀。但看到父亲悔恨的眼神,母亲却轻易地原谅了父亲,难道那就是爱吗?父亲真的爱母亲吗?想起父母相拥在公园,若然仿佛找到了答案。
每当看见老年夫妻互相搀扶着,沿着街道缓缓地走来,若然就禁不住感动。他们的能力已经很微弱,不足以给别人帮助。他们的魅力也已经很微弱,不足以吸引别人帮助他们。于是,他们就用衰老的手臂互相搀扶着,彼此提供一点儿尽管太少但极其需要的帮助。他们结伴走向死亡,那才是真正的相依为命吧!
想起母亲最后告诉自己的话,若然又一阵失神:人的心是世上最矛盾的东西,它有时很野,想到处飞,正如前世疯狂游遍世界的自己;但它最平凡最深邃的需要却是一个憩息地,那就是另一颗心。倘若你终于找到了这另一颗心,当知珍惜,切勿伤害它。惦着一个人并且被这个人惦着,心便有了着落,这样活着多么踏实。与这种相依为命的伴侣之情相比,一切风流韵事都显得何其虚飘。
只是,这里的众多女人,有哪些只是男人的风流韵事,又有哪些才是他们的真正伴侣呢?
而自己的另一颗心在哪儿呢?瞥到外厅与太子相谈甚欢的弋鸿宣,若然不禁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太深邃复杂,早已累得精疲力尽的自己还精力去了解他吗;又想起那个冬日的夜里,两道身影相依的景象,呼吸竟有那么一瞬的微滞——他们是那么对的一对,你又如何忍心插足;而那个流连花丛却又雅极、妙极的谪仙男子,那个总能令自己开怀大笑的调皮男子,又岂会是自己的良人?至于生命中突然出现的那抹纯洁之白,是在肮脏交易的那日便逝去了,还是因为“因荷而得藕”而让自己永远失去了拥有他的资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