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若然出阁的日子近了,大将军也不再允许她随意外出。
“小姐,小姐,这是‘写意居’忍冬姑娘差人送来的。”南宫敬德又配给若然两个丫环,说是入了王府比不得自家,多几个人好照应。
若然自然也没有推辞,南宫敬德有他自己的打算,只要不碍到自己,若然也无所谓。又见两个小丫头也甚是伶俐,便取名为侍书、抱琴。
“姐姐,这忍冬倒是与你熟了,连我这个老朋友都不要了。”若遥开玩笑道。
“你呀!”若然宠溺地点了点遥儿的额头。
原来那日告别忍冬时自己留下了元稹的那首《茶》,而萧潋晨竟在几日后附了一首,这才托了忍冬连同一些新茶一并送了过来。
元稹的《茶》: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萧潋晨的附诗《茶》:
茶。
人生,命运。
品沉浮,知进退。
饮汤里魂,观杯中事。
一支独秀芽,二泉映月水。
溶绿雪身飘舞,清苦尽甘露来。
淘弃沧桑孤闷散,吸啜神韵肌骨轻。倒是没想到萧潋晨有如此才华,若然还真越来越佩服他了——怪不得那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好在自己不是少女了……若然不由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可一想到若遥这个懵懂少女的芳心十有八九被那个臭小子给掳走了,若然不由得有些担心。
见遥儿望着萧潋晨的诗有些失神,若然不禁道:“遥儿,你老实告诉姐,你对潋晨是不是……”
“姐!”不等若然说完,若遥就急急地站了起来,“你不要胡说。”
“没有最好。他不适合你。”看到若遥的表现,若然知道自己心中所料之事不差,可是女儿家的心思最难左右了,自己除了小声提醒,恐怕也做不了什么。
“我倒觉得他对姐姐有些意思。”虽然知道若然不久后就将嫁于六王爷,可每每看到潋晨看着若然的眼神,若遥心里还是会很堵。
“怎么会呢?像他这种游戏于花丛的人啊,对哪个女人不是趋之若骛呢?你呀还小,可别上了这种花花公子的当哦。”在若然眼里,萧潋晨对一个女人的情谊恐怕一点真实的成份都没有。
“姐姐,那你喜欢谁?你真的喜欢六王爷吗?”若遥的一问倒是把若然难住了。
“喜欢啊。”自己对爱情绝望,若然却不想打破了若遥的梦想,“在花宸节之前我见过他一次,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日日期盼着与他的重逢。花宸节那天,我终于又见到了他!这一切曾经是那么艰难,而这一刻来得又是那么轻易。我们俩当时都是一脸的冰冷,而我的心却软软地融化在某种醉人的温暖里。我当时在想:这一刻意味着什么?是梦醒了,还是梦刚刚开始…你能理解吗?生活,这就是我的生活!我怀揣着飞蛾扑火一般的莽撞坠入爱情。他等于快乐,等于我的生活,在重逢后的日子里,我动用全部智慧和想象在脑中反复演绎着这个迷人公式,直到那一天,我确认这就是关于我的命运的真理。那曾经漫无目的的浮艳生活从此将具有沉实的走向,从而真正与我的幸福发生情感上的联系。”
看到遥儿怔怔地望着自己,若然才意识到自己刻意的表现夸张过了头。只顾懊恼自己如此夸张表演的若然,没有看到若遥低头宽慰的表情。
“姐——真的爱六王爷?”虽然感到宽慰,可若遥还是从嗓子底处问了一句。
“什么?”若然一时并未听清若遥说了什么,等反应过来,才缓缓回应道,“当然。不然我怎么会嫁给他的呢?”
“我……我还以为是……是爹爹。”若遥将头埋得更深,声音也更轻,言语中是浓浓的愧疚。
“爹爹?爹爹怎么了?”若然多少猜到了若遥的意思,但又不得不装傻。
“爹爹从几前年便开始教给我们姐妹三人不同的本事,去……去迎合那三位王爷……”若遥轻咬嘴唇,不难看出它以这件事为耻。
“爹爹还真是用心良苦啊!所以呢……”若然倒没想到南宫敬德这个计划已经盘算了这么久了,只是自己的出现多少改变了这个计划。
“我以为……我以为是爹爹的意思要姐姐替我……”若遥有些哽咽,无法继续后面的话。
“傻瓜!”虽然心中无奈,可若然却在脸上未表现出分毫,宠溺地摸了摸若遥的头,道,“你姐我是什么人啊?如果我不喜欢他,又有谁能够强迫我呢?”
“可……原先……”若遥似乎并未全信若然的话。
“真是我的小傻瓜!”若然亲昵地将双手围上若遥,道,“姐姐是真的很喜欢他呢!遥儿可千万别跟姐姐争哦!我绝不让步的哦!”
“姐……”此时的若遥早已泪流满面,久久说不出话来,就这样任由若然抱着,任由眼泪肆虐……只是几载岁月过后,同时同地,同样的场景,却还能复同样的温暖心境吗?或许最后只能用一句“物是人非”淡淡地带过吧。
“你们都下去吧!”好不容易把若遥哄上了床,回到自己房间的若然仿佛经历了一场硬仗似的,再也没力气在几个丫环面前继续伪装自己了。
“是,小姐。”四个侍婢也看出了主子很疲惫,便都识趣地应声退下了。
终于又是一个人了,若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想也不想地直直倒在了床上,嘴上是那抹熟悉的自嘲之笑。
“小姐……”若然也不知自己这样虚脱地在床上躺了多久才响起慕吟的敲门声。
“进来吧。”若然用手肘支床,颇是艰难地起身倚靠了床边,才淡淡地应门。
“小姐,抱琴看小姐气色不是很好,就准备了银耳莲子羹。小姐,你看是不是……”慕吟端着碗走近若然。
若然摆了摆手,示意她放下,似无意提起:“明天让侍书给抱琴送十两银子过去吧,就说我在出阁前会去看看她母亲的病,让她这几日放心在家侍奉老母就行了。”
慕吟的身形明显一滞,又立刻恢复如常,恭敬地道:“是。”
说罢,慕吟又将端在手里的碗放到桌上,又走到床边替倚在床上的若然的身后加了个枕头,让她靠得更舒服。
“忙了一天了,坐下来吧。”若然拉过慕吟的手,拉她在自己的床上坐下。
“小……小姐……”慕吟知道自己方才撒的小谎已被小姐拆穿,对于本来想好要讲的话倒是有些无所适从了。
“呵,这么晚还劳烦急着赶回家照顾母亲的抱琴给我做东西,你现在倒不好意思说话了?”若然望着有些畏言畏语的慕吟打趣道。
“小姐,慕吟不是有心想骗小姐的——”慕吟惶恐地起身想跪地,却被直起身子的若然顺势扶起。
“傻瓜,我又没怪你,我当然知道慕吟是关心我呀。”若然拉起慕吟让她坐得离自己更近,“只是小次说谎记得讲个不容易被人识破的——任谁都知道抱琴今天急着回去呢!”
“是,小……小姐。”慕吟似乎还有些不自然。
“不是有话想对我说吗?怎么又吞吞吐吐起来?”若然提手帮慕吟理理她额头有些乱的发丝。
“小姐……小姐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慕吟鼓足勇气道,却依旧垂着眸。
若然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暗道“有这么明显吗”,可嘴上依旧道:“小丫头在想什么呢?”
“小姐!”慕吟倒是有些急了,“方才你和遥小姐讲话的时候奴婢就在边上伺候,遥小姐不明白,可奴婢明白,小姐说起六王爷时——”似想到什么,慕吟戛然而止。
“所以慕吟怎么想呢?”若然淡淡地望了一眼慕吟,用极为不在意的语气道。
“遥小姐说的是不是真的?”慕吟问道。
“不是。”坚毅的眼神,冰冷的语言,此刻若然早已不复方才的温情。
“小姐——我……对不起。”慕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终究还是忍住了。
“你退下吧。”面色不善的若然用毫无温度的语言下令道,待慕吟走出几步远,似又想起什么,稍稍放软了语气,道:“谢谢你……”
是夜,若然彻夜难眠——不是为即将嫁入鸿王府而心烦。只是道德和良知不断地拷问着若然千疮百孔的心,让她无时不刻不生活在自我谴责中。
虽说她把若遥当成家人来看待,可冷漠寡情如她,手段铁腕如她,真的是为了保护若遥才嫁入鸿王府的吗?其实若然一直希望是,只是内心有一个不屈的声音在不断叫嚣着——不是,不是,你根本没这么伟大!你对自己的亲人,你对与你同庆共枕多年的男人都如此狠心,又如何会为一个不相干的女子而放弃自己的幸福呢?其实你嫁入鸿王府是因为凭你现在的力量无法违抗南宫敬德吧?你知道不顺从的话,只有一条路可以选——那便是死。
所以,别惺惺作态了!你根本不爱别人,你根本不会为别人打算!你只爱你自己,你只为你自己打算!你以为你对别人好是发自内心的吗?不是的,只是因为他们对你有用而已!
痛苦的思想让若然的心整晚纠缠着——我真的是如此冷血无情之人吗?是的,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