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然。”夜色渐重,在回府的路上,剑心一直保持着沉默,她快到府时突然的出声倒是吓了若然一跳。
“呃?”若然虽然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停下前进的步子,依旧以不紧不慢的步子往前走着。
浓重的夜色让人看不清女子的面部表情,只能从她起伏的语调中猜测她的心绪:“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呃?”若然愣了一会儿才消化剑心的话,然后应声道,“恩。”
明明刚才这样积极地帮自己,现在又对自己的话作出这样淡淡的反应,剑心倒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妹妹了。只有若然自己清楚,她并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之人,何况有些事情的成功与否还要看当事人的意愿,她自然不会随便趟浑水。
“我……我还以为若然有话要问呢。”剑心故作轻松地说道,只是空气里那丝缥缈的颤音却出卖了她。
“哦?”若然不是傻瓜,当然看得出剑心与弋晟宣间的暧昧情愫,只是有些事情即便是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那又何必开口呢。
“你一定知道我不会说的吧?”剑心自嘲地摇了摇头,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若然也不答话,她现在需要关心的并不是剑心到底喜欢谁,而是南宫敬德到底想把自己嫁给谁。
见已然回到了将军府的大门前,剑心似下了什么决心,对若然道:“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你是第一个站出来帮我的人。”。
“第一个吗?”望着剑心真诚的面容,若然突然感到这个有着明媚笑容的女子原来也生活在阴冷之中,她也是极需要一个温暖的肩膀吧?只是自己的命运尚且掌握在别人手中,我又如何帮你呢?若然不由地长长叹了口气。
“若然,你听我说,六王爷与三王爷不同,他的野心,他的手段……你要小心。”剑心似欲言又止,匆匆别了若然,拐进西厢房去了。
“三王爷吗?哼,或许也不过如此。”想起弋鸿宣方才拂袖而去时毫不掩饰的怒意,若然倒未把这个喜怒行于色的王爷放在眼里。
让丫头都退下了,清冷的房内终于又只剩下剑心一人了,往前的种种又泛上心头,罢了,罢了,让自己今夜再放纵地思念一番吧!这恐怕是最后一次了。
这厢,偌大的晟王府内,床头的红烛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只有重温七年前的记忆才让这个精贵的王爷能嗅到生命的气息,重新恢复抑郁很久的呼吸。
在那个望不到边际的广袤天地,随父出征的剑心第一次看到了草原,第一次看到了戈壁,也遇到了生命中第一个让她再也移不开视线的男人。
那年她十岁,只是“被褐振裾,垂髫总发”的年纪,本不懂情,只是多年后再次遇见那个男人,她才知道原来所有心灵的悸动早在那一年便已埋下了因,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结出它的果。
那年他十九岁,虽未弱冠,却是血气方刚,一腔热情都扑在了上阵杀敌上。每次杀敌回来,迎接他的都是士兵们坚毅的脸庞和阵阵欢呼。三年了,他从十六岁便驻进了军队,这种戎马生活,他已经过了三年了,战场的血腥和残酷铸就了他冷漠的心,再多的欢呼也消减不到他日日的噩梦。
直到那一天,她的出现。那日,他在马上,她在马下。他漠然地望着一成不变的士兵们的欢呼和致敬——不变的是他们的欢叫的言语和整齐划一的动作,唯一的变化恐怕就是这些士兵们的面孔吧?不断有士兵在前线死亡,也不断会有士兵从后方赶过来。
突然一抹灵动、跳跃的粉红映入他的眼帘,他来不及收住马缰。本来作为封王最早的皇子,就算他的蹄下死一两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此时,他却莫名地紧张起来。
“吁——”他迅速拉住马缰,冷喝着这匹伴自己驰骋沙场多年的千里良驹。可马儿似乎对主人从未有过的恶劣态度感到甚为不满,狂怒起来,往邻近的“粉红”就是一脚。
以为又一个忍剧就要发生的弋晟宣不禁绝望地闭上了眼,却终究未听到预料中的失声惨叫。缓缓睁开眼,却见“粉红”正拍打着自己战马的头,由于个子矮小,尽管她已努力地踮起了脚,却还只是碰到了马儿的脖子。
说不出为何自己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弋晟宣这才打量起这个敢闯战营的小姑娘——虽然稚气未脱,但从精致的脸庞可以猜出长大后定是个美人。
“胡闹!还不退下!”弋晟宣身后的少年——同样十九岁的南宫之云朝女孩冷喝一声,责怪声中却多了份宠溺。在军中多年的摸爬滚打早就练就了弋晟宣敏锐的观察力和过人的判断力。聪明如他,已然猜到这个小女孩与南宫家的关系匪浅。
“诶!别吓到了她。”弋晟宣用手势阻止了南宫之云欲下马的身体,又俯身对小剑心道:“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跑出来吗?”
剑心这才抬头重新打量马背上的男子,见他倒也像个善人,才道:“我是来看晟王爷的!”
听及此,弋晟宣倒是来了兴趣,转身嘲脸色铁青的南宫之云咧嘴笑了笑,又俯身将剑心拉上自己的马,柔声道:“那你为什么要来看他呢?这里可是军宫要地,乱闯可是杀头之罪哦!”
“因为晟王爷他是大英雄。我听那些将军们说,有三王爷亲临战场,士……士气大振,无往……无往不胜呢!”显然十岁的剑心还不会得心应手地运用成语,一句话被她说得断断续续。
心不由地被触动了,千年的冰封仿佛也在瞬间土崩瓦解,弋晟宣突然明白自己这在边塞的三年不仅仅是为了躲避宫中争储的纷乱,更是为了这战场上的百千士兵,为了那后方的千万百姓,为了这个女孩的一句“大英雄”……
再次相遇却是一年前,剑心奉了南宫敬德的命,名为上山为亡母做法事,实则是跟踪在围山上密会的三王爷和六王爷。
一切都如事先设想的进行着,剑心路遇劫匪,然后为三王爷所救,再与他们一道上山。只是剑心不知道,弋晟宣早在再次见到她的那一刻便认出了这就是当年与自己一起驰骋于草原的女孩。而当剑心再次遇到少年时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时,那颗以为已经修炼得不会悸动的心却怦然心动了。
她假装受伤,他却真心照顾;她假意接近,却是真心倾慕;他虚以应对,却是真心相待……
或许人与人之间的情愫就是这样奇妙。它来得那样出其不意,那样防不胜防,却又是来得那样合情合理,顺理成章……让人觉得这一切是上苍最好的安排。
只是,如若事情一如七年前那样简单就好了;只是,如若他们碰到的不是弋鸿宣就好了;只是,如若他不是三王爷,她也不姓南宫,就好了。
可是,没有如若。于是,侦察工作从未失手的剑心竟被六王爷发现在窗外偷听,若不是那日弋晟宣假装被剑心挟持,恐怕她已经命丧于弋鸿宣的手下了。
这边,剑心终于收回心思,回头,房内依旧一片清冷:弋鸿宣不希望自己嫁给晟宣,是因为他在怕吧?他怕南宫家与三王爷联合而对他不利吧?可是,只因为如此,就因为那些无关的人,自己的晟宣就没有机会了吗?
那厢,王爷也怔怔地从回忆中缓过神来,红烛只剩下最后一小截,可火焰却仍不停地往上窜:这是在说自己现在的心境吗?明知鸿宣不会让剑心与自己在一起,可自己仍想垂死挣扎!想来也真讽刺,看似风光的三王爷,竟不能奈何自己的六弟!
剑心终是在一片清冷中浅浅睡去……王爷房中的红烛也燃烬了它的最后一滴泪,室内顿时一片黑暗,掩去了黑暗中他紧握的手背上暴出的青筋……
只是史学家永远不会知道原来是这一夜让许多东西都变了。他们只能依据残破不堪的史料记载来猜测三王爷与他的侧妃之间到底是否存在过情愫……似乎希望能找出些蛛丝马迹来解释弋晟宣对南宫剑心看似有情实则无情的行为。
又或者说,这些事情连当时的弋晟宣也没有想明白……呵,如若明白了,那他还会去伤害那个曾让自己二度“重生”的女人的心吗?
只是,一切都是“如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