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梓瞳昨日的表现,倒让季馨对好生出许多好感来,这不约了她一同出去踏青。
因为还没有正式拜见帝后,她们只能在庆和宫附近的小花园里走走,碧儿正和季馨的小丫鬟喜儿比刺绣的手艺,陆梓瞳也就没有叫她们。
“陆姐姐,你可有吃过我们畅州的茯苓糖?”走到一半的时候,季馨突然问陆梓瞳。
陆梓瞳摇了摇头,自己连畅州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吃过那里的茯苓糖呢。
“哎呀,畅州的茯苓糖可好吃了。陆姐姐没吃过真可惜!”季馨说道,突然脸上闪过一丝光芒,“我真笨!我有从家里带来,这就回去给姐姐拿一些。”说罢,季馨便折回去了,陆梓瞳也来不及阻止,只能在附近走走等着她回来。
午后的园子极其安静,偶尔有几只小鸟掠过树枝间。梓瞳竟有那么一瞬的恍惚,突然萌生一种想法,要是以后的日子也这样,和季馨逛逛园子聊聊天,也算是安稳了。
想着想着,一路走到了回廊的尽头,猛然间发现那里有人在。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是陆梓瞳仍然看出了那人穿的是常服。穿着常服在宫中走动的人,身份应该不低,普通的大臣是不可能穿常服在宫里走动的。
陆梓瞳本能地转身想离开,却没想到被人拦了下来。
“等等——”
陆梓瞳只好转过身去,一抬头便对上了他的眼睛,陆梓瞳看到自己惊慌的表情映在他的瞳孔里,而他只是微微笑着。
他说:“有话问你。”
三月午后的天气很好,可此刻被眼前的这男子盯着,陆梓瞳只觉如坐针毡,手心里都冒出了冷汗。早以为对他不会再有什么感觉,早就以为见到他可以平静对待,可真到见到了,陆梓瞳一时真不知道怎么办,只是低着头摆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心想这样子总错不了吧。
许久对面的人都没有开口,陆梓瞳心中不解却也不敢抬头。
“你是陆家的女儿?”弋鸿宣忽然问道。
“是。”
“已经认不出我了?”
听他这般问,陆梓瞳只好慢慢抬起头看他。为何他会这么问,难道他识穿了自己?心不由地纠到了一起。
“不认得也是正常的,毕竟隔了那么远。”弋鸿宣淡淡笑了笑,“梓瞳是你的闺名?是哪个‘梓’,哪个‘瞳’?”
“‘荣归夸梓里’的‘梓’,‘瞳仁‘的‘瞳’。”几乎是脱口而出,怕不熟悉自己的名字被人看出了,可像刚才那样说得溜,怕还真是更容易让人起疑了。。
抱怨自己嘴快也于事无补,陆梓瞳瞧见面前男子的笑容更加深了几分,不知为何心里警铃大作。适才的情景似乎在哪里也发生过,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确确实实是陆梓瞳经历过的。
陆梓瞳又看了一眼弋鸿宣,脑中“嗡”了一下,莫非是那日的在喜堂上?记得本来与慕容念风的三拜天地就差“夫妻对拜”了,突然冒出一个人横加阻拦,这才让圣旨及时赶到。难道那人是弋鸿宣?他当时怎么会在绫罗?
“怎么?想起来了?”
是还是不是,陆梓瞳没有答案,猜测而已并不是个准数。陆梓瞳只好笑笑,默不作声。
“皇上——皇上您在哪儿呢——”
远远的传来呼声,陆梓瞳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太监一边呼唤一边四处张望。
弋鸿宣应该也注意到了来人,道:“还有些事。跪安吧。”说罢,也不待陆梓瞳行礼,匆匆朝着太监那边走去。陆梓瞳一人愣在原地,懵了。
脑海里闪过太多的想法陆梓瞳却总是抓不住一个准要,也许是事实已经太明确才让陆梓瞳回不过神。他为何记得自己?难道那日他真的出现在喜堂之上?这么说他极有可能调查过陆家所有人以及自己,那他到底知道多少?
这下次,逛园子的心情也没有了,慢慢往庆和宫走。
走了一半正好遇见寻陆梓瞳来的季馨,见了陆梓瞳她舒了口气:“我正找姐姐呢。我拿了茯苓糖才记起那糖易化,拿到园子里来肯定会粘牙。我们还是回屋里去吃。”
回了庆和宫,不知为何,陆梓瞳的心底还是有一丝慌乱。季馨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仍笑着拉陆梓瞳去了她的房里吃茯苓糖。
陆梓瞳在季馨的房里小坐了一会儿便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她虽在皇宫住了挺长的一段时间,可到底只是对遥辰阁熟悉一点,不熟,还是不要乱跑为好。
途中,碧儿拿出一方帕子与陆梓瞳看。陆梓瞳接过瞧了瞧,上面绣着小桥流水的图样,整块帕子布局工整,针脚也绣得极细。
“这帕子绣得很精致。”陆梓瞳为着碧儿的刺绣水平,忍不住赞叹道。
“嘿嘿,这是喜儿绣的。”碧儿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与她在回廊的角落坐着绣了一会儿,她便绣好了。”
“真的?”陆梓瞳惊道,这样的绣功竟是出自喜儿之手,还是短时间的。果然,人不可貌相,自己实在不该在初见时把喜儿看得这般平凡。
“嗯。”碧儿开心地点点头,道,“她说要送我,我还想着她心里会不会舍不得,谁想喜儿却说下次再缝个更好的香囊给我!”
“才半天功夫,你与喜儿就感情深厚了?”看着碧儿得意洋洋的神情,陆梓瞳忍不住笑了。都说古代女子早熟,但碧儿和喜儿也就十来岁的孩子,还是很天真烂漫的。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收起帕子,陆梓瞳便不禁想要再逗逗她:“反正喜儿说要送你香囊,还把帕子保护得这么好做什么?”
“当然要收得好好的呀,因为是……”陆梓瞳脸上的笑容微微带着戏虐,碧儿脸一红,跺了跺脚,“小姐,你作弄我!”
陆梓瞳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在苏瞳媛和季馨的房间之中隔着陆梓瞳的房间,而厢房最里面的一间是陈韵芸的房间。
这会儿,她的房间门合着,门口候着她的家生丫环。这个丫头估计也不过和碧儿、喜儿她们相仿的年纪,却全身汗淋淋的。可能是陈韵芸在房间里面睡觉,让丫鬟候在门口,这一候就是一下午了。
碧儿见陆梓瞳一直看着那个小丫鬟,悄悄扯了扯陆梓瞳的袖子,小声地说道:“小姐,那是婉儿,她怪可怜的。”陆梓瞳看了看碧儿,她继续说下去,“那位陈美人可凶着哩。”
“这话怎么说?”陆梓瞳问碧儿。
碧儿眨巴眨巴眼睛,说了下午陆梓瞳与季馨去逛园子时发生的事情:“下午我与喜儿一道刺绣,小方子他们候不到小姐又干完了手里的活计,就跑来看我们绣。那陈美人差婉儿来取把扇子,婉儿见我们比刺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陈美人嫌她做事不分主次就罚她露天站着——”碧儿努了努嘴,比了婉儿的方向,“都站到这会儿了。”
“这么站下去,这婉儿肯定受不了。”梓瞳转头对碧儿说道,“不如我们给她送些水,免得真的晕倒了,再处理起来也麻烦。”
梓瞳和碧儿这么说着,陈韵芸突然打开了房门,微皱着眉头往外看了一圈,正好对上陆梓瞳的视线。梓瞳对她笑了笑,带着碧儿走了过去,行了个见礼,客气地唤了她一声:“陈妹妹,睡得可好?”
熟料,那陈韵芸根本没有应陆梓瞳的话,她只对着婉儿说道:“我在睡之前不是交待过你要看着周围情况的么,这么吵,我还怎么睡得好。”陈韵芸的话说得梓瞳一阵尴尬,她斜眼看了看梓瞳,把婉儿叫进了房间,也没再理会她们一下。
“可恶……”碧儿双手把手帕都拧成了螺旋状,她愤愤地说道,“这陈美人真是欺人太甚!”
“算了。”陆梓瞳笑了笑,还没有真的进入后宫就树敌,是不明之举。还未探清后宫这些女人的底细,她不会贸然行动,并且她此生的事业就剩下报仇了,有的是时间,不急于一时。
当夜,梓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园子里的那一幕。
那时的不安与慌张,让陆梓瞳不敢直对弋鸿宣的目光,也没有看清楚他的表情。而现在闭起眼睛,那人的眼神与表情竟然明晰起来——深邃的眼神以及玩味的表情。
梓瞳拼命安慰自己,这不过是只是自己的想象而已,事实上梓瞳真的没有看清楚。但又无法说服自己,直到听到三更的打更声,她才有了些倦意,昏昏睡去……
再睁开眼,见碧儿正在床前一脸担心地看着梓瞳。
她看梓瞳醒来,才舒了口气,道:“我是来叫小姐起来的,结果一进来就发现小姐在做噩梦。”
陆梓瞳一愣,很快就想起了那个梦。
梦里有很多人,弋鸿宣站在正中,冰着一张脸问:“你真的以为可以瞒过我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南宫若然吗?”陈韵芸的冷眼看着梓瞳,季馨没有了天真烂漫的表情,眼里全是讥讽和嘲笑。陆老爷跪在自己身边一言不发,陆夫人哭得几乎晕厥过去,问自己“为何要设这个局害她们全家”。抬起头,看不清容颜的皇后和嫔妃。那副画面旋转起来,让陆梓瞳逃脱不了,喘不过气来。
“小姐到底梦见了什么?出了这么多汗。”碧儿的话把陆梓瞳从噩梦的画面中拉了出来。
梓瞳摸了摸身上的衣服,果真已经湿了大半了,支起身子对正在绞着帕子的碧儿道:“先替我换身衣服吧。”
待收拾妥当后才出了屋子,刚进了主厅小方子就来请安了。
“季美人和陈美人呢?可有起来了?”
“季美人还睡着;陈美人已经起了,在房间里写字;苏美人可以能逛园子吧。”
梓瞳点点头,让他先下去,自个拿了副围棋下五子棋。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季馨来了。
“陆姐姐起得真早,我是怎么睡都睡不醒,刚刚才被喜儿那丫头给拖下了床。”季馨在梓瞳边上的位子坐下,笑着道。
见了她,陆梓瞳却后背一凉,此时的亲热笑容和梦中的讥讽和嘲笑重叠在一起,又惹得自己一阵心惊。季馨的真实性情到底如何?梓瞳不自禁地去想这个问题。
“姐姐在下什么?这局怎么季馨看不懂呢?”
“恩?”梓瞳回了神,忙答道,“季妹妹没来,我一人无趣,随便摆放的,哪里是什么局呀。”
季馨“哦”了一声,又道:“陈姐姐在哪里?陆姐姐怎么不找她来下?”
“陈美人在练字呢,我怎么好去打搅她。”
“我去叫她来,练字有什么意思。”说罢就站起了身要朝外面走。
梓瞳没有拦她,只是慢腾腾把棋子都收了起来。刚收好,季馨就哭丧着脸回来了。
“陈姐姐真的不喜欢我,我刚进了屋子说了一句话,她就把我赶了出来。”
梓瞳暗自叹了口气,果真是这样,陈美人从头到脚就没给过别人什么好脸色,季馨在她练字的时候去找她,肯定是要被赶出来的。
季馨过来拉住梓瞳的手,央道:“陆姐姐,屋子里怪没趣的,我们去园子里逛逛?”
听到园子梓瞳又是一惊,看着季馨的表情又读不出什么来,只好说:“明天要去见皇后娘娘,发生什么就不好了。我让小方子拿点水果来,我们说说话?”
季馨起先不太乐意,听见有水果也就答应了。小方子先端了两盘荔枝,又拿了些糕点来。
“去问问婉儿看陈美人要不要用一些。”梓瞳嘱咐完小方子,就转过头和季馨聊天。
季馨很能说,不停介绍着畅州的美景和小吃,即便梓瞳揣着心事没仔细听,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上几声,她也丝毫不介意。
肚子里填了些东西,梓瞳突然犯困起来。告诉季馨自己想回去再休息一会后,让碧儿陪着回了房间。
碧儿一边帮梓瞳更了衣,一边说:“小姐,等下我想跟喜儿和小方子去聊会,成吗?”
“成呀。”梓瞳应了一声,想想又补了一句,“你只管听,别多说就是了。”
“为什么?”碧儿不解道。
梓瞳笑了笑:“你那点脾气我还不知道?没几句又把我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了,我哪有这么神奇,被人听了去以后还不是要被看笑话了。”
“哪里是吹呀。我们小姐是真的很好很好呀。”
“碧儿,只管听,好吗?”
也许是梓瞳的表情太严肃,碧儿愣了会,慢慢才应道:“我明白了。我只听他们说,决不多说什么。”
碧儿出去后梓瞳就闭上眼睡了,也不清楚睡了多久,就被冲进来的碧儿给吵醒了。
“小姐小姐,可不好了!季美人她,她,她掉进大缸里去了!”
陆梓瞳一听几乎吓傻了眼,赶忙起身换好衣服往季馨房间里去。路上就听碧儿说,季馨掉进的是庆和宫中养鱼的那口大缸。之前季馨无聊就想起了喂鱼,她个子不高看不清楚缸里的情况,自个搬了把椅子站上去,结果一不小心就摔进去了。
陆梓瞳到季馨房间的时候就见小方子和喜儿跪在门口,屋内传来素芬姑姑的声音。
开门进去,季馨已经换了衣服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头发还湿湿的,见了梓瞳偷偷扮了个鬼脸。素芬姑姑对梓瞳行了一礼。
“有什么不舒服的?”梓瞳在季馨床边坐下,问道,“叫了太医没有?”
“不用叫,就喝了几口水,也没什么关系。”季馨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就是一口水缸嘛,我小时候还好几次贪玩摔进池子里,急得我娘差点就让人把池子给填了。”
“掉水缸不是什么光彩事,明日就要见皇后了,这些事还是不传出去比较好。反正也就在庆和宫里,让那几个奴才嘴巴闭紧点也就行了。”素芬姑姑看着季馨叹了口气,“已经吩咐了他们去烧些热水和姜汤,等下先沐浴,喝些姜汤,别着凉才好。这事也就到这里了,以后也别提。倒是门口的两个奴才,怎么照顾的!”
“素芬姑姑,都是季馨不好,自己不小心才掉了进去,不关小方子和喜儿的事,您别罚他们。季馨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苏瞳媛见如此,也说:“季妹妹沐浴也要喜儿来伺候的。小方子就罚他提水倒水,等下送姜汤来吧。素芬姑姑既然不想让这事传出去,也就不用罚重的了。”
见苏瞳媛替季馨讨饶,素芬姑姑无奈摇了摇头,又问道:“这事告诉陈美人了吗?”
“我听碧儿说已经告诉婉儿了,陈美人那里也应该知道了。”梓瞳答完,才想起陈美人和芳儿都没有出现。
素芬姑姑没有再多说,行礼出去了。梓瞳告诉她先好好沐浴之后,也带着碧儿回了屋子,苏瞳媛倒很是担心,一直没有离开。
季馨洗好澡之后就和苏美人过来找陆梓瞳了,她看起来并没有受惊,还是一样的好心情。
“好了伤疤忘了痛。怎么也该多休息休息呀。”
季馨笑了:“掉进水里那么多次,哪里还会有什么伤疤呀。就是一水缸,又不深。”
陆梓瞳摇了摇头:“还是小心一点为好呀。”
以此开了头,季馨跟她们说起了她小时候的事情,多是贪玩胡闹让家里人操了一堆的心的。
梓瞳看着季馨,她说得很带劲,那一刻心里一紧,季馨这个人,要么是过于天真孩童脾气,要么就是心机太重太重了。
抬眸见苏瞳媛也正露担忧之色地望着季馨,梓瞳不禁又多瞧了苏瞳媛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