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他决有发现你的行踪?”走出寝殿的弋鸿宣便发现有人跟着自己,但却也未停下脚中的步子,待行至一旁四面傍水的湖中亭时才开了口。
“正是他叫我来的。”女子从亭顶一跃而下,单膝跪地道。
“何事?”英武的眉毛微微扬起,略作不解的表情。
“他说小姐在宫内无人照应,就派了奴婢来。”女子依旧跪着,低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哼!”弋鸿宣淡淡地哼了一声,“他怎么还会派你来?”
“属下也在想为何他会派我来。如果他知道了我是主子的人,那早先为何不拆穿我,要在此时才表现出来;可如果他不知道,那为何会派我来?”女子亦不明白那个即使在床上也依旧温和儒雅的男子心中所想。
“也罢。”弋鸿宣亦看不透凌君涵这个人,又在此时想起方才殿中的那个女子,心中不由地乱了,只得道,“他或许有什么计划吧,你就先按他吩咐在宫中服侍若然吧,我会另外派人监视他的。”
“是,主子。”女子口头恭敬地回答道,心中却因一声带着特殊情愫的“若然”而微微酸楚。
“下去吧。”弋鸿宣挥挥手,背过身去,看向湖对岸若隐若现的柳条。
女子缓缓起身,却并未退下。
“还有什么事?”良久,平复下内心被撩拨起的情感,弋鸿宣才感觉到身后的女子并未离去,微微诧异道。
“小姐……小姐不像是会为情所惑的人。”声音颤抖,女子犹豫再三道。
“所以呢?”眼睛折射出危险的光芒,弋鸿宣虽没有转身,却足以让身后的人感觉到世大的压迫感。
“所以请主子不要用对付我的方法对付小姐!”女子倏地跪地。
“媚——仪,你跟着我多少年了?”弋鸿宣似乎并未有什么变化,反倒淡淡地问道。
“回主子,整十二年了。属下不会忘记当年是主子救下即将饿死的属下的。”媚仪是清贫人家的女儿,十二年前的一场大旱,死了爹娘,只留自己孤苦一人,要不是当时主子救下了自己,自己恐怕已经饿死了。
“看来若然的本事比我大多了,你跟了她两年都不到,却敢为她说话了。”依旧是淡淡的语调,却充斥着危险的气息。
“属下……属下不敢。”媚仪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
“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弋鸿宣上前轻扶一把媚仪,“怎么为了一个外人与我这般态度?”
轻轻撇过头去,泪水终于不抑制地往下流,用颤抖的声音道:“主子也不必跟媚仪演戏;主子对媚仪有再造之恩,任何事只要主子吩咐,就算要我死,我也不会眨一下眼。所以……主子用不着对媚仪这样好的,主子何必演得这么辛苦?”
刚欲扬起的笑容被这一席话怔在那里,弋鸿宣绝对没有想到一向爱恋自己的媚仪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良久才回味过来,只得收回了停在半空中正欲去抚摸女子面部的手,怔怔道:“你何时产生了这种怪异的想法?”
既然再难的话已出口,媚仪也就豁出去了,撇开心中的不安,道:“不是,不是刚产生的。其实我心里一直明白你不可能爱我,可我还傻傻地以为只要我可以为你做事,就是对你带有利用价值,那么你就不会不要我……”
“你是我的媚仪,我怎么会不要你呢?”弋鸿宣想要像以往一样上前搂住媚仪,却被她躲开了,这倒是他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如果在一年前,我或许还以为至少我在你心里跟别的女人是一样重要的,可自从小姐出现以后,我才意识到,我真的与那些女子一样,进不了你的心,对你来说我只是有利用价值而已……所以,所以我会按你吩咐献身凌君涵……”幽幽地开口,语气中虽有难以言喻的酸楚,却是格外的清醒。
“你……”弋鸿宣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媚仪眼中流露出的自若,这种眼神太熟悉了,不是别人,正是若然特有的自信眼神。
“可小姐不一样,小姐不会……不会……她从不相信任何人,特别是你。”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近喃喃了。
“哦,原来你是在担心我无法让她动情啊!”嘴角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残忍弧度,明知这样说会将眼前的女子伤得更深。
“主子……”女子不知何时自己面对这些的时候已不会那么心痛了,反而她心中更担心的是若然。自家主子的柔情攻势媚仪是清楚的,而小姐又不似与弋鸿宣无情,虽然在媚仪眼里若然与许多男子都是一样的好。
“对付女人不一定要用爱情,特别是无情的女人。”弋鸿宣转身淡淡道。其实他本就不想对若然用情攻势,方才……只是情不自禁而已。对付若然最好的、最保险的办法恐怕是利用她的亲情了,尤其她对若遥还真是非常在乎。
媚仪望着男子远去的挺拔身影,终是别过头去——主子,或许你自己也没发现对小姐深种的情,到真正发现的那一刻会不会为时已晚呢?
第二日辰时,若然从宫门口领回凌君涵派来的慕吟,见若然依旧冰着个脸,慕吟反倒是笑了,更没大没小地、熟络地挽住了若然的胳膊——如即便是敌人小姐也会笑脸相迎,但如果她肯对一个人发怒发火,那是因为这个人在她的心里有份量、有地位。在宫女领着她们回寝殿的路上,途径观镜台,偶一阵风吹来,带来一缕似银铃作响的清脆笑声。笑声欢乐轻灵,带着几许九霄之外的仙味。谁人能有这般好听的笑声?好奇心作祟,若然扭头望了望。
浅碧的湖水映着冬日的天蓝,平静的波面被微风吹皱,水纹追逐间,带着几许让人无法猜透的连绵纠缠。然而这不是最美的,此刻的天地间,最美的,该是对面湖岸上的一对玉人……
男子身穿明紫长袍,面容俊美倜傥,举手投足间更是风流无限。女子身着一袭素白的拽地长裙,纯净的颜色衬着那张惊世风情的芙蓉花面,愈发地让人移不开目光。微风吹过时,青丝飞舞,衣袂飘飘,女子笑容妩媚如春光,顿时让冬日下的世间万物都暗淡三分。包括,站在湖这边遥遥望着他们的若然和慕吟。
眼前的画面很美,美得似天上人间。“凌夫人,那人是北朔国的公主。”宫女以为若然不认识她,小声在她耳边禀道。
若然笑了笑,其实心中什么感觉早已在见到他们郞情妾意的那一刻就都不见了,空空荡荡地,似干净得很。“我知道,天下第一的美貌女子,传言不假。”若然轻声说完,扭头离开。
宫女在身后笑,讨好道:“谁说她是最美的?依奴婢看,还是遥淑妃娘娘比较好看。”
若然揉揉眉,低笑一声,理所当然地把她的话当作耳边风。她是她,若遥是若遥,美与不美,比了何用?重要的是在弋鸿宣心中,谁会是最好的那个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宫里呆久了,突然觉得弋阳皇宫并不大,明显不是很长的一段路却让若然连续两次遇到了弋鸿宣和凤纭。第一次还好,毕竟隔了一泓不深也不浅的湖水;第二次……却是面对面,距离之近不到十丈之遥。
然而他二人好像并没有察觉对面静立的若然一行,依然并行缓步,谈笑风生。公子如玉,美人如花,赏心悦目得如同画卷里走出的神仙眷侣。
若然看着他们,忍不住微微一笑,总觉得这般的画面不适合再有第三人的出现。于是若然扭过头,低声吩咐前面领路的宫女:“不走这条路了。还有别的路回遥辰阁吗?”
宫女茫然,不自禁伸手指指不远处前方的宫殿,道:“可是淑妃娘娘的寝殿就在那里啊,已经很近了。”
若然蹙眉,拉着她一起转过身,小声道:“我说不走就不走了。带我再转转这皇宫,看看景色也好。”
宫女盯着若然看了一会儿,随即垂下头去嘀咕不停:“凌夫人刚才明明还说自己累了,说要早些休息……”
若然皱着眉瞥她一眼,也懒得再解释,抬步便要走。倒是慕吟却道:“我家小姐怎么说,你怎么做就是了!”
可是身后却传来一声娇呼,明脆的嗓音倒不是北方女子的豪爽,犹带着几分南方女子独有的甜软:“等一下!你们是这里的宫女吗?能不能帮本宫去寝殿拿杯马奶来?……出来玩这么久了,真有些口渴,妾现在想喝马奶了……”说到后面两句时她的声音明显轻柔下来,语带撒娇,言含乖宠,该是在和身边的人低语才对。
前行的脚步一滞,若然讪讪停在了原地,揉眉苦笑,心道:好歹我也换上了绛纱复裙,不过就是披了长发没有梳髻而已,怎么看也不该是个宫女的模样吧?
未等若然开口,身旁的慕吟已哼了一声,回过头冷道:“奴婢见过皇上和凤纭公主。不过,凤纭公主,您怎么可以叫我们的二品诰命夫人去帮您拿披风,是不是也太喧宾夺主了?难道……”
“不许放肆!”眼看她说得没完没了,若然急得忙低喝一声打断她,深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好心绪后,转过身回头微笑着看向面前二人。
凤纭的神色明显有些发愣,娇艳的面庞也挂上了些许上下不得尴尬笑容。虽是如此,但那容颜依然美丽得有种咄人的矜贵和高傲。弋鸿宣负手站在她身边,脸上风情云淡,唇边轻扬,勾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还是那副似笑非笑、漫不经心的模样。
“回遥儿那儿?”他扬了扬眉,凤眸瞅向若然时,静若秋澜,仿佛昨夜那场激吻根本不存在。
这是废话,不回若遥那边,若然难道还有别的地方可去的吗?于是她点头,也不答他,只看着明姬凤纭笑道:“凤纭公主不必在乎这小丫头适才放肆的言语,她不过是伺候我伺候烦了,心情不好才会出言不逊。”
“小姐?”慕吟伸手扯若然的衣袖,声音虽小,但语气却颇为不满。她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但她更不想若然的骄傲被践踏。
若然低头瞪她一眼,心中暗道:就算是为我抱委屈,也不至于如此顶撞,你的胆子也未免太野了!见若然瞪眼过去,慕吟也知方才有些过火了,怯怯地退去一旁抿了唇不再作声。
凤纭斜眸看了看不再敢言的慕吟,不由得放缓了神色笑了笑,柔声道:“没关系的。本来也是我的不是,不该随便看到人就乱指使。”
虽然弋鸿宣封她为德妃,可毕竟正式的受封仪式还没有举行,现在在弋阳她只是客而已,确实有点不该,不过……若然侧眸看了看弋鸿宣,可他只是宠溺地望着凤纭,眼神中的宠爱似乎要溢出来般。
“凤纭公主客气。你是弋阳的贵客,无须多礼。”言罢,若然回头看那宫女,吩咐道,“你去帮凤纭公主取披风。遥辰阁就在前面,我自己过去就行了,你晚些再来伺候!”
宫女应下,朝众人福了福,转身匆匆离去了。
“那就不再打扰两位兴致了。”若然淡然一笑,看着眼前二人颌首告辞。只是若然习惯了不与弋鸿宣行礼,但这在凤纭眼里却是无礼至极。凤纭望了一眼弋鸿宣,见他没会把反应,便敛下眸子,朝若然点点头,笑容绝世而倾城。
走过他们身边时,只见弋鸿宣有意无意地轻轻拉起了明姬的双手捧入掌中,软声道:“渴了,一定也累了吧,咱们还像以前那样,我背着你走?”
若然怔了怔,脚下顿时似绊住了千斤大石般再也抬不起。缓缓回头,瞧见柔和陌光下,那个紫衣男子看着眼前佳人时面带疼惜、眸间含情。他对着她笑,笑颜仿若明媚春光下妖娆飞舞的如漠樱花,美极,惑极,真诚,深挚,却更带三分难以猜透的邪性。
眼前的情景是何其熟悉又何其陌生!想起往昔那个与自己笑看商场的慕容吟风身旁已有温婉的微音相伴,倾心待自己的萧潋晨却次次与自己擦肩而过,异世第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却是自己的哥哥,而面前这位待自己似有情中却又无限无情的男子更是……若然咬唇笑了笑,只觉全身已如冰封,心中某根弦更随着他脸上愈来愈盛的笑容轻响断裂。
若然揉了揉逐渐模糊的双眼,再不留恋,扭头离去。打点完若遥的一切,若然回到自己的房间沐浴后,正要倒塌而睡时,被自己派去侍候若遥的慕吟蹑着脚步、神情紧张地回来了。见若然已坐在榻上正要休息,她忙又悄悄地站远了些,虽低下了头一声不吭,却不时地斜眸偷偷瞟一瞟若然,片刻后再低下头,脸色有些期艾,想开口又不敢开口的模样。
有她在一旁这样看着若然,若然也不会睡得好。于是皱了皱眉,唤她:“过来。”
慕吟慢腾腾地挪步过来,抬了眸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若然的脸色,嘴里嗫嚅:“小姐……”
若然横了眸看她,面色一整,详怒:“你胆子不小啊,居然敢那样对凤纭公主说话。”
慕吟一惊跪下,脸颊蓦地通红,开口小声道:“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看不过眼凤纭公主总是缠着皇上,还让小姐您帮她去拿马奶……”
“你看不过眼?”我冷笑打断她,声音渐渐无温,“这世上看不过眼的事多着了,你可件件管得?如果你做的事让人看不过眼,又该如何?我的事你要管,皇上的事你也要管,岂是样样管得的?”若然越说到最后声音越严厉,听得那慕吟一个激灵,忙匍匐地上嘤嘤哭泣起来。哭声哽咽,虽然刻意压抑得小声,但还是搅得若然头昏脑胀,而且哭了半天也没见她有停歇的打算。
若然拧眉叹气,只得上前将她扶起,放柔了声音慢慢道:“别哭了,我只是教你宫中的规矩而已。如今若遥在宫中暗地里已树敌无数,犯不上因为我再多一个北朔公主。”
若然这么一说,慕吟渐渐止了哭,但依旧泪眼婆娑,梨花带雨般,可怜兮兮地看得她心中懊悔死了。
“不许再哭了,再哭就把你撵出宫去!”若然没办法,卷袖粗鲁地擦去她脸上的湿润后,再次装作恶狠狠的模样。
慕吟一愣,撅了唇忍了再忍,嘴角却是笑意微露,启了唇小声禀道:“奴婢刚来不懂宫里的规矩,给小姐添心烦了,不过奴婢以后会注意的。还求小姐不要赶奴婢走!”说完,她屈了膝又要跪。
若然忙托住她的胳膊,轻声道:“你不想走可以,不过要答应我一件事。”
“无论什么事奴婢都答应。”慕吟直了眸子欣喜地看着若然,刚流过泪的眼瞳凝着一层纯澈的水光,显得晶亮而又动人。
若然微笑,道:“刚刚不是称‘我’的吗?怎么又变成奴婢了?以后不许这样了。”
慕吟闻言拼命点头,喜笑颜开。
“还有!”若然瞪她一眼,恼道,“管好你的嘴!别再尽说一些惹祸上身的话!”
慕吟吐吐舌,慢慢地垂下头去,手指不安地绕着裙裳上的飘髥,呢喃道:“可奴婢就不喜欢凤纭公主嘛!”
若然蹙了眉,呆了一会后,转身朝塌边走去,口中道:“我已说过不准再胡说了。就算有什么不喜欢,以后也只放在心里就是了。”
慕吟先是咯咯地欢快一笑,后又装模作样叹了一声,声音里含了几分困惑,似是在苦苦思索:“可有些话总是要说出来才好……不然他怎么知道小姐的心意呢?”
若然听着慕吟的话,心中禁不住重重一跳。好不容易迈步靠近塌旁坐下后,稳了稳心神,不解地问她:“为什么夫君大人把你派到宫里来?”
慕吟眼睛亮了亮,随即羞涩一笑,垂眸浅浅,小声道:“姑爷说怕有人对小姐不轨,让奴婢来给小姐挡驾。”
若然怔怔地看着她,胸中憋住,再也无法开口说话——你既知道我在宫中处境为难,为何不早些派人接了我出去?却要我在这儿受……气。
“小姐你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这么苍白?”慕吟着急地跑到若然身边,一脸的担心。
若然笑了笑,示意她自己没事后,仰身倒塌,慢慢闭上了眼。慕吟也不再问,帮若然拉好了锦被后,似猫一般地悄无声息蹑脚走了出去,轻轻关了门。、
本是极容易便能入眠深睡的若然这一觉却睡得一点也不安稳。常游走在半醒半梦的迷糊中,脑海里面翻来覆去的,不是弋鸿宣拉着凤纭的手微笑的样子,便是那张温柔儒雅的笑脸……心底里到底在想什么?若然突然失了分寸。
就在若然忙于替若遥挡去宫内的明枪暗箭的同时,朝中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蔚相因涉嫌贪污而革职查办。好在蔚相的余势在凌君涵的率领下与萧氏分庭抗礼,弋鸿宣才让宋元韶来处理这起案件,为的是不让萧氏趁机落井下石。
而另一件就是端木鹜远执意在朝堂上向蔚舒樱点名道姓地求亲,被凌君涵大怒着喝退后,似乎依旧贼心不死。
这两件事都与蔚相有莫大的关系,可以说蔚氏经此一击,已成了朝中人的笑话了。要不是有凌君涵苦苦撑着,恐怕早就被萧氏一网打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