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狂风肆虐着这个登上泰山顶峰的人,天地间一片昏暗,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混沌的黑暗仿佛要将这个执着、倔强的女人吞噬。程绯染费力地在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以为自己经过这两年云淡风轻的日子的洗礼,就不会再那样好胜了,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独自来登泰山的表现若不是证明了自己的好胜,那又是证明了什么呢?
“该死,竟然没带手电筒!”绯染轻咒着这像墨汁一样黑的天空,既而又无力地摇了摇头——自己好胜又能怪谁呢?笨重的雨衣挂在本来就不算壮实的身上,衣服却早已湿透,豆大的雨点砸在白晰的脸上,呼啸不止的狂风切过依旧保养得很好的皮肤,产生的并不剧烈却泛有无尽凉意的疼痛犹如多年来一直伴随绯染的梦魇一般,厮咬着她那早已残破不堪的身躯和灵魂。突的一阵大风,本来就重心不稳的程绯染一个趔趄,就被抽离了实地。“难道我要命丧于此?”脑中轻闪过这个念头,女子轻笑着,那混沌的笑意中竟还着一丝解脱的快慰。
身边的景物就像倒带一样飞似的往后退,石头与树木也模糊了界线,一阵剧痛,灵魂仿佛被剥离了身体一般,清醒的意识也在黑空中沉沉地睡去。
朦胧中感觉到周围嘈杂的响动,好看的眉头不悦地轻皱,程绯染渐渐转醒,因睡觉被打扰正欲发作,却发现自己身处的屋子竟在一片火海之中,屋外都是慌乱逃窜的人。猛然意识到危险,绯染起身想跑间,发现自己居然飘浮在半空中,而那火海和纷乱的人群恍惚间竟是那么得不真切。
“夫人,你们快走!”房间里一个浑厚的男音吸引了绯染的注意力,三十岁上下,竟是一副复古装扮,深锁的眉头破坏了原本俊朗的脸。
“相公,我们一起逃吧!”这次出声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美妇,怀里抱着一个颇小的女孩,左手牵着一个七八岁光景的男童。女人本来别致的发髻现在显得很是零乱,但透过表情沉痛的脸庞还是可以看出倾城之姿。男孩镇定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紧紧握住美妇的手,仿佛想给她力量一般,只是另一只悬垂在一旁的手微微颤动却出卖了他的冷静,女童稚气的脸上早已写满了恐慌。
“夫人,他们要的是我冷家上下一百三十七口的性命啊,你们未入我族谱,出去许还有活路。”男子的脸转向窗外,在一片明灭火光的映衬下脸庞的轮廓更显悲痛之色,仰天长叹道,“想我冷家世代为朝廷尽忠,竟落得个如此下场!我冷傲之有愧于列主列宗啊!”
绯染实在想不到这唱得到底是哪出,莫非自己已经死了,灵魂在游历前世,而眼前的是自己的前世?难道自己的前世是这个叫冷傲之的男子?又或者是这个美妇?
“瑶儿,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坚强地活下去!”男子深情地拥住美妇的双肩,“以前我一直遗憾没能给你和孩子一个名份,现在却……却成了最好的安排。哈哈哈,天不亡我冷家啊!……夫人,快从暗道离开!”
眼前的景象让绯染有些恍惚,她是个无神论者,可这场景又该如何解释呢?若然突然想起书上曾记载故宫有这么一面墙回放了过去发生的事情,难道泰山也是在回放……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啊!”这次是一个凄厉的童声唤回了绯染的注意力。原来是去而复返的美妇和孩子们看到冷傲易因服毒自杀的疼痛而扭曲变形的脸后,女孩受不住惊吓而发出了尖叫。伴随着叫嚷声和哭喊声,火光渐渐淡去,一个幽静的府邸出现在了绯染面前。而这个并不显眼的安静一隅却是依湖而建,掩于湖光水色之中,让人恍惚间仿佛来到江南。主体建筑也不似府中别的院落内粗犷的砖瓦结构,大多数都采用了木质结构,处处雕梁画栋,飞檐叠瓦,写满江南的柔美与婉约。
见识非凡的绯染早已被如此美景所吸引,一时抛开了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心境变得前所未有的畅快起来。
是那个美妇!正逛着这个偌大院落的时候,绯染不期然地在天井中遇到了刚刚那位倾城美妇。虽然此时的美妇看上去已近中年,可绯染还是认出了她就是那个在看到自己丈夫死后毅然擦干眼泪,带着孩子坚强离开的“铁娘子”!
美妇看着在远处玩耍的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眼中流露出慈爱的目光,转而望向在自己怀里稍大一点的女孩,却又多了一份哀伤。
“然儿,你说娘该怎么办呢?”美妇忧心忡忡地望着怀中的孩子,眉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愁和不甘,“如今娘刺杀庄青霜那个贱人不成,咱们在这将军府恐怕也不能再呆下去了。可我们能去哪儿呢?然儿,你说,你哥现在到底在哪儿呢?”美妇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此时飘在她身旁的绯染才认出她怀中这个神情痴呆的小女孩竟是刚才凄声厉叫的幼童,那她口中的“哥哥”应该就是那个小男孩了。
美妇神情凄怆,继续道:“都怪娘不好,与你哥哥走散,而你又成了这个样子。你说,你爹会怪娘委身于南宫敬德吗?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啊!可娘不甘啊,娘竟然不能亲手杀死庄青霜那个贱人!扑——”一激动美妇竟吐出一滩血水来。鲜血洒在地上,颜色逐渐变深,绯染知道这是电视剧中常常出现的中毒迹象。虽然与她只有数面之缘,但绯染内心还是被她小小地牵动了,只是女人怀中的小女孩依旧一片木然,只有间或的眨眼才表明了她仍是个活物。
“你们可知今天舅妈叫你们来有什么事?”画面又转到了一个摆设颇为考究的前厅,光从桌椅精美的雕工上就可以算出此户必是富贵人家。正堂上座右侧漆黑光洁的紫檀木椅上坐着一个四十左右光景的妇人,从凌厉的眼神上不难看出她是个厉害的主,但脸部过硬的线条破坏了本来还算美丽的脸庞。堂下跪着两个女孩,十四五岁左右的年纪和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
“若遥愚钝,不知舅妈传唤有何吩咐。”其中一个女孩回答道,纤细、轻柔的声音让人有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冲动。绯染近看才发现另一个女孩竟也如先前那个“美妇”怀中的女孩一样神情呆滞,虽说相貌也算清秀,可也绝非是先前她所见的那个颇有倾城之姿的痴傻美女。
“若遥,舅妈素来知道你懂事,这事儿也就不瞒你了。前儿个你舅舅和二表哥不是出门了吗?你可知何事?”妇人轻呷一口茶,用余光扫视了一圈大厅,见人人垂手噤声,便满意地浅笑了一下,继续道:“我们慕容家的商号在京城出了点问题,老爷本想请你们的爹爹出面帮帮忙,可不想他却不认这门亲。你说舅妈该怎么办呢?这府里有那么多张嘴要吃饭,商号出了问题可怎么养活这大家子哟!”
“若遥明白。”女孩一直垂着的眼稍稍抬了抬,绯染不禁叹道,又是一个玲珑美女!
“舅妈一介女流,自然没法为你舅舅分担些什么,也只能琢磨着咱们宅门深院的,养着那么多个光吃白饭不干活的人,银子像流水似的‘哗哗哗’往外使,也是时候退掉几个人了。你说该辞退哪些呢?”
“若遥明白。若遥近几日也在想,自娘去世后,蒙舅舅和舅妈照顾,我们在庄上也打扰多时了,是时候搬出去了。”美少女此时已经直起身子,但仍恭敬地垂眼跪着。
“哟哟,怎么说的话,舅妈我要打发的是那些下人、懒坏子,你可是我的亲外甥女,继续住着!”妇人脸上的笑意更浓,口中的叫嚣却片刻未停。
“若遥知道舅妈有心疼爱,可毕竟我们是南宫家的孩子,爹爹不肯出手相助,若我们再住在舅舅府上恐怕也惹人闲言闲语。若遥手上还有一些娘当时留下来的财物,搬出去和姐姐弟弟过过小日子还是可以的。”绯染突然很喜欢眼着这个小姑娘,小小年纪居然把“忍”做得如此之好,真是难能可贵啊!
“可这,”妇人将手一摊,露出颇为难办的神情,“你舅舅那儿……”
女孩会意一笑:“舅舅他日若问起也无妨,舅妈只说那是若遥的主意便是。若遥心意已决,还望舅妈成全!”说罢,若遥又俯身拜了拜。
妇人冰冷的笑意霎时间如蓓蕾般热情绽放,女孩依旧垂眼恭敬地跪着。一间茅草小屋,虽然屋外阳光明媚,可屋内却是昏暗一片。忽明忽暗的烛光下一女孩正在绣着花,细看,原来是若遥小美女,绯染依据刚才的画面经验知道自己恐怕是到了小美女她们搬出来后的住所。
“六姐,五姐怎么还不醒?”刚才那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拿起手中的柴刀,面露担忧之色,焦急地问若遥道。
“我也不知道,前日大夫说姐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睡上一日便会醒,可这已经过去两天了……唉,烨磊,今日你一个人也别上山砍柴去了,姐姐已经从山上摔下来了,若你……若你再有个意外,我……我怎么向娘交待啊?啊——嘶——”若遥欲泫的眼泪终于在被针刺中手指后开始尽情地肆虐,嘴唇想要去吮吸流血的手指,可却因哭泣而抽动不止。
哦?也有人和我一样不注意从山上掉下来的?绯染迫不及待地飘到床边看那个与自己同病相怜的人。蓦地,一股强大的引力将她吸住,绯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撞向那个在床上昏睡不醒的痴傻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