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喂,怎么又是你!”公孙姝一把扯开烟罗拉着霍去病的手,一脸的凶神恶煞。
“公孙姝?”烟罗大惊,没想到在这里居然又碰到她,原来她已经回长安了。仔细凝视着公孙姝的脸,却越瞧越觉得不对劲,按道理,这是她来长安后第一次见到公孙姝,可是好像又不是,似乎在这之前两人也见过,到底是在哪里呢?
公孙姝被烟罗看的有些心慌,恶狠狠地冲她吼道:“看什么看!你个匈奴蛮子!”
“哦——”烟罗忽然伸出右手食指,指着公孙姝的鼻子,上下将她打量个遍,“我说怎么眼熟,原来公孙姑娘女扮男装起来也是一样俊俏啊!”
“你……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公孙姝显然有些心虚,她自然知道烟罗说的是什么事,那日在长安街头偶然撞到孤身一人的烟罗,公孙姝恶念顿起,骗她说自己的妹妹落水被救,要去看看,她知道烟罗是医者,对于这等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这才骗了她去桥头,将她推下了河。没想到冤家路窄,今日居然在平阳公主府遇见,可是当着霍去病和夏灵的面,她自然不会想让自己的丑事公诸于众。
“不知道也无妨——”烟罗轻拍了拍手,微微一笑,凑近公孙姝,“来日方长!”
公孙姝身子一怔,她不是没有见识过这个女人的厉害,当初在无茶居都被打成那样了还那么倔强,真要跟她斗起来,自己未必能占便宜。
“疯子,我懒得理你。”公孙姝啐骂一声,拉起夏灵,“灵儿,我们走。”
夏灵临走时快速打量了一下烟罗,又悄眼扫过霍去病,只见霍去病唇角含笑,目光温柔地看着烟罗,心中猛然一窒,暗暗想到莫非去病哥哥不肯同她成亲还有别的原因?
霍去病看着一脸调皮的烟罗,目光柔和,他双手负于身后,凝神瞧着她:“你跟姝儿认识?”
烟罗斜眼看了一眼霍去病:“不认识,长安街头偶遇过。”
她轻描淡写,不想本末倒置,今日来这里就是为了找霍去病,可不是来跟公孙姝算旧账的。
“对了。”烟罗一把扯住霍去病的袖口,将他拉至旁边的树下,“於单的事,怎么样了?”
霍去病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皇上近日忙着出兵之事,等这事一完我就替你去说。”
又是出兵,烟罗心中不快,可是她知道这局面是自己没法改变的,只得默然。
“今儿个是好日子,别不开心。”霍去病笑着捏了捏烟罗的脸蛋,又一把握起她的手,“走,我带你去赏花。”
“刚才那姑娘挺美的,是什么人?”烟罗想起她过来时曹灵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猜测着应该是跟霍去病有关。
“她是汝阴侯夏侯颇和平阳公主的女儿,夏灵。”霍去病一笑,淡淡地说道,丝毫没有提他们的婚事。
“没那么简单吧?”烟罗狡黠一笑,朝霍去病眨了眨眼睛,“我自己随便看看,你还是好好陪你的灵儿妹妹吧,不然人家该不开心了。”
烟罗笑着跑开,也不去理会身后的霍去病叠声叫唤。
走出厚重的大门,大门之旁,十几名面目冷漠的护卫军正牢牢地立在门边,想必宫中守卫也不过如此了,烟罗小心翼翼地走过他们身旁,并没有一人拦她。
走在青石小巷上,烟罗心潮澎湃,不知何时才能见到於单,一听张骞说他的病情药石无灵烟罗的心就像被什么揪紧一般,疼的难以呼吸。可是自己只能等待,身在偌大的长安城,到处是规矩,稍有行差踏错都可能后悔莫及,这些都是她在草原没有学到的功课,而在这里却亲身感受了一番。
抬眼望了望湛蓝的天空,虽然同样高远,但较之草原的天空少了很多白云,似乎也没有那么豁然开朗,走着走着,竟觉得有些凉意,起风了,秋风吹起她稍显单薄的裙衫让烟罗觉得一阵寒意,再抬眼时,天空中已经有了乌云,看来是要下雨了。
烟罗看了一下四周,想寻个避雨的地方,可是这一路走来似乎都是寻常人家,连个茶铺什么的都没有。紧赶几步,想去热闹点的地方看看,或许可以寻个茶楼或者商铺什么的避避雨。
双手环抱,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可是还是觉得冷。
走了老远才见一处屋檐,烟罗紧赶几步小跑过去,人还未站定就已经下起雨来。雨点掉落下来,打湿整个屋檐。
烟罗站在雨幕中,呆呆地望向长安街道,雨中有很多人在奔跑着避雨。她却神思恍惚,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唇角却渐渐扯出一抹笑来。不是笑别人的狼狈,而是过往的些许片段是脑海中一一闪过,随着噼里啪啦的雨点滴入泥土里,最后消失不见。
笑着笑着,烟罗忽觉心头一酸,豆大的泪滴开始往下掉,越掉越多……
她痴痴地望着雨幕,心头窒息一般地难受,她忽然不敢想,若是於单也这么离她而去,她要如何面对,若是内心什么也没有了,将何以为继?
痴痴地不知站了多久,雨一直下着,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直到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烟罗才恍然回神,恍惚中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眼前的人一身月白色长衫,可是已经被雨水湿透,细密的雨珠顺着他乌黑的发丝滴落,他笑着,那笑容却比阳光还明媚,那平日里淡漠疏离的声音,此刻也有了温度:“你都淋湿了。”
只一句话,烟罗情难自禁,冰冷的脸颊湿湿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水汽晕染的屋檐下,有片刻的鸦雀无声。
他站在她的面前,高大而挺拔,长长的白色披风如同浮云般勾勒出他修长的身材。慕容云歌比烟罗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英俊,眉毛如同笔直的剑锋一样斜斜地飞进两鬓的头发,眼睛明亮如同清辉流泻的星辰,脸上有着如同被凛冽的寒风刻出来的深深的轮廓。他面对着烟罗,嘴角上扬,露出白色的牙齿,她看到他如同朝阳一般的笑容。
雨水,在他的身后放肆地飞扬。
他走到她的面前,轻轻地笑着:“傻瓜,为何要偷偷离去?你可知,我寻你寻的好辛苦……”
还未等烟罗反应过,慕容云歌已然伸手,将她深深地映入胸膛,衣衫上的丝丝寒意透过烟罗有些单薄的罗纱传来,使得她一阵寒颤,慕容云歌收了收手,将她抱的更紧。
烟罗却依旧神情紧张,面色微红地僵立在那,眼睛睁得大大的,呼吸却不稳,小小的屋檐下,慕容云歌紧紧地抱住她,可是半边身子还是湿透了。她的鼻尖传来浓郁的奇楠香的香味,让她恍然如梦。
烟罗的身子渐渐暖了起来,思绪也渐渐清晰,是的,她眼前的人就是那个让她有些害怕又有些眷恋的慕容云歌,他真的出现了,在她猝不及防地时候出现,在她失落难受的时候出现……
“你……怎么……来了?”烟罗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双手无措地垂着,有些愣神地问道。
“我的王妃不告而别,我怎么可能坐的住。”慕容云歌笑了起来,虽然烟罗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却听得到他话语中的开心。
“我……”她有些怅然,又有些心动,只是呢喃着不知要说什么。
“什么都别说了,我能找到你——就好!”慕容云歌说着,放开了烟罗,双手握在她的双臂上,深深地看向她的眼睛。她那双还带着泪的双眸就如他初见她时那般明亮,虽然此刻已然带上了哀伤,可是依旧澄澈见底。
良久,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对方。
一滴雨飘进屋檐,落在烟罗的脸颊上。烟罗正要抬手去擦拭,却被慕容云歌握住了手:“别动。”
他站直身子,从袖中掏出一块绣帕,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去那滴雨水。
烟罗下意识地去看他手中的绣帕,可是被他折了几道,根本看不出图案。但是这块帕子她又怎么会不知道,第一次在忆罗亭里,她弹琴弄伤了手,慕容云歌掏出来准备给她包扎的帕子就是这块,想不到他真的是随身带着。
慕容云歌察觉到烟罗的目光一直定定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帕子,心下欢喜,他咧嘴一笑,那种不设防的笑容烟罗是第一次见到,真的是比月牙泉的泉水还要清透炫目。烟罗看的有些出神,浑然不觉慕容云歌已经将那块绣帕完全展了开来。
再垂眼之时,烟罗看到的就是那块绣帕上赫然醒目的紫色曼佗罗,仍是娇艳欲滴,烟波浩渺,就像她的名字——烟罗!
“这……”烟罗不敢置信,她抬手,纤纤玉指轻轻地触碰着那上好的丝绸,口中呢喃。
“我找到了她的主人,今日……物归原主。”慕容云歌含笑将帕子往前递了递,温柔地目光落在烟罗光洁无暇的脸上。
烟罗抬眼看他,心中五味杂陈。原来,他真的就是当年她偶然救治的小男孩儿。可是,时过境迁,他却一直随身带着这块绣帕,就是为了找到她然后物归原主吗?
“你来……就是为了给我这个吗?”烟罗接过慕容云歌手中的绣帕,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心爱之物失而复得,心情自是舒坦,可是,不知道为何,烟罗的心里还有一丝空落,仿佛那牵绊着她和慕容云歌的信物一下子就没了,而两人,或许至此就没了关联。
“我来——”慕容云歌依旧浅笑,他的明眸中有浓的化不开的柔情,他轻轻地抬手,指腹轻触烟罗细腻白皙却略带冰冷的脸,“我来,是为了带你回去。”
烟罗心头一颤,竟觉得心头暖暖的,她是期盼他来带她走的吧,只是之前,她的心里总是害怕他的冷漠,可是现在的他,怎么会如此温柔,温柔地让她有点手足无措,设想过是千万种情节中似乎没有这个场景,她看着他含笑的眼眸,心渐渐温暖起来。
可是,她还没有见到於单,还不知道於单的情况,她不能跟他走,急急地垂下眸子,烟罗十指在袖中交扣,伴着细碎的雨声,轻声道:“我暂时……不能跟你走。”
“为何?”慕容云歌有些着急,好不容易才寻到她,那个让自己找寻了八年的救命恩人,更是那个让自己心心念念,日夜思念的清澈女子,她却说不能跟他走,难道是她对自己没有一丝感情吗?
“我还没有见到於单,我不能走。”烟罗猛然抬眼,眼中有一如既往的倔强,让人看了心惊,亦会心疼。
慕容云歌心中轻叹一声,他依旧会愤怒,但是他想到当日在清风观里,俞玄素说的一番话,爱花惜花自是要好好呵护,怎能去伤害?强压住心头的愤懑,淡然一笑,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他应该相信她的,又怎么能拿牢笼将她圈禁?
“好。不过——”慕容云歌望向天际,雨下的小了,可是依旧有些迷蒙,“我这几日得回敦煌了,冥姬已经劫走欧阳少宇,发起对我敦煌城的猛攻,我大哥一人怕是应付不来。”
欧阳少宇?烟罗慢慢回忆,就是当日在花园里救治的那个小男孩吗?为何他能引发一场战争?但是不论如何,慕容云歌身为慕容世家的二公子,他有这个责任去守护敦煌城的百姓,而不是留下来同自己儿女情长。
“嗯,我会在长安等你。”良久,烟罗轻柔空灵的声音从齿间逸出,脸上竟泛起一抹红晕,慕容云歌将这几个字清晰地收进耳朵里,立时欣喜若狂,这是誓言是承诺吗?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即使她见到了於单也不会同他在一起,而是会等着自己回来接她?
他的心怦怦地跳着,终是再次将她搂入怀中,声音都变得颤抖:“烟罗,你刚才说什么?能再说一次吗?”
烟罗轻笑起来,此时的慕容云歌就像孩子一般,她能清晰地感触到他的心跳,他亦能感触到她的体温。
“我说——我会在长安等你!”烟罗一字一字地念着,声音清晰婉转,在慕容云歌听来,竟是世上最动听的言语。
慕容云歌没有告诉她,这次战役有多凶险,若是单单只有拜月教,那就不会如此棘手,可是,连匈奴也插手进来,想一举吞并敦煌。所以,烟罗留在长安倒是最安全的。
两日后,慕容云歌启程回敦煌,烟罗站在长安城的百姓中目送着他,汉武帝派出两万精兵援助敦煌,因为汉武帝知道此次战役不单单是拜月教,在拜月教的背后是匈奴伊稚斜派去的铁骑,想趁此攻下敦煌城,若是敦煌失守,那么将来想收复敦煌城就得花费更大的力气。
所以,此时出兵援助敦煌城乃是上策。
正午,烈阳如怒,黄沙万里,无风。
空气在如丝般的光影中颤动着,间或,几丝沙砾反射的光箭刺人双眼。
慕容云歌带领汉室王朝两万精兵与慕容云天带领的敦煌城铁骑在玉门关会合。
此次拜月教终于寻了借口出兵,只要救回了欧阳少宇,他们便不再有何顾忌。
青芜一身铠甲跟随慕容云天坐于马上,英姿飒爽,在见到一身戎装的慕容云歌时,心潮澎湃,他终于回来了,她日日在无茶居里等他,终是等到这一日了,而今日,他会与她并肩作战,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她自豪。
慕容云歌勒住坐骑的缰绳,紧抿着双唇,微眯着双眼冷冷地凝视着遥远的地平线。那里,在起伏不平的沙丘上,黑压压的匈奴铁骑和拜月教徒早已严阵以待。匈奴人特有的弯刀,在烈日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甚至连帽子上的羽毛和兽甲上斑纹隐隐可见,不时有突兀的马嘶声打破大漠中僵持的沉寂。
慕容云歌和慕容云天各带两路兵马呈半圆形排列着,慕容云歌神色冷峻,盔甲里的肌肉紧绷着,在他的身后,手持大旗的副将舔了舔干裂发白的双唇,喉结蠕动了一下。烈日灼热地烤着无垠大漠,从长安来的将士们已经感觉到难忍的灼热。
汗水,已经在他们眉宇间凝结,战甲在大漠的酷热中,烙烫着他们干燥的皮肤。两军的所有旗帜都在大漠的热浪中无精打采地贴近旗杆,如失了魂魄般地低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