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观众席中,看着记忆中的比赛过程一一上演,却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如同惯常看戏的,忽然起兴上台客串了一场,再回台下,戏里戏外,咫尺天涯,却又身陷其境,不可自拔,这种异常复杂的感觉如同一件隐形的大衣缓缓覆盖上来,将我牢牢收紧。
夕阳西下,告别裕太,我随青学队员回学校。半路,我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不二周助担心地扶住我,想了想,决定送我回家。
转过一条小巷,前面就是我家,却蓦然出现了几个流氓打扮的少年挡住去路,想要回身退避,却发现身后亦是,我们竟被包围了。
一只手自然地将我拢至背后,不二周助依旧用温和的语调向明显不怀好意的少年们说道:“如果想要钱的话,我只有这么多。”他卸下肩上的网球袋,掏出几千日元。
“小子,我们钱也要,命也要。”流氓们嘿嘿笑着朝我们逼进,我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背已贴上了墙,这形势,无路可逃啊。
“杀人可是犯法的,何必难为我们呢。”周助的语调平和,但他的背脊似乎有些僵硬。我本以为他会用他的网球技术进行防卫,但出乎意料的,他没有。
我瞪大眼睛,只见周助,几个挪移,两掌扬起,轻易就将前方几个少年掀翻在地,后方少年一看苗头不对,迅速亮出刀子直追而来,周助几个腾跃,拦在我身前,矮身一旋,两掌迅疾无伦地劈在最前两个少年的颈侧处。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下一刻,他回头用冰蓝色的眼眸看了我一眼,便拉住我飞奔起来,我的心被那一眼惊得咚咚直跳,一个踉跄,再次跌倒在地,我惊恐地望向身后刺来的刀子,脑中一片空白。
有什么挡在我面前,有什么溅到我的脸上,流入我的眼睛,世界变得一片通红。仿佛又回到哥哥死的那刻,漫天的血,定格的镜头重重叠叠,占满脑海,那瞬间我只觉繁华街巷变为寂寞旷野,朗朗白昼沉入森森暗夜,绝望从脚底蹿上背脊,止不住的抖,浑身的冷……
浑浑噩噩中,只觉周助拉着我的手,向光亮的巷口跑去,身后仍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冲出巷口的那瞬间,阳光拂过,我突然一震:“不——”
一辆轿车以极快的速度朝我们冲来,我猛地朝周助扑去……
“嘶——”轿车调转方向,飞掠而去。
惊魂甫定,我伏在周助身上,抬头望着车子卷尘而去,而那些少年也由于人群聚集,很快消失在小巷的黑暗中,我低头看周助还在流血的手臂,一时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周助抬手帮我擦去脸上的鲜血,我也借着擦眼睛的动作按住眉心那点嫣红,眼前出现了很多字,在任务001上方,赫然写着:
任务002:袭击不二周助
手段不限,地点不限。
期限:自4月20日起,一月内。
备注:不二周助必须见血。
4月20日,我初见周助的那一天,它出现了,与那天内容唯一有区别的是,旁边多了“完成”二字。
是的,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为了完成杀人任务,我选择他心情动荡,体力消耗的时刻,选择他无法逃避的路线,前后包围的少年,拿刀的追杀,不慎的跌倒,一切都是事先商量好的。如果这样还不行,那么就让他在自以为带我逃出生天的那刻,被来不及刹车的车子撞上吧。周密的计划,步步为营,如果成功,哥哥就能复活!然而破坏它的人,竟是我自己。
“琴美,谢谢你救了我。”
我愕然,我救了他?我想救的是哥哥,可我救了他?那哥哥……我到底在做什么?诸般念头,纷至沓来,胸口顿闷如窒息,心中却茫茫然一片。
那凌厉的一眼,是洞穿了我的圈套,还是看透了我的杀机?是对我的警告,还是对我的嘲笑?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有伏下身,把头极深极深地埋进他的怀里,然后紧紧抱住他,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如同一个虔诚的教徒背负着罪恶默默向神甫忏悔一切。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得若有似无的叹息。
远处,残阳正如血。
合宿事件
遇袭事件发生后,我和周助都装作若无其事般淡然,只是有些暧昧产生了就是产生了,就像加了小苏打的面团,哪怕表面掩盖得再好,依然会悄悄发酵。
两周后,青学网球部决定合宿训练。由于从前为了接近网球部成员,我总是绞尽脑汁做出好吃的点心进行贿赂活动,结果这次竟被赋予做饭重任与龙崎樱乃随同前往了。这在两周前必然让我欢欣雀跃,可如今,我心事重重,心烦意乱,竟失了做任何事的兴致,只想找一处安静所在,好好思考一切。沿途的大吵大闹,车内的鸡飞狗跳,我都充耳不闻,很快便到了合宿地点。
那是一幢古老空旷的大房子,平静持续到晚饭时分,龙崎教练在晚饭后忽然说道,这幢老房子偶尔会有闹鬼现象,所以晚上大家最好不要出房间。
此言一出,众人神情当真精彩。或面无表情,或疑惑不安,或两眼兴奋,或低眉贼笑,只有他仍是一派温和,淡然微笑。
躺在塌塌米上,伸手触摸月光,心绪像没入水中的丝缎,一丝一丝,缓缓伸展,缓缓漫溢,那是心中无法抑制的孤独、寂寞和清冷,如同最细密柔滑的锦缎,纵使展现在外人眼前的是绚丽耀目的花色,可丝缕间渗透的依旧是冰凉一片。小阎王的承诺,我记得字字分明,可是哥哥,请你告诉我,以救亲人为借口,就能理直气壮地去杀另一个无辜之人了么,即使这一切只是虚幻?仿佛有一把地狱之火,顺着脚跟渐渐绵延缠卷而上,突然眉心火烧,我反射性地点上眉间,眼前蓦地出现一行行血字:
任务003:与不二周助接吻
手段不限,地点不限。
期限:十分钟内。
备注:接吻时间不少于5秒钟,否则GAME OVER。
啊啊啊啊!我呆愕数秒,脸颊腾地火烫如烧,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发现自己已经披上外衣,冲出房间,在走廊上急速奔跑了。
不二的房间在哪?我一边奔跑一边仔细扫视门上的名贴,一瞥眼,看见庭院里站着一个白色的东西……啊!难道是……鬼?
我脚步一缓,定神一看,竟是不二周助!他没事穿一身白衣站庭院里干啥?扮鬼么?没时间思考了,我脚跟一转就向他冲去,一边大叫:“救命!不二学长你千万别动啊!”然后我看见周助转身,对我刚发出疑惑的“嗯?”,下面的声音便全被我的嘴唇堵了个结实。
为防反抗,我紧紧勾住周助的脖子,压住他的嘴唇,5、4、3、2、1!呀,数得太快了,再来一遍,5、4、3、2、1!好,我松开手,抹抹额头的汗,缓缓吐出一口气,我还没有消失,这说明任务总算完成了,好累啊,这游戏真是要人命,回去继续睡吧。我转身刚抬脚,一只熊掌瞬间落到了我的肩上,伴随着身后平稳得有些压抑的声音:“琴美这就要走了么?”
我一个激灵,从头到脚,汗毛根根倒竖,这、这接下来怎么办?急中生智,我茫然地回头,对上周助蓝色的闪烁着清辉的双眸,蓦地睁大眼睛尖叫,“咦?不二学长?呀,我怎么在这?啊!这是怎么回事?”我仓皇地左右旁顾,竟然被我看到一旁的树丛里有什么光一闪而过,“啊啊,草丛里的是什么!”
砰的一声,草丛里跌出好几个人,双眼发亮的菊丸、嘿嘿傻笑的桃城,挠头羞赧的大石,还有拿着笔记,正疯狂记录的乾!
我嘴角抽搐,盯住周助,他微微一笑:“他们要我站这招鬼,琴美,刚才你不会是被鬼附身了吧?”
啊,周助你真是大好人啊!我赶忙顺着台阶下,忙不迭地点头:“是啊,好奇怪,我明明从厕所回房间,却忽然到了这里,啊!难道真的是被鬼附身了?好可怕呀!”
“耶耶?琴美,被鬼附身是什么感觉呀?你真的不记得刚才的事?”菊丸一下跳到我身边。
“不记得啊!什么感觉?没有感觉啊!我、回去了,还是房间里安全。”
“我送你回去吧。”周助微笑,回头对那四人说,“这里风水不错,你们继续招鬼吧。”
“咦?大石你也要回房,不要嘛,再陪我玩一下,被鬼附身好像很有意思耶……”
“新资料,雪野琴美……不二……30%被鬼附身……10%纯属巧合……60%……”
我浑身一抖,快步往房间走去,可是回房的路突然变得好长,身后的视线紧紧灼着我的背,如同初生的小猫爪子一样轻挠着心口……却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