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墙壁,雪白的窗帘,雪白的床单,被套。韩可守在病床前,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紧紧握着他那冰凉的手,泪水也没有停过……
医生说他脑部受了重创,有三根肋骨被打断,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坚持那多久,可以说已经挑战了身体的极限。每当想到这些,她的心就会痛得不能呼吸!很怕他就这样长眠不起,不留下支语片言丢下自己……
“可可,我大哥他怎么样了?”正在沉思中,杜涛突然闯了进来,紧张地问道。
韩可条件反射地缩回手,偷偷抹去脸上的泪水,强颜欢笑地说:“医生说,只要能醒过来就没事!”
“嗯!可可,你不用担心,大哥他一定会好起来的!那个,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有话想跟你说!”杜涛犹豫了片刻,习惯性地挠挠头发,说道。
“嗯!”韩可看了看还在晕迷中的杜泽一眼,点点头,应道。
“可可!其实,你和大哥的事,我都知道了……”
“嗯?”她问。
“来之前,我想了很多,我不能再自私下去,不能因为我一个,同时折磨三个人!在这短短的三个月,你知道大哥是怎么过来的吗?用夜夜买醉,一醉方休来形容最贴切不过了!或许是酒后吐真言,他口口声声呼唤的就是你的名字,一双手根本就没有痊愈过,总是旧伤未痊愈,又添新伤,他总是那样无声无息地折磨自己,你如果去他的房间看看就什么都明白了,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地血印,起初我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直到后来有一次,我看到他喝醉,又在用手使劲去锤墙壁时,才彻底觉悟过来。若不是心里承受了巨痛,他又怎么如此折磨自己,可见,他的心里有多苦,有多痛,而那个罪魁祸首却是我……给你看这个!”杜涛含泪说完,将藏在身后一样东西递到了韩可手里。
那是一副画卷,听闻他已经很久不曾执笔了。她心急的摊开,一副传神,惟妙惟肖的画像便映入眼帘,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在他的笔下,竟会如此的灵动,略带羞涩,含情脉脉的眼神,欲语还休的红唇贝齿,有些纠结的柳眉,透着丝丝忧伤,如若不是用了心,怎么捕捉到如此传神的瞬间。
一旁的诗句更加吸引了她的眼球,她轻声念道:“心已死,泪也干,不堪回首魂亦牵。梦惊醒,不了情,往事如烟挥不去。亦虚亦实,亦爱亦恨,叶落无声花自残。只道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却无奈,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韩可的泪水再次泛滥,连她都未曾想到,表面看似冷漠的一个男人,一旦动了情,居然是如此之深,一直以为,一直以为,唯有自己才是那个甘愿为爱牺牲的人,哪知与他比起来,实在相差甚远。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不顾一切地冲进病房,趴在一动也不动的杜泽身上,大哭起来了,“泽,求求你,快点醒来好吗?不要丢下一个人,不要……呜……如果没有了你,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泽……你张开嘴说话啊,哪怕骂我,凶我也好,只要你开口说话什么都好……”
“可可,你不要太激动,大哥他会好起来的!”杜涛黯然地把韩可拉了回来,扶她坐下,劝道。
“医生说他只要醒来就没事,可是都过去三天了,为什么他还是这样,怎么办?”韩可已经进入恍惚状,语无伦次地念叨。
“会好的,放心!会好的……”这三个月来,看着大哥的沉沦,杜涛已经开始蜕变,渐渐变得成熟,如今他明白,大哥晕迷不醒,是自己当男子汉的时候了,所以他表现得异常的坚强,他一边轻拍着韩可的肩膀安抚,一边劝道。
杜泽忍受着全身的剧痛,缓缓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韩可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趴在床沿边睡着了。他尝试着挪了挪近乎麻木的身子,却惊醒了浅睡的韩可,看到他醒来,惊喜程度可想而知,激动得说话都断断续续地,“泽,你醒了吗?真的醒了吗?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嗯!这不是梦!”杜泽用手掌心的温度回应着韩可,虚弱地应道。
“肚子饿吗?我喂你喝粥好不好!”她问。
“嗯,好!”说完,他乖乖地张嘴。
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杜涛看到此情此地景,真是欣慰的同时又透着丝丝的刺痛。
他识趣地悄悄地退了出去!
杜氏集团。
“杜总,听闻犬子与您有些误会,我杨某人特来负荆请罪来了!”杨毅放下架子,出现在杜泽的办公室,不断地点头哈腰。
“我不认识贵公子是谁?不好意思,杨先生你可能搞错对象了吧!”杜泽毫不客气地说道。
“哦……你看,我一激动,忘了说明一件事了!因为犬子从小寄养在一个朋友家里,所以他不跟我姓,叫姚凯!”杨毅一拍脑门,说道。
“姚凯是你的儿子?”杜泽有些不可置信看着他问。
“嗯!说来话长,这都是我做的孽,年少轻狂在黑道上混的时候,得罪了不少同道中人,我收到风说他们会报复我,为了能给我们杨家留下一条根,我特意将凯儿寄养在我的八拜之交那里抚养!这些年我心里苦啊,连最起码的天伦之乐都没有享受……”杨毅一边说,还一边抹泪,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了。
“杨先生今天来,是为了让我听你的陈年旧事吗?”杜泽自然看穿他那点小伎俩,不耐烦地说道。
“不,不是!我今天来,是真心来向杜泽总您求情的,希望你高抬贵手,放凯儿一马,那我会对杜总感激不尽的!”
“杨先生,不好意思,如果你早一天来,我或许还能帮你这个忙,因为昨天,我已经命人将他们一干人等全部送进了警局,如果要人,那只能麻烦你到警局去要了!”杜泽得意一笑,说道。
“你,你为什么不早说!害我在这里浪费表情!”一听杜泽说完,杨毅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恶狠狠地说道。
“请便!小冉,送客!”杜泽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道。
杨毅一路骂骂咧咧来到一楼,准备直接驱车去警局,忽见他的车门前,有一抹高大身影,背朝他站着靠在他的宝马车身上。他本来就是有气没处撒,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往他的枪口上撞,不是找死吗?他扯开嗓门骂道:“喂,那谁,谁让你靠在我的车上的,误相的,就快点给我滚开!”
对方听到骂声,忽然一个漂亮的转身,一张颇为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他问:“你是谁?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很眼熟是吧?”对方不理会他的疑问,反问道。
“是啊,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无端端靠在我的车子旁边?”杨毅又问。
“因为我跟你有缘啊!”对方依然是一副玩味口吻说道。
“有缘?”杨毅陷入思考,仍不得要领。
“那么你还记得十五年前,你的一位故人吗?”对方稍加了一些提示。
“十五年前的故人?”
“嗯,是一位对你很有影响力的人!”
“于国辉?”杨毅脱口而出,再结合来人的面貌,他不禁愕然,又说道:“你是?”
“不错,我就是他的儿子——于洋。杨伯伯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于洋一步步逼近,发出冷笑,说道。
“原来是贤侄啊!怪不得那么眼熟啊,真是越看越像当年的国辉啊!这么多年不见了!你,你爹地他可好啊!”明显的心虚写在了杨毅的脸上,他一边后退一边结结巴巴地说。
“托你的福,我爹地他好得很!”于洋紧锁眉头,咬牙切齿地说。
“那帮我向你爹地问声好,改天我一定登门拜访!”杨毅边说,边绕到车子另一边,并快速钻进车里。
这时,刚好他的几个手下也走了过来,于洋便错过了最佳下手的动机。他用力捶打了几下挡风玻璃,杨毅不得不将玻璃窗摇了下来,假惺惺地说道:“贤侄你有什么事啊?”
“三日后,在当年我爹地遇害的地方,决一死战,你若敢不来,后果自负!”于洋懒得跟他兜圈子,甩下狠话,扭头走了。
杨毅的脸色僵硬了下来,暗想:该来的始终要来的,该解决的始终是要解决的。
“开车,去警察局!”
“凯儿啊,你怎么跟那个杜泽干上了啊!他可不是一般的人啊,黑白两道的人都要敬他三分的啊!你这样,要爹地如何帮你啊!”一见到姚凯,杨毅劈头盖脸地说道。
“我的事,不用你管!”姚凯一直为他寄人篱下之苦怀恨在心,所以,就算杨毅承认了他,他对杨毅的态度依然很蛮横。
“可是你毕竟是我儿子啊,我不管谁还会管!只怕日后,想管都管不了!”杨毅用哀伤的口吻说道。
正在赌气的姚凯,压根没有认真去分析他的话,还发起了少爷脾气,起身头也不回走了。
看着儿子远去背影,杨毅只剩下无边的叹息,外加老泪纵横,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想起当年年少无知犯下的错,他真的悔不当初啊!而如今自己又落得什么下场,儿子不认他这个老子,仇家多得数不胜数,这十几年过的都是躲躲藏藏的日子,要不是姚凯出了这档子事,他还真是不敢抛头露面。
一间废弃的货仓,两队人马杀气腾腾了,虎视眈眈。
“杨毅,当初陷害我的爹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今天?”于洋盛气凌人,仇恨的眼眸,满是杀气,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知道,该来的始终是会来的,今天能够做个了断,也算了却我的一个心愿!”杨毅黯然,衷心地说道。
顿时,两队人马扭打在一起,嘶杀声震天撼地,天昏地暗,杀气冲天,血肉模糊。拼杀了近一个小时,两边带来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于洋的手臂被划了一刀,嘴角也有血液不停地往外涌。
杨毅也好不到哪去,身上已多处受伤,更何况年事已高,体力更是渐渐不支。
于洋做了最后一搏,以求速战速决,然而,因为太过于急攻近利了,毕竟没有杨毅老奸巨滑,肚皮上又挨了一刀,大滴大滴的血直往外淌,杨毅也没有讨到好处,同时也挨了于洋致命的一刀,被深深地切入小腹。两边手下见势不妙,背起各自的老大,匆匆撤了去。
“干爹,你醒醒啊,干爹……”安娜狠命地摇晃着已经奄奄一息的杨毅,含泪呼唤着。
“娜,娜娜,你别摇了,干爹快不行了,只可惜凯儿还被关在警局,我连他最后一眼都见不上了!都说养儿防老,如今给我养老送终的,却只有你在身边,哎……”杨毅用一双粘满鲜血的手,抚摸着安抚白皙的脸庞,虚弱地说道。
“干爹你快别说话,救护车马上就到了!你一定会没事的!”安娜哽咽地说道。
“没用的,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答应我,一定要帮我把凯儿弄出来,不能让他被那个杜泽无端端安上什么罪名,一辈子都在牢里度过。”
“干爹,你别说了,只要你好起来,我什么都答应你!”眼见杨毅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安娜带着哭音喊道。
然而,杨毅最终没有等到救护车的到来,永久地闭了那双忧郁的眼睛,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眷念,依依不舍地走了……
安娜跪在地上,低声拉噎……
“洋洋,你快醒醒啊,不要吓妈咪!”市一医院的走廊上,于妈跟着救护担架一路小跑,嘴里不停地喊着。
医护人员动作麻利地将于洋推进手术室,并将于妈挡在了门外面。
于妈只能瘫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思绪万千。
十五年前,她也是坐在这个地方,守着正在手术室中的人,唯一不同的是,当时那个是自己的丈夫,而如今的却是自己的儿子。
当年,她的丈夫于国辉与杨毅原本是八拜结交,同时混迹黑道,各有一帮铁杆兄弟。哪知在一次与别人做军火交易时,杨毅为了盈头小利,陷害于国辉偷偷向警方告密。因此,她的丈夫就被闻讯赶来的警方乱枪打死,而丧尽天良的杨毅不但害死他丈夫,还私吞那么交易的款,并且还想把他们家赶尽杀绝,好在那时候有几个丈夫在生时的忠实的部下,及时地救了他们母子俩,要不然早就没有他们娘俩的今天了。
为防万一,于洋从小就被她送到乡下的舅舅家抚养,一直长到十八岁,上了大学,才第一次回来看望她了,好不容易等到孩子大了,懂事了,却一心只想着为父报仇,才搞成今天局面!
儿啊,你可千万不要丢下妈咪一个人啊,一定要醒来啊!不然,你要妈咪这辈子还怎么活啊!呜……
不知等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医生疲惫地摘下面罩,摇摇头,说道:“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趁病人现在意识还算清醒,你有什么话尽管和他说吧!”
“洋洋!”于妈眼中蓄满泪水,硬是忍着没有让它流下来。
“妈咪!对,对不起,儿子恐怕不能再陪在您的身边了!不过,不过,值得欣慰的是,我终于替爹地报仇了!”于洋虚弱地笑了笑,说道。
“洋洋,妈咪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爹地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安慰的!你说吧,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妈咪尽量满足你。”于妈哽咽地说道。
“韩可……”于洋吃力地吐出两个字,陷入晕迷状态。
于妈抹了一把泪,连忙找出于洋的手机,拔通了韩可的电话,“是韩可吗?你好!我是于洋的妈妈,他快不行了,求你快点来医院一趟,好吗?嗯,好,谢谢!”
刚做完节目的韩可,接到这个电话,无异于是一个晴天霹雳,匆匆挂了电话,慌里慌张地跳上租车,要求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往医院赶!
见到于洋,韩可怎么也不敢相信,昨天见到还是好好的一个人,今天怎么就弄成这样。她从于妈哀伤地表情看到了绝望,一颗心都碎了。
她走到于洋面前,轻轻地唤了几声。
就像有心灵感应似的,于洋缓缓撑开眼,看到韩可立在面前,露出欣喜的笑容,吃力地说道:“终于让我等到你了,我以为,我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再看到你了!可可,有一句话,我怕我要是再不说,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不会的,于洋你别乱说话,你会好起来的!”韩可拉着于洋的手,含着泪痛惜地说道。
“不,可可,我们都必须面对现实,你别打岔,让我把话说完!”
韩可应了一声,拼命地点头。
“其实,早在上大学的第一天见到你,我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你,可是那时候我胆小,错过了一次又一次表白的机会,直到姚凯出现在你的身边,我才后悔不已,天天盼着你们分手,想不到还真被我给盼着了,你们居然真的分手了,可是我依然不敢大胆追你,只敢默默地跟在你的身边,连你毕业选择电台工作,我也跟着过来了,为的就是能每天看到你,我就心满意足了!那一次去H市,我一直很想对你说声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和肚子里的孩子,我知道你不会怪我,但是我怪我自己啊!”
“快别这样说,那都是过去的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要放在心上。”韩可急得捂住于洋的嘴说。
“其实我还有一个最大心愿,我知道我这一辈子是不能实现的……”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满足你的!”韩可急切地说道。
“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新娘,你愿意吗?”于洋虚弱地问。
韩可想也没想,斩钉截铁地答道:“我愿意!我愿意!只要你能好起来,我愿意做你的新娘!”
“只要有你这句话,就,就足够了!”说完,于洋再一次晕迷过去。
扑嗵一声,韩可吓了一跳,一直站在身后没有出声的于妈,突然直挺挺地给她跪了下来,说道:“韩小姐,就算我求你了,希望你能满足洋洋临死的最后一个心愿,当一回他的新娘好吗?”
“于伯母,你快起来,我……”刚才于洋问自己,她只是口头上安慰他的,真的要举办婚礼,她有些犹豫。
“洋洋只是一个将死之人,你们并不是真正的结婚,只是满足他一个心愿,一个形式而已,你都不能帮帮他吗?”于妈痛心疾首地说。
“好吧!那就请于伯母尽快去安排吧!”韩可想了想,点头应道。
“嗯,好,谢谢,谢谢……”于妈连忙擦拭着泪水,蹒跚着站起来,冲出病房。
“什么,你要跟于洋举行婚礼?那我算什么,不行,我不同意!”接到韩可的电话,杜泽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声吼道。
“泽,你听我说……”话还没说完,对方就赌气将电话挂断,韩可顿时一口气堵在胸口。
当天下午,在于洋意识还算清楚的情况下,在众人的搀扶下,来到了一直向往的教堂,韩可已经换上一身雪白的婚纱,虽然只是化了淡淡的妆,可在于洋地眼中,依然是那么美若天仙。他挣脱众人的手,坚持要用自己虚弱的手,拥着韩可细细的手腕,一步一缓地朝庄严的神父面前挪。一段平时只需要一分钟的路程,他硬是用了十分钟,还冒了一身的冷汗,才总算挪到。
“于洋先生,请问你愿意娶韩可小姐为妻吗?无论贫穷,富贵,疾病,或是死亡,你都会对她不离不弃,生生世世在一起吗,你愿意吗?”
“我,愿意!”于洋深情地看了韩可一眼,虚弱地答道。不远处的于妈更是忍不住吞声哭了起来。
“韩可小姐,请问你愿意嫁给于洋先生做为你的丈夫吗?无论贫穷,富贵,疾病,或是死亡,你都会对他不离不弃,生生世世在一起,你愿意吗?”
“我……”
“她不愿意!”杜泽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一把拽着韩可的手,就往外跑。
场内顿时一片混乱,被于妈请来的那些亲戚朋友大都错愕不已,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还会有谁会在这个将死之人的婚礼上跟他抢新娘,连韩可也想不明白。
于洋面带微笑看着韩可与杜泽渐渐远去的身影,瘫倒在地,永久地闭上了深遂的眼眸,最终他还是没有听到韩可亲口跟他说“我愿意”那三字,带着永远的遗憾,走完了他短暂的人生二十七个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