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个女子,从她有意识起,就一直能听到她用柔软清丽的嗓音,对腹中孩儿进行胎教,读各种诗词歌赋,讲一些朝堂江湖的趣事,甚至还找一些类似《笑林广记》的笑话来读。夜晚,则常常对着腹中胎儿叹气,无奈又坚定:“好孩子,无论如何,娘都想生下你。将来要是受了苦,千万不要怪娘,好吗?我的孩子。”东方玉轻轻动一下以示回应,她就欢喜得不得了。
只是那女子的声音柔和却总带着难以言说的忧伤,虽浅淡,却似刻入骨髓,难以消磨。日子久了,她渐渐知道,这忧伤,来自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遥远海岛。更多的,来自那个叫南宫绝的男人。
那女子给了她全部的爱,她感受得到,也因此接受接受了新的身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有一个娘亲,爱着自己。日复一日的关怀,终于让苍白骨架的血肉渐渐丰满,有生命的力量缓缓流动。
她也顺应自己心意,重新过了一个童年,像所有的小孩子一样,天真快乐,嬉笑玩耍,奶声奶气地叫着娘亲,看那女子一脸幸福的笑,将所有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悲愁,一点点剔除。
然而这种日子,都终结在那年的雪山深处,一切的欢喜和关爱,一切罪恶和愁苦,目眦欲裂的愤怒和挣扎,玉石俱焚的惨烈和决绝,都掩埋在皑皑白雪之下。
从此生命里刻骨寒意和森冷,伴着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雪越发大了,寒意逼人。东方玉嘴角缓缓浮出一点笑意,望向茫茫飞雪,娘亲,你不用愧疚,毕竟我们当初,都没有更好的选择。
这个决定,我并不后悔,所有的后果,我也乐意承担。
惟愿这短暂一生中,可以快意恩仇,活得潇洒恣肆。
前路如何渺渺,有多少艰险,她并都不惧怕,毕竟习惯了一个人去面对,只是每到深夜,漫天匝地的寂寞,如野草疯长,在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角落。只能独自排解。
幸好,有师傅,有古灵精怪的师姐,还有冷似冰块的师妹,人世间百态横生,终有值得留恋之处。
低咽的箫声渐转平静,如冬日清晨,暖阳出,雪水融,潺潺流淌,听得人心中平静,有淡淡的暖。一曲终,只留余音袅袅。
东方玉放下箫,回过头,看向那个“偷听”了好一会儿的人,很平静地说道:“慕容将军,有事?”
闻言,慕容洛瑾要出口的话顿时僵在了嘴边,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用这种极为平静淡然的语气问他“慕容将军,有事”了!一次在帐篷外,被她嘲笑成老处男,一次在战场上,被她气得怒火翻腾,这一次,不知道能不能幸免……
心中暗暗戒备,慕容洛瑾仔细看了看,雪花飘落中,那人玉手执箫,神态安然,虽披着个厚厚的斗篷,仍给人翩然若仙的感觉,平静的眸子中看不出被人打扰的恼怒,这句话仿佛就是在路上遇到熟人,随口打个招呼一般。应该,没事吧?
想到这儿,慕容洛瑾轻咳了声,身形跃起,如燕子剪水般来到小亭子里,露出自己第一公子的高雅笑容,缓缓道:“深夜无聊,出来走走,没想到能听到东方妙曲。机缘巧合,实在有幸。”
他的表情明明很正式或者说很正经,可不知是因为刚刚吹奏的曲子过于婉转哀伤感染了她,还是雪花飘散光线朦胧让人产生错觉,东方玉不禁想起了聊斋里的经典对白: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有缘得见公子云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看这头发上都薄薄一层冰凌了,慕容将军你还真是有闲情雅致,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还有做狐仙的潜质呢?
只是,自己特意跑这么远来吹箫,就是怕吵了别人睡觉,没想到还有人能够“机缘巧合”地听到,真是,有够无聊的。
东方玉心中翻了个白眼,正待开口说要离开,慕容洛瑾却好似看出了她的意图,微一侧身挡在前面,俊颜含笑道:“夜冷天寒,洛瑾邀军师共饮一杯,可好?”
看东方玉眼睛微眯,似乎在考虑这个提议,慕容洛瑾赶紧补充道:“我带来了慕容山庄珍藏的好酒,还有三坛陈年千日醉,东方,可以品尝一番。”中间忍不住顿了顿。
唉,他本来是想叫“东方”显得亲近一点,可是今晚才知道这只是人家的姓。现在倒是想叫玉儿来着,可一想这人平日性情,又只好作罢。想到这儿,慕容将军忍不住心中挫败,只好目光殷殷地望着东方玉,希望她能接受自己的邀请。
千日醉,还是陈年的?此酒难得,据说喝上几杯,任你再好酒量也会醉倒,差点的甚至会连醉好几天。
东方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慕容洛瑾一番,淡淡笑道:“难得慕容将军盛情相邀,本军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见她答应,慕容洛瑾心中一喜,也不计较她特意把两人身份摆清楚的生疏之举,起身向军营而去。
帐篷内。
慕容洛瑾先到几重屏风后换下一身湿衣,贴身侍卫莫离则拎来几坛子酒,摆好桌椅果盘,又把炭火生得旺旺的,待慕容洛瑾和东方玉坐下之后,跟往常一样站在一旁随时待命,却接收到自家公子阴测测的眼神命令,只好满脸困惑地悄然退下。
这是有什么大事要商量吗?莫侍卫表示疑惑,平常可没见公子这么大方,一般都是一杯清茶招待,自来到军营,可是第一次把这这几坛好酒拿出来。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