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来正默然体验这种种妙不可言之处,忽然发现向来不离自己的三件至宝此刻的状态十分古怪。他能轻易感应到星穹剑、凝泪珠和古卷就在附近,自己的一念必能使之显形而出。可反复探查周围弥漫深广的无穷粒子,却又绝没有一颗是他们所化。
闪念间东来已经了然,这是自己境界尚低之故,想必这三件至宝就在眼前,奈何自己竟视而不见。唯一可感安慰的是他此时已完全不受这阵法所困,黄沙、异木、刀剑互相乱作一团,他却仿佛身处另一空间丝毫不被影响,只是如同外人看戏一般。
良久之后阵势再变,忽然有熊熊烈火占满天地、俄而又有滚滚波涛淹没一切,这水火之中能量浑厚杀机无穷,但对于身具水火神通的东来而言效力反倒远逊,轻易就被遏制消解。
又过了不知多久,阵中一切道法全部收敛无形,逐渐露出此地真实面貌来。原来此阵竟是设在昆仑仙域的奇异空间之内,乃是刚才的几道符箓共同施法将东来八人转移进来。此时无喜道人师兄弟已尽数萎顿在地昏迷不醒,东来长笑声中暗念“聚”字,空中顿时凝成一个金光闪闪的人形,闪了几闪后金光消退显出里面的肉身,只见他皮肤白皙温润,体态均匀修长,竟似因祸得福,远比进阵受伤前更显青春年少、风采过人。
东来以法力凝聚变化出一套都市衣衫,饶有兴趣的放眼四望,远处有七座高耸入云的苍山隐约围绕,近处则是一片片花红草绿生机盎然。举目向上,但觉天空冰蓝如水幽美清丽;提鼻轻吸,顿知四野芬芳感人怡心骋怀。身处其中,东来仿佛忘记了一切繁杂苦恼之事,心头生出绵绵不尽的喜悦,不由随意的仰面躺倒在地,口中还轻轻哼起一段想不出名字的小调。
哼了几句,东来忽然一皱眉头暗道胡闹,自己毕竟还在阵中,怎么居然乐不思蜀起来。昆仑仙域经营千年万年,内里自然会有这等胜景,岂值得大惊小怪迷失心神?东来自问修道以来危机不断,没有哪一次能让自己丧失信念和斗志,怎么今天大破此阵之后只想在此久居不出了?
他此刻竟是越想越气,转眼间已怒火熊熊,口中几乎要大骂自己,心中反复只有一个念头:我李东来何等人物,生而具备大造化,得传承仅仅数月就已臻当世绝顶高手之列,我这一生只能是无限辉煌的传奇,岂能容得下今日这等失败之辱?刚才被烧的赤身裸体皮开肉绽在先,身受迷幻躺倒欢歌在后,种种丑事眼下必已被昆仑七剑等人传播在外,天下已经无人不知,日后我还有何面目行走修道界?真真气死人也!
正欲狂暴发泄之时,猛然他心中一惊,立刻大声自言自语道:“李东来!你已不知不觉陷入此阵的迷幻法术中了!快快醒来!不要再被这些诡异情绪带动!”原来他已意识到自己当前所见所感恐怕无一是真,此阵的厉害之处如今才算刚刚展现,那就是以幻术激发影响阵中人的心境,使之迷失不出。
但东来越是大呼,言语口气越是粗暴愤怒,不仅未能清心静气,反而额头青筋乱跳、身体不住颤抖,几乎临近失去理智的边缘。他心中之怒已经不只是气自己,也不只是气这诡异阵法和昆仑七剑,实是累计二十多年的负面情绪的总爆发。
怒到极致,东来心中忽生无尽憎恶,猛地凝力一拳朝前方击去。整个空间为之大震,地面竟被击出一个无底深洞。一拳既出,他似乎觉得心中舒畅了一些,立时狂性大发在这阵中毫无章法的拳打脚踢起来,直欲将眼前一切全部毁灭。
发泄不知多久,连这金色肉身也有些萎靡无力之时,东来渐渐停了下来。脑中略有清明的看了看四周,只见大地翻腾龟裂、空中暴雨瓢泼,原本一处处花草荟萃之地早已变成一片片烂泥,那些极为惹人喜爱的微小生命尽数凋零,东来渐渐哀伤满面悔意连连,不久甚至落下泪来。
他迷茫悲戚中忽又脚步不稳的四处走动,一边走一边轻轻啜泣,口中还含混不清的说着什么。猛然间他在一块已经被自己拳劲扫中四分五裂的巨石后面发现一颗翠绿晶莹的小草,顿时大喜过望的扑身而去,这颗草竟似是自己疯狂发泄下唯一幸免的生命,此时看来摇摆来去弱不禁风,宛如随时都会丧身于此。
东来连忙运劲于掌围成一个护罩将小草保护起来,同时患得患失的输送进一丝能量让其汲取。果然仙域之内绝无凡木,这颗小草借此能量润身竟瞬间长大了一些,看起来更加生动活泼娇小可爱。东来大喜之下又送进一丝能量,心中只觉若能保护此草在大难之下稳健生长一如从前,也算是自己稍赎罪过。
接连几次下来,这颗小草有此外力相助竟生长得亭亭玉立明**人,一看即知是被人精心呵护而成。东来望着这无名小草,又看了看四周的满地狼藉,心中百感丛生悲喜交加,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几声又呜咽痛哭,随即又剧烈咳嗽不已,最终却“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摔倒在地昏迷不醒。
昆仑仙域极北峰顶,此时并肩站着两人朝南而望,其中一人一副老农打扮,正是草履真人;另一人年轻俊美,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不羁和乖戾,却不知是谁。年轻人道:“这就是隔绝天人的飞升逍遥阵?不过如此!枉我万里迢迢赶来此地。”
草履真人道:“此阵催发人之七情,不在其中实是不知厉害,夜兄弟万勿小看了。”年轻人笑道:“阵中的小子太嫩,这几番寻常变化就让他心神失守,至今陷进去两天一夜也未能清醒,实在不堪大用,以后恐难有作为,亏你还一直夸他。”
草履真人却慎重道:“阵中一切变幻莫测,专能刺探人心至深之处,他进去是这般变化,旁人进去必然另有变化。以夜兄弟的高才大能和数百年的历练,自是不会被这等低微生命的存亡小事所牵绊,不过只要心中有恨有怨有悲有喜,在此阵中必然要亲历幻象,届时仍少不了费上一番周折。”
听他二人之言竟是对阵中东来所见所为历历在目,而且那年轻人居然也是修炼数百年的高人,怪不得草履真人会如此客气。这面貌年轻之人又道:“你们人类最是虚伪狡诈贪得无厌,心中欲望甚多顾忌也甚多,入阵之后当然要被一一考验步步危险。我自问心如铁石,这些年来子孙后辈死了不知多少,有一些还是我亲自处死的,自然没有时间去为别的生命伤春悲秋,若是入阵不知又能遭遇何种幻象?”
说罢微微一顿续道:“不过这小子却委实单纯了些,不像你们大多数人类。他这种人,固然能轻易被困于阵中,但也最容易清醒。其他人嘛,平时对心机算计考虑的越多,所历幻象必然越是复杂诡谲,想要清醒破迷却是难之又难。”
草履真人点头道:“夜兄弟所言甚是。心思单纯之人用情必深,所谓深情伤心,他此番大喜大怒大哭大笑,每种情绪都是至真至诚至烈至极,我恐他日后即便伤势痊愈,其心神之损却是久不易复。”
东来恍惚中渐渐苏醒,眼望身前小草目光迷离呆滞,不由自主的念出一段话来,话语既出猛然头脑一凉,身子顿时站立起来。原来刚才他无意间所念乃是造化拳的一段法决,只因在其幼年之时就不断盘旋闪烁于脑中,故而早就被深深铭记倒背如流,平日每一发呆总会不经意的反复默背。
得到造化拳传承之后他已明了这段法决是入门总纲,因为印象太深,所以反倒从来不曾有意念诵,后来修为日高所悟日深,对这段法决更是几乎完全抛诸脑后,不想今日却在头脑中再度浮现。
东来暗自庆幸自己从前曾对此用功甚勤,此刻只念了两句就心神一震脑中清明,再看这小草已无夸张悲喜之意,只是满面凝重的道:“好真的幻象!可我纵然明白眼中都是幻象,奈何却无法看透。如今更是寸步难行,否则不知又会有何新的幻象衍生。”
他微微一叹闭目转身盘膝端坐,置周围一切于不理,不停地一段段念诵起造化拳经来。东来虽未曾睁眼,但却能清晰感应到随着自己轻念之声悠悠响起,周围的一切幻象逐渐变得恍惚游移飘渺虚无,最终完全消失。可是此地空间并未显出真容,而是变得漆黑混沌不可视物,就连脑中无碍镜也宛如覆尘一片烟雾蒙蒙。
东来刚才大伤身心,此刻手足膝肘多处酸痛难当,脑中也疲惫之极,不知不觉间已然悄悄停止了念诵,身体亦不再端正盘坐,反而竟松散软倒昏昏欲睡起来。
似睡非睡之间,东来只觉一只光滑温柔的手臂忽然环住自己,随即一个丰满幽香的身子轻轻沉入怀中,自己那套衣衫早在刚才的发泄中破损成零碎布片,现在的他与周身也相差无几。
东来感应这番变故心中一惊睁开双目,视野中仍是迷蒙一片,他怀中的身子却已是灵巧调皮殷勤致意。东来二十三年来始终保有童身,今日首尝这等人伦大欲顿时清明失守意识昏乱,脑中仅微微闪过一丝“幻象”之念,岂知越是幻象越能自欺,他深迷其中竟不可遏制的生出些许渴望,一念既出立刻有数声动人轻笑自耳边响起,东来明显感到又有几个娇躯挤了上来。
正在此不可自拔之时,泥丸宫中忽然一亮,那古卷微微展开一寸,金色光芒凛冽而出。东来心头一惊,猛然看到无碍镜被金光照耀之下尽扫阴霾熠熠生辉,金波流转一周立刻显出自己此时的状态来。
一眼望去他顿觉毛骨悚然周身冰凉,原来镜中显示此刻围绕在自己周身的乃是数条花绿巨蟒,其中一条正巨口大张吐出长信在自己胸前不停,东来明明看到每舔之下自己就会肌肤泛黑腐烂脱落,怎奈身体触感反而毫无痛苦舒爽难言。他忽然明白古卷没有立时屏退幻象是要点化自己,以其无上尊贵之能应该无需以幻象破幻象来让自己清醒,所以镜中所见绝非幻象,乃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