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跟着,现在,已经没什么可以问的了,他愿意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只是陪着我在这个国度这个城市生活,我有什么可以埋怨的呢。
“左氏的力量在于,它一直是黑暗势力的极致。”清冷的嗓音淡淡响起,我下意识地抬头,只能看见江年川坚挺修长的背部线条,白色衬衫在眼光下仿佛还能看见迷离的金色泽。
脚步不停,江年川的话声也继续:“而能将它漂白归于白道,是除了左司以外,组织里长老们的一致愿望,阿锦,左司那个人,你没有见过,但我和他却认识了7年。”
“他有着极大的野心,他说过,如果有必要,他会把白音献出去。”
我哑然,把白音……献出去?
“呵呵,把下巴收好。”江年川站定脚,回神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神却缓缓放远,看定我身后的某个方向:“那个时候,洛河岛国发来合盟的邀请,左司当时才接位,根基不算稳当,所以在对方提出带走白音时,我没猜错的话,他绝对是想过将白音交出去的,一个女人和自己的伟业相比,左司绝对不是痴情种。”
语气淡淡,无褒无贬,我却终于明白江年川曾经说过的“庆幸”是什么意思了,除了庆幸我不是会盲目自绝的白音,也庆幸他不是真正的左司。
“只是后来洛河岛国内部政变,也就没有了合盟的必要性,白音才免去了远渡的险情,这件事情,其实白律是知道的,所以他来找我。”
“他找到我,要我带走白音。”
我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原来还有这样一件事。
“白律说,带我姐姐走,离开左司,我们白家愿意入股江氏。”
想到那个强势霸道却偏偏爱而不得的男人,我突然后些怜悯起来,是真的爱上了自己的亲姐姐,才会一直那样扭曲却又痛苦地深陷不甘和自责中,也才会因为深爱,可以轻轻松松地将白家家业拱手相让。
“我答应了,可是,去美国当晚,左司发现了。”
江年川轻吐一口气,目光淡淡:“随后,左司死于海战,至于白音自杀,阿锦,我可能应该道歉的,白音她其实是爱上我了。”
阳光似乎愈发烈焰了些,我揉揉发疼的额角,尽量不显出自己其实有在烦躁。
这段时间以来,光从白律的态度来看,其实我也早就该猜出点什么的。
毕竟在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白律就质问江年川为什么要抛弃白音。
只是,我到底在纠结什么呢,江年川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唯一该责备的……
我抬手微微遮住光线,轻叹道:“从小到大,你倒是一直都这么,唔,祸水。”
额头被修长手指轻弹,淡淡的笑意带着几分无奈:“阿锦,我倒是希望你在吃醋。”
我翻翻白眼,伸手攀上他的手臂,苦哈着脸说:“我饿了。”
这间饭馆算不上多高档,但难得很干净,是我和老千她们经常来的一家,老板夫妇是Y市人,却也讲着一口地道的G市方言,热情大方,所以虽然店面不大,生意却极好。
因为来的次数多,好歹混了个脸熟,伙计一见我就直接领着我们往我往常去的位置走去。
我在江年川似笑非笑的眼神下得意地扬眉,表示自己还是很有脸面的,一边也大步跟着往前走,实在是饿了。
腰被江年川从身后轻轻一揽,我诧异地回头问:“怎么了?”一面反射性地挣脱了一下。
江年川依旧嘴角含笑,眼底却毫无波澜,语音淡淡:“阿锦,我们回家吃。”
虽然没闹明白这男人是哪儿来的别扭,但还是轻蹙着眉尖,随着他不轻不重的半搂力道,慢慢地向门外走去。
才走出几步,几个彪形大汉猝然立于我们身前,我抬眼一看,微微一惊,眼前的竟是几个身穿制服的西方人。
而且这种宝蓝色的制服,看起来好熟悉,好像是悠然曾经给我们几个介绍过的。
北美洲的某个组织。
领头的一个男人向前走了一步,讲的却是半生涩的中文:“Summer先生,请您告知我家少爷的下落。”
江年川轻搂着我,半是好笑半是认真地打着招呼:“Jam,你们魄的找人能力是不是下降了?”同时向我附耳低语解释:“Mark的家仆。”
我斜睨了江某人一眼,用眼神传达着“吓了我一跳”的埋怨信息。
这些个乱七八糟的身份,老千估计也是情路坎坷了。
眼角瞥见脸色苍白的老板夫妇,我扯扯江年川的袖子,示意有什么事情还是先回去说吧,这样子柱在人店门口,得吓跑了多少生意啊。
几个人都是驾车来的,还是加长型的,又洋气又张扬,我暗暗咂舌,混黑社会确实是架势十足得很呢。
车上我尽量保持沉默,其实也是有些累了,今天一大早出门到现在快午后了,连饭都没吃。
江年川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只是淡淡吩咐前座的一个戴眼镜的男人递了瓶水过来,语气有些揶揄地说:“学人玩跟踪,到头来却让自己受苦,阿锦,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只有你才会笨到这种程度啊?”
我无力地翻翻白眼,喝了两口水,觉得困意也浓了些,干脆枕着他的手臂假寐。
Jam不像其他领头的那么大牌。而是自己安分地驾着车,用还算明晰地中文说道:“那边,是终于动手了,因着我家少爷和您的交情,我们老爷才派我们过来接应的。”
Jam的语气并未见太恭谨,说话内容尽管很是严肃,但也只是这么一提,交代了自己一行的目的后,就没再说些什么,继续专心驾车。
我微惊,“那边”是指哪边?
耳边还能忆起如今尚躺在医院里的一个女人的骂声:“你的亲生父母啊,是真正的杀人犯啊!杀人犯啊!他们杀了多少人,就有多少人的亲人来找你报仇!”
“他们杀了那个可怕组织首领的儿子,现在你自己简直就是人家的玩物,那些可怕的人会一个一个地杀光你身边的所有人!”
“扫把星!扫把星!夏锦你这个扫把星!”
可怕组织……
眼前一暗,脑袋已经被摁进清冷的怀里,江年川说:“不是困了么,还有些时间,干脆小睡一会。”
我点点头,乖顺地闭上眼,既然已经算是找上门了,直面就是了。
车子开得很稳,大概是真的累到了,或者是身体里的某些症状开始复苏了,我只感觉到眼皮渐渐加重,直到完全沉入梦境。
心间却突然灵光一现,那瓶水……
醒时天色已经很晚了,人却已经不在车上了,而是回到了公寓的房间,我坐起,扶着额发愣。
几秒后,我突然慌乱地带跌下床,赤着的脚板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光滑地面的冰凉,全身也跟着不自觉地发颤。
如果这次……如果这次他敢撇下我……他要是敢……
脚步有些跌撞地冲到客厅,没有人,书房,没有人,浴室……阳台……
我几乎是脱力般靠着阳台的围栏,晚风从身后吹来,终于觉得冷了。
“什么时候醒的?”熟悉的清冷声线,带着暖意。
我扬眸,看见名叫江年川的男人一面解下围裙,一面带笑向我走来。
室内的光线暖黄,应该是为了让我睡得安稳点,他特意调的,我却突然觉得眼眶发烫,赶紧闭上眼,嘴角扬起释然的笑:“阿川。”
脚步声骤然停止,我将满溢的情绪微微压下,看着男人在离我一步远的地方站定,脸上有着难得错愕的神情。
从9岁认识他起,我都是连名带姓地叫着他,从未有过更多亲昵的称呼。
我只是不习惯,那样亲昵地叫一个男人。
即使这个男人陪着我长大,陪着我学会爱。
“吃饭吧。”我笑着上前一步,挽过他的手,向饭厅走去。
谢谢你,没有离开。
一团乱糟啊,我挫败地趴在电脑前,对着一堆头疼的数据投降,我就说为什么江年川突然那么好心地叫我帮忙整理材料,说是愿意让我加入他们的“计划”,结果,我几乎是毁了一整个上午的好时光,跟一堆阿拉伯数字大眼瞪小眼。
谁能告诉我,要从一个大企业近20年的生产数据里挖掘违法信息,是怎样的一种挑战人类极限的运动啊?
房门被推开,一个偷偷摸摸的小身子钻了进来,眼睛扑闪着怯怯却明显聪颖的光芒。
我忍不住轻勾嘴角,对着那个小身影招手:“阿萧,过来,陪姐姐说话。”
玉箫,跟着我随了某个已经不算是有指代意义的夏姓。
夏玉箫,就是那个超市里偷东西的小男生。
阿箫攀着门板犹豫了一下,还是小步向我跑来。
虽然也考虑过如果只是暂时的资助,这个孩子以后还是会继续偷窃,但也并没有想过江年川竟然会直接让人将他送到家里来。
阿箫像是有什么话想说,踯躅着没完全走近,小嘴张张合合了几次,还是抿成了一条直线。
我微微一愣,笑问:“怎么了?”
这个孩子其实很聪明,眼睛里还保留着孩童的天真,眼神里却是带着历事的谨慎。
他终于走近两步,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轻声说道:“姐姐,我……能一直住在这里吗?”
有几秒钟的惊愕,原来这些天,这孩子一直眼神闪烁不安,竟是为了这事。
从未想过原来这样小的孩子,其实最缺乏的会是安全感,尤其是一个孤儿。
我把电脑合上,坐直身子和他对视,语气不自觉地更温柔了些:“阿箫喜欢这里么?”
“喜欢的。”这次他说的又急又快。
我伸手摸上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偏头轻笑:“喜欢的话,那就住下来吧,以后,我们是一家人。”
我希望,你可以想我的尚尚一样,成为我的家人。
隔着阿箫瘦小的肩膀,我的视线和出现在门口的江年川相遇,我这样告诉他。
下午Mark一行人来了,Jam因为找到了自家少爷,或许终于可以给他口中的老爷有所交代了,心情显得不错,粗狂的古铜色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笑意,就像他们过来不是为了商讨应对那个传说中“可怕组织”的策略,而是过来蹭饭而已。
倒是Mark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和之前那意气风发的花花大少的形象差太大,我忍不住一边倒茶一边偷眼看了他好几次,惹得江年川在一旁似笑非笑,才骤然想起某个叫老千的女人果然是不同凡响。
大家在沙发上坐下,却并没有说话,各自喝茶,甚至,黑着张脸的Mark还打开了电视。
我翻翻白眼,抢过遥控器,指了指书房门,道:“我说,你们还是去书房说话吧,电视留给阿箫看。”
其实,从他们目前类似于按兵不动的方式,我也该猜到,他们所谓的计划,其实简单得很,一个字,等。
等着对方按耐不住,先出手。
所以当我突然醒悟过来,一边把遥控器递给阿箫,一边偏头咆哮着问,那有何必让我和那些倒霉数据折腾一上午时,已经和Mark一行人走进书房的江年川,只留了个明摆着写着“因为你看起来很好骗”的字样的背影给我。
我认命地跟着他们走着,阿箫却突然拽着我的衬衫下摆,一脸惊慌地看向窗台,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来得及感受到阴沉的杀意,和看清那管黑黝黝的枪头。
生平第一次被人拿枪指着。
耳边仿佛还能响起一道恍如梦魇的枪声,那道枪声,夺走了一条鲜活的小生命。
江年川他们无疑是急速地赶过来的,但是我只是笑着,等着持枪的陌生男人利索地翻过窗台,打翻了那盆月季,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我没想过自己竟然可以这么沉静,只是将阿箫小小的身体往沙发一推,让枪头完全指着我的额头,嘴角甚至不自觉地噙着一抹笑意。
倒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了呢。
那个所谓的和我父母牵连颇深的神秘组织。
像是心间一直顶着生疼的一根刺,终于可以被拔出来,即使伤口会流血,但总好过时时刻刻腐烂发臭,我承认,关于我的身世,从来就是一根针刺,它比埋藏在身体里预警还可怕。
因为我触碰不到它,只有依靠别人来揭开它,甚至我希望,可以连根拔起。
即使现在是被人拿枪指着。
大学时期,我们寝室四个其实是学校有名的“癫人团”,而也只有我才能和其中最疯癫的老千相抵抗,有我们两个在的地方基本是绝对不会冷场,因为我们的互掐和耍宝从来是众人的笑点。
那个时候,其实是最无拘束无忧愁的岁月。
至少我比谁都想念那段时光。
就像老千之前说的那样,我现在变得太安静,太没有可调戏性。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在今天这管枪下解决掉,我应该可以恢复曾经那个无法无天的夏锦。
想到这里,觉得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舒坦。
江年川他们在一边没有说话,气氛却在男人的手指缓缓按下扳机的霎那,变得极度冷凝。
我偏着头,感受到弥漫的杀意将我束笼,清冷的嗓音却此时淡淡响起:“你找错人了,胡魁。”
男人似乎一愣,我眼睛微眯,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飞快地扬起,手刀速成,左脚也一同高抬屈膝,趁着对面的人愣神的一瞬间,将他持着的手枪一掌劈开,膝盖朝着他的腹部狠狠施力,左肩随之用力一顶,将他高大的身躯直接反按在地。
一气呵成。
嘴角高扬,我扬眉冲着含笑的江年川吐了吐舌头,一直半死不活的Mark终于活泛地吹了声响亮的口号,屋里氛围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午后的阳光从我身后照射进来,我感受到,有什么终于带着生气和活力的东西在心境间生长起来。
以后的夏锦,即使至今不能彻底摆脱身体内不定时的炸弹,血液里未知的恐惧存在,至少,她会学会变回那个疯癫的自己。
老千撩了撂风情万种的大波浪卷发,一面唤来酒保要可乐,顺便帮我点了杯牛奶,一面媚眼如丝地冲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