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浓密的头发散发一阵潮湿的清香，摆动时轻轻扫到干净的细肩，然后温柔地垂落下去。半透明藕粉色的指尖抚上黑白琴键，《致爱丽丝》，习以为常的第一段音落，甘蓝意外地用淡而哀伤的声线缱绻地唱，逐渐在心房的最左端盛开满密密麻麻结实的幽蓝花骨朵：“和我跳舞吧，lolia，白色的海边的沙。爱情还是要继续吧，十七岁，漫长夏...”
待到谢幕抬起尖尖的脸时，终于掌声如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下场后老师也忍不住欣喜称赞：“蓝果然没负我给予的厚望，比别人单调的演奏更多一份精致和聪明。”甘蓝忍不住回头，看见亭亭站在角落的柒染拿着一只毛巾，对着她隐隐约约地笑。
报奖归来，周会时在全校师生瞩目中，校长提名表扬。而后校刊大标题报道，一系列荣誉纷至沓来，甘蓝风光无两。
下课时分，甘蓝漫不经心地听着柒染读那些男生递给自己的情书。柒染扳着手指，在一片零碎的日光里愉悦地笑出声来：“哆来咪法嗦啦西，一二三四五六七。蓝你好狠心，全部都拒绝。可是蓝你偷偷告诉我好了，到底喜欢怎样的男生。”
含苞待放从没有对任何人盛开过的心事。甘蓝突然觉得口渴，喉咙一紧很久才说：“我不会喜欢谁。”
柒染调皮地眨眼：“骗人，蓝你瞒不了我。”
老师在黑板上写着板书，大家握着的笔下字迹繁复。杜甘蓝把长发垂在面庞两侧趴着，阳光软如手指，无声地扫过昏昏欲睡的脸。
再抬朦胧的眼时就看见意外闯进视线的男生，举着一台相机贴在玻璃窗上对着自己，“咔嚓”一声白光一闪。放下相机时，嘴角勾起弧度，眼睛里盛满了日光。
杜甘蓝有些气恼地起身质问，波西米亚风格的大花长裙褶皱落地：“你干什么。”
沉静片刻嘻嘻哈哈雨打残荷的笑声一大片。老师沉着脸举着长教鞭敲讲台：“安静，安静。杜甘蓝你干什么？大声喧哗，破坏课堂秩序，还上课偷偷听歌。题会解啦？”
下课铃声适时响起，甘蓝取下已经露出一节白色耳线的耳塞，拖着裙曳跑出去：“因为三角形ACD是直角三角形，所以曲线C1是椭圆咯。”
“杜甘蓝，虽然答案正确，但你思维跳跃得也太快啦！”
甘蓝走出去，意外的是始作俑者的男生并没有逃逸。就双手插袋靠着墙壁，望去他如同在遥远的彼岸。
“干嘛偷拍我？”甘蓝仰起认真的脸去讨，“相机交出来。”
“我说，你太大惊小怪吧。本来是我在认真拍摄‘校园课堂’主题的照片，是你抬起脸突然闯进我镜头的，弄得我还要重拍交差。”明明是自己跑来质问，这个男生却反过来一条条地训导，每句话总是跟着趾高气昂的惊叹号，把她的头啷当一下又一下。
“那好吧，你要拍我就把它还给你，想怎么拍就怎么拍，不过我心地善良所以告诉你，下节课我们体育。”甘蓝转身就返走。
男生一个箭步拦在她面前，低眉顺眼就像是在老师面前认错的小孩：“好啦，我承认我是在偷拍你。”
“道歉。”甘蓝双手环抱望着面前的男生，口气微凉。大概和那些玩小小的伎俩、撒无伤大雅的谎靠近自己的男生无异吧。
男生表情柔和轻轻盯着她，口气温存得不可思议，仿佛轻软地落在风里，下一秒就抓不着丝毫痕迹：“是我的错，我不是校报记者。但我参加了一个设计主题，想拿你当主角，真的。”
甘蓝被盯得脸颊迅速泛起淡淡蔷薇色，却佯装不依不饶：“我不管啦，赔罪。请喝汽水好了。”
小卖部面前队伍很长，两人沉默得有些尴尬，甘蓝干脆弯下身逗店里的那只大肥猫，男生咳了咳，在一旁语气轻松地开口：“我们说点什么吧，比如你叫什么？”
“杜甘蓝。”猫跑来舔舔甘蓝纤细的脚踝，痒痒的弄得她笑，眉目都生动起来。
“多多指教，杜甘蓝。” 甘蓝抬头看见投进自己瞳孔的男生。身形高且瘦，仿佛一株青翠的银杉，静默地站立在潮汐蓝的苍穹下，一树春，忽而又一树秋。
汽水果然是一种让人觉得幸福的零食，甘蓝选了温暖的橘子味，仰起脖子喝下时，有道刚才的声音在耳边声声畔畔：“要记住哦，我是沐已尘。”
甘蓝一直以为这次的事件，以自己委婉拒绝男生拿自己当主角，还给他一个空的汽水瓶，伴以俏皮的“大家互不相欠后会无期，拜拜咯”而落幕。没想到沐已尘却开始频繁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真的很神奇，学校偌大有不认识的人不足为奇，可是当打过照面后，终于会忍不住发出“诶，怎么又是你”的小小疑问。
练习跑步，甘蓝兜起连帽衫的帽子奔跑得像只鸟儿，而心中也似有风呼呼地吹过，空旷如原野上的蓝紫色野花，盛开弥漫却依旧荒芜。
抵达终点撑着膝盖喘粗气，视线里落进一双匡威帆布鞋和黑色的裤脚。
“喏，给你。”沐已尘举着一瓶汽水轻言浅笑。
无声地接过，还未道谢就听见他又说：“好可惜没带相机，不然又可以拍了。”
“沐已尘！”甘蓝恼怒地喊，吊儿郎当的男生最讨厌。
“是真的，你在风中认真奔跑的模样，真好看。可惜了，只是可惜了。”微微的惆怅语气，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连甘蓝有那么一个瞬间想象自己奔跑的样子，只觉得没拍下真的可惜了：“才...怪...”
“甘蓝同学，有没有心动啊。”沐已尘凑近清秀的脸庞问。
“如你所愿，没有。”甘蓝恢复冷淡，轻轻转开脸，看到遥远看着她的柒染，和她微笑着招手后迅速跑开，“别再打扰我了。”
“喂...”听见男生依旧唤她，甘蓝回头看见男生对她微笑，额前的刘海滑过他一双清亮眸子，眨眼间便将日光齐齐剪碎，“那是不可能的...”
甘蓝舔了舔嘴唇，有些唇膏泛进嘴里，是清凉甜腻的樱桃味。
是热闹纷繁的食堂。耳旁是热气腾腾的人声，和筷子触碰碗盘发出的清脆声。
甘蓝偏爱C面食区，只为这里有令人食指大动的紫菜馄饨，再配上一碟脆生生腌制好的小菜，便觉得满足。
甘蓝端起面前的紫菜汤喝，挽起的发髻有些松散，额前的刘海有几缕划进汤里。有清瘦的手伸过来，掏出纸巾替她擦刘海沾上的汤汁。
甘蓝端起汤碗的手不知所措，就怔怔地仰起脸望着沐已尘隔着一张桌子，身子微微前倾，眼神专注地擦着自己的发丝。纸巾上淡淡的绿茶香都可以扰乱自己的心绪。
仿佛整整过了一世纪沐已尘才如释重负地说了声“好了。”
甘蓝喃喃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当然咯，你在这里自然我也会在这里。”说得理所当然甚至带着少年的微微自豪。
“呸！”甘蓝忍不住吐槽。
“谁叫你不答应，甘蓝同学你瞧见我辛苦，你就答应了吧答应我吧。”沐已尘越加嬉皮笑脸。
“答应了吧答应了吧。”四周有不知情的好事者纷纷起哄，“喜欢一个人很辛苦的。”
“不行！”哪有的事诶，什么跟什么嘛，甘蓝头大地逃离了众目睽睽的案发现场。
周五傍晚时分绯红的黄昏里，甘蓝站在校门口张望，等待慢悠悠的柒染。耳塞里跳跃的是夜晚风与花亲吻的小步舞曲。轻轻快快的音调。
有穿着宽大白衬衣的年轻女生跳上男生单车的后座，然后倚着背脊快活地摆动着小腿，干净的脸上抒写着美好愉悦。
不见柒染的身影，却看见了推着单车出来的沐已尘：“我送你。”
“不必。”甘蓝一边说，一边垂眼朝前走坐公车。柒染那个笨蛋是已经等不到了。
沐已尘也不恼，只是推着车不急不缓地跟着。
公车站牌前看见遥远而来的公车，还未欣喜完毕就哀伤。自己没带零钱包诶。
要去培训班，自己学钢琴柒染是芭蕾，半小时后开课。老师都是管教有方严厉的类型，甘蓝小心地为自己默哀。
在心中思量权衡再三，终于低着头扯了扯某人的衣角，柔柔弱弱地问：“你载我去，好么。”
单手插袋玉树临风如兰芝的沐已尘，任日光交错在他肩上轻轻呼吸：“甘蓝，你真美好。”
微凉的风吹得街边围墙上的迎春花摇曳葱郁，甘蓝拢紧的发又被吹乱，痒痒地拂在他脸上，若有若无的兰花香。甘蓝主动说话：“你有预谋。”
“冤枉，那是有心。课间见你买汽水向柒染讨零钱，你解释忘了带钱包。我就记住了。”
“诶，年级主任在前面！”甘蓝一下把头低埋进沐已尘的白衬衣里催促道，“沐已尘，骑快点。”
“为什么。”
“骑快点，不然现在就放我下车。”
“知道了。”沐已尘用力蹬着脚踏，努力保持平衡，车子飞快地像一只箭在路面上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甘蓝预备松口气时，却听到前面那人大声喊“老师好”，然后从年级主任面前滑过。
甘蓝清晰地看到盯着自己的年级主任，一副不可思议的震惊表情。
“你肯定是故意的。”甘蓝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早知道她宁肯弹奏八百遍钢琴练习曲也不搭他的车。
“尊师敬长，我是好学生。”沐已尘如是解释着，即将落幕的日光穿透苍翠茂密的石楠叶脉，仿佛是安睡的蝴蝶，停栖在他乌黑的发际旁。
“可是老师会误会的。”那样亲昵的举动，会误会的...只是，我该怎么办...
是流光迷离的街头，人群如春季回溯的鱼，一丛一丛地缓慢游走。甘蓝穿过喧嚣转身走进深巷，长发散落在风中，像花瓣般拂过脸颊。
附近大抵是原住民宅区，高耸的楼房、横七竖八的电线杆望去低矮，仿佛织缝成一道细密的网铺天盖地地扣来。
杜甘蓝走在墙下，后面的脚步很快跟了上来。
杜甘蓝被逼退到潮湿的墙角，背脊硌得生疼，苍白柔软的唇角抿成防备的弧线。有男生夹着烟头的指尖仿佛有萤火，明明灭灭：“嘘别嚷，只是说点事。”
来人清一色深色制服外套，校徽别在左胸前。有人轻拍她的脸庞：“记住，这张脸好好收着，别乱抢风头。”
杜甘蓝只能反反复复地摇头：“我没有。”
“找死。”旁边另一人伴随狠狠咒骂，扇过来的一记耳光，清脆响亮。甘蓝就在风中蜷缩起身子，泪水如云朵翻滚而出。
沐已尘出现的瞬间空气变得凝静如水，许久，微凉的晚风贯穿过他的脸庞，低沉的声线融进风里：“跟我走。”目不斜视拨开人群拉着甘蓝准备离开的手，被钳制住停滞在空中。
沐已尘侧过一张好看的脸：“你躲我后面”，甘蓝埋垂着头，伸手拉了拉他白衬衣的衣摆，声音低低的融进风里就不见了：“...小心...”
视线里漾起银白色犀利的光，甘蓝即使隔着几公分的距离，肌肤也能感觉到冰凉刺骨的寒意。
沐已尘忽然倒下身倚着墙，衬衣暗红的污渍深深浅浅，宛如泼墨出的层叠花朵。
男生四处逃窜开去，甘蓝惊恐地捂住了嘴，泪水簌簌地流：“对不起。对不起。”
温暖的灯光如水般缓慢地倾泻下来，那个瞬间显得绵长。沐已尘疼痛让他皱起眉，但绵延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仰起脸接住了甘蓝的视线。伸手轻碰她的脸颊，擦去洁净的泪痕：“傻瓜，不管你的事，是我一直都等着你，期想又送你回家。蓝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所以我才千方百计地接近你，闯进你的视线，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