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暗下来,黑漆漆的夜幕笼罩着整个房间,刘子宁没有开灯,却始终端坐在桌子前。他大概能猜到刘子安在心中写了什么,无非就是劝他去韩都看看,问问冷玉弦,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可是他似乎没有那个勇气了,当初,冷玉弦已经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放弃他了。现在,他还有必要去问问已是他人妇已为他人母的冷玉弦?可是心底还是带着放不下的情绪,冷玉弦的音容笑貌在他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冷玉弦的声音不断在他耳边盘旋缭绕,像是一个魔咒,促使他拿起那封信。终究还是点了烛火,打开了那封信。
“吾兄亲启:今弟至韩都,至一寻常小院,巧遇两个乖巧精灵孩童,稍长者为一女名曰唐棠,稍幼者为一男名曰唐宸,令弟讶异的是此姐弟二人系双生子,问其父母,曰不知其父何人何处,仅言有一叔叔名唤子显。正到兴致处,一众人热闹而至,方见其母鲜血满面,系瓦片砸中头部,大夫言伤势不轻,恐有生命之险,弟怜其孤苦,怜幼尚小,不忍置之不理,遂留下照料。
此书仅向兄说明子安去处并遭遇,望兄勿念。”
刘子安写这封信的时候尽量平静,但他知道,刘子宁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肯定会神情紧张、方寸大乱,所以在吩咐人把信送出去的时候,刘子安的嘴角噙着得逞的笑。这下,就算他三哥再怎么耐得住性子也会马不停蹄地赶到韩都来。
事实上,刘子宁的表现没有让刘子安失望,他握着信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一对双胞胎吗?
不知父亲是谁吗?
玉弦……
玉弦受伤了!
伤势不轻,有生命之险!
刘子宁的脑袋轰鸣着,扔下手中的信就冲了出去。
黑夜中一个高大的影子穿梭着,像脱了缰不受控制的马一样疯狂地奔跑着。
疏梅捡起地上的信,看着看着,便只顾不住地泪流……
“子显叔叔,你不知道,姐姐实在是太花痴了,自从这个……呃,小叔叔来了以后,每天都费心思打扮,还老是盯着小叔叔神游太空。”唐宸面对此时又在犯花痴的唐棠表示很无语,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一副“真是不争气”地眼神看着唐棠。
“花痴?太空?”刘子安对于唐宸的词汇自然是不明白的,便好奇地看过来。
“花痴就是对着花美男犯痴情,太空就是太阳系银河系宇宙。真是皮相好却无脑,真不知道唐棠看上你哪点了。”
唐棠一听唐宸诋毁唐宸,瞬间不高兴地瞪过来,“什么皮相好却无脑?唐宸你这是在赤果果地嫉妒小叔叔的美貌。”
“切,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我长到他那么大他早就变成黄脸公了,我比他帅多了,我犯不着嫉妒比我差的人。倒是你,唐棠,活生生一个颜控,有点姿色的向你招招手你就晕头转向,被人卖了还屁颠儿屁颠儿地帮人数钱。”
刘子显和刘子安听着两个小孩子的对话,都是一脸的黑线。什么花美男、太阳系银河系宇宙、赤果果、黄脸公、颜控,他们几乎是一个都听不懂是啥意思。只得两眼对两眼,干望眼。
“糖糖,宸儿,不准乱说话。”冷玉弦还没走出屋子就听见两个小孩子在斗嘴,再看看刘子显和刘子安的表情,很是后悔自己给两个小孩子讲了那么多现代的故事,期间自然用到了不少的现代词汇。
“娘亲。”
“娘亲。”
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纷纷跑过去把冷玉弦环在他们小手臂结成的圈子里。
冷玉弦自然知道两个小家伙是在跟自己撒娇,本来要说的讲道理的话也就再也说不出来了,只得无可奈何地叹了叹气,然后抬头朝刘子显和刘子安笑笑。
冷玉弦的伤势好得不是很快,因为冷玉弦又坚持着不肯把受伤的地方的头发剪掉,所以伤口有点难打理,但好在还是好了许多,只是还要继续戴着纱布。有些不方便。刘子显得知消息便迅速赶来了,孟都和韩都本来就隔得近,所以快马加鞭也就半天的时间。
“玉弦,我觉得你倒是中规中矩的,怎么生出两个孩子都这么精怪?”
“精怪?子显叔叔,因为这个世界没有孙悟空也没有奥特曼,所以精怪也是没有的。所以你的话不成立。”唐宸摸着下巴,俨然一个大人的模样,逗得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冷玉弦一额头都是黑线。盯了唐宸一眼,“小孩子不准乱说话。”
唐宸委屈,“这明明就是娘亲你说的嘛。”
“哦?玉弦,我倒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多我闻所未闻的词语和故事。”他每次来都会从唐棠和唐宸口中得知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但个个都很精彩,不得不佩服冷玉弦。“你不去做夫子简直是浪费了人才。”
“英雄所见略同。”刘子安啧啧说道,一双眼睛却是看着唐宸,经过几天的接触,他发现唐宸虽然年纪小小,但诗书礼仪无一有差,无疑是一个好君主的人选。
冷玉弦察觉到刘子安会时不时地观察着唐宸,虽然表面上表现得沉静如水,但心里多少有些担心的,才三四岁的唐宸,纵使天生聪敏,也不过是一个孩子,如何能够撑得起那样大的一个胆子,而她作为母亲,又怎么舍得自己的孩子稚嫩的肩膀负载那么大的重量?
“玉弦……”正在冷玉弦沉默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入众人耳朵,接着就是一声马吠,然后就是院子大门被重重地推开。映入众人眼帘的就是神色仓惶的刘子宁,头发显得有些凌乱,风尘仆仆,一双眼睛里满是焦急。而就在电光石火间,刘子宁已经几步卷起微尘走到冷玉弦面前将她紧紧地抱住。冷玉弦怔愣之间,感觉得到刘子宁颤抖的身体。
两个小家伙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大叔叔和自己的娘亲……
刘子显看了一眼便低头喝着自己的茶……
刘子安似笑非笑,然后转过头看向了别处……
“子宁?”冷玉弦柔柔地唤了一声,觉得奇怪,之前刘子宁看见她都装作路人,如今怎么……
“玉弦,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我……”
“为什么彻底离开我之后还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刘子宁一声暴喝,几乎震破冷玉弦的耳膜。可是他却死死地搂着冷玉弦,似乎要将她揉碎在自己身体里,似乎下一秒,冷玉弦又会消失不见。冷玉弦几乎能够听得见自己的骨头被揉碎的声音,身体狠狠的疼着,心却更疼。
“大叔叔……你是我爹爹吗?”唐棠稚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胆怯,刘子宁的行为自然是把她吓到了,可是她却猜测着,就算是子显叔叔对娘亲那么好,娘亲都没有跟他牵手拥抱,而现在却和大叔叔……
刘子宁听到唐棠的话,身体为之一震,放开冷玉弦,蹲下来轻轻握着唐棠细嫩的肩膀,柔声问道:“你为什么这样问?”
唐棠眨了眨眼睛,竟然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刘子宁的眼睛,“你的眼睛跟我的眼睛很像,娘亲总说,我的眼睛像爹爹。”
“好孩子。”刘子宁颤抖着声音说着,将唐棠搂在怀里,“我就是你爹爹。”
“爹爹……”唐棠哽咽着唤了一声,一双小手臂搂着刘子宁的脖子,细声哭了起来。
而唐宸呆呆地站在一旁,看起来并不高兴。刘子宁朝他伸出手,道:“孩子,到这来。”
不料唐宸却摇了摇头,道:“不。”
“为什么?”
唐宸哇地就哭了起啦,“你不是……不是我爹爹,我的眼睛不像爹爹……呜……你不是……爹爹……”
刘子安在一旁蹙起眉头,心想这个唐宸的思想真是令人惊讶,而刘子显则捧着茶杯闷声笑着。冷玉弦站在一旁看着,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好在刘子安脑袋灵光,立马站起来走到了唐宸面前,蹲下身擦了擦他的泪道:“宸儿不哭,姐姐长得像爹爹,如果你也长得像爹爹,那么就没人长得像娘亲了,娘亲会觉得孤单,会很可怜的。”
“是……是这样吗?”讲道理的唐宸顿时就止住了哭,但还是抽泣着,一双水汪汪的泪眼看向冷玉弦,看得冷玉弦鼻子一酸,只知道点头,唐宸这才破涕为笑,立刻就扑向了刘子宁。看着父子三人抱在一起,冷玉弦终于是忍不住地流下了眼泪。
晚上,待看着两个孩子睡着了刘子宁才认认真真的打量冷玉弦,似乎变化不大,或许因为做了母亲,显得有些成熟端庄了。刘子宁有很多的话想说,有很多的话想问,但最终只化作一句“我会带唐棠和唐宸回京都”。
没有袒露肺腑心意,没有过问前尘过往,只是这么决绝的一句,让冷玉弦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
“唐棠和唐宸是刘家的后代,我会带他们回到京都,当然,你可以放心,我绝对会照顾好他们。”
“为什么?”冷玉弦哽咽着,含着泪水的眼眸盯着刘子宁毫无表情甚至默然的脸。
“是你先放弃我的。”刘子宁突然笑着开口,神情淡漠得似乎在看一个跟他有过深仇大恨的人,“冷玉弦,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永远不会先放弃我。可事实上你又做了些什么?你用死来要挟我。好吧,我承认,你赢了。所以我放你自由,你爱呆在那就呆在那儿,但是唐棠和唐宸不可以。”
“我那么做是因为……”
“因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冷玉弦,重要的是你选择了放弃我。”刘子宁何尝不痛,只不过他尚且还能装作淡然。他大概想通,冷玉弦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可以活得很好,而一旦她跟她站在一起,便是一个接连一个的噩梦。
“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冷玉弦低声喃喃自语,不敢再去看刘子宁那双冷漠的眼睛,因为每看一眼,她的心就痛一分。
“玉弦,我累了。”真实地累了,即使见不到你会思念,即使思念你会觉得痛,但至少,不会害怕下一刻你是不是又会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突然消失。那种没有安全感的每一刻,都让我觉得特别煎熬。
冷玉弦攥紧发抖的指尖,任指甲掐得手心发疼,咬咬牙才没有伸出手去拉住刘子宁。却乞求般地说:“把糖糖留下来好吗?”至少留给她一个支柱。
“唐棠回京都会有更好的发展,女孩子总不能经常扮成男孩子出去抛头露面。”这是多么残忍的拒绝,不仅让冷玉弦不能再反驳,还含蓄地说明了冷玉弦这么母亲有多么的失职。
冷玉弦一言不发,看着刘子宁一动不动的身影,终于是明白过去已成过去,“最后求你一件事,行吗?”这是何等卑微地开口,冷玉弦咬了咬下唇还是说了出来。
“你说吧,除了唐棠和唐宸的事,我都可以答应。”
“代我去我母亲的坟上上几柱香,跟她说不用挂牵她不孝的女儿。”
刘子宁突然觉得火气噌噌地往上冒,转过身就是一双燃烧着烈焰的眼睛狠狠瞪着冷玉弦,几乎把冷玉弦吓到。可他却没有说什么,只瞪了一会儿就愤然离去。冷玉弦莫名其妙之后,只能自嘲地笑笑,大概,结局就是这样了。
一大早,冷玉弦就收拾好了唐棠和唐宸的行李,憋着情绪没有流泪,心里却不知有多难受。这世上唯一属于她的稀世宝贝,如今也要离她远去了。似乎她天生注定抓不住那些她珍惜的美好事物,这样的感受,真是令人觉得伤感。
“糖糖,宸儿,到了京都要听爹爹的话,要懂礼貌,讲文明,不要到处乱跑,不准任性,知道了吗?”冷玉弦顺手理了理一双孩子的衣裳头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些话。
唐棠点了点头,问道:“娘亲,你不去吗?”
“娘亲还有事情要做,所以你们才要更乖。”冷玉弦笑笑,心里更是觉得苦涩。只有她知道,这一别怕是很多年。
唐宸沉默着看着自己的爹娘,突然轻轻搂着冷玉弦的腰闷闷地说道:“姐姐,你跟爹爹去京都吧,我要留下来陪娘亲,娘亲一个人在家会害怕的,男子汉大丈夫要承担起保护弱质女流的任务。”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因为稚嫩的唐宸说出这样的话而觉得童言有趣,反倒觉得心里发酸。
冷玉弦看了看一脸冷凝的刘子宁,有些无奈地拍拍唐宸的手说:“宸儿乖,你要跟姐姐在一起,要保护好姐姐。”
“姐姐有爹爹保护就够了,宸儿不想扔下娘亲不管。”唐宸似乎感觉到什么,哽咽起来,当刘子安过来想要把他拉开,他硬是不撒手,反而哭号了起来,“我不要跟你们走,我知道你们都在骗人,只有唐棠那样的傻瓜才会信你们的话。娘亲,你说骗人的会被大灰狼吃掉,可是你为什么要骗人,你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娘亲,我会听话会乖,不会再贪玩,娘亲,你不要让我离开你……呜呜……”
冷玉弦眼睛发涩,瞬间红了一圈,轻轻抚摸着唐宸的头发,喉咙发紧说不出一个字来。唐棠站在一边愣愣地看着娘亲和弟弟,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身抬头看着刘子宁,不自觉地就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