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下山,途中拍照时主人主动问我们要不要去看他家的古碉房,这个叫格留翁都的小伙子二十出头,话很少但你看得出他的热情。他家的古碉是房中四角碉,从房屋三楼露台上方的古碉窗口爬进去,往上看一层层铺着竹笆,各层间有藏式整木挖成的梯相通;底层的结构复杂些:有储存粮食的小库房、睡觉用的平台……碉墙墙基的厚度近1米,实在坚不可摧,很明显这是座军事防御碉。四角碉旁边还有一座八角碉,截面形状是工整的八角星形,非常独特。
那晚投宿在热数波。热数波是碉房的名字,当地每户人家的房屋都有自己的名字,一代代传下来不变,今人也不知道房名的意思。主人斯郎扎实是丹巴县民族宗教局局长,对丹巴宗教了如指掌:“丹巴有35座庙,686个喇嘛,其中有少量道士、六个尼姑。”关外(比如塔公、理塘、甘孜)的一个寺庙就有几百喇嘛,这里全县才686,悬殊实在大。斯郎扎实说因为农区比牧区忙,用于宗教方面的时间自然就少,而汉化更使年轻人淡漠了宗教,一般藏族老乡家里必设的经堂在丹巴就慢慢消失了。
和斯郎扎实聊天,得知村里前两天死了人,明天将举行葬礼。而我路遇的婚礼是上面另一村子的,斯郎扎实明天也要去。嘿!正好一路,不用担心迷路了。
一天,一个葬礼、一个婚礼
“你明天早上可以睡个懒觉,我们这里的酒席晚得很。”斯郎扎实这么说。徒步一天也确实累了,我便放心大胆地睡,以至于第二天一早我们出发时,已经10点过了。到结婚的纳依村要走两小时,途中还要看办丧事的,斯郎扎实连说不急不急,赶得上。
葬礼是火葬。麦地间的一块坡地上垒起一米多厚的柴火,装寿体的黑木匣子棺材放在柴堆中间,下面烧火,因棺材下部有孔,火苗可以进入棺材,约三小时后,寿体就成了遗骨和骨灰。将其装入小坛,在火化之处建一小佛塔,置坛于其中,逝者便长眠于此。
火化中死者的亲戚、晚辈一直在前面的麦地里磕长头,如果有事可以停止磕头去做事;家里四楼以前经堂位置的屋子里,喇嘛道士点上酥油灯吹长号揪烟烟(即煨桑:边熏柏树枝,边往上面撒粮食磨成的粉末,祭拜山神)为逝者超度……气氛平静祥和,全然没有我想像的无比悲伤地号啕大哭。斯郎扎实说生死轮回是自然规律,而且逝者已79岁,是长寿仙逝,不必大悲。
办丧事也要来亲戚也要办酒席,但和婚礼比规模就小多了。
看完葬礼,我们还去看了一柱擎天约60米高的碉王、大寨和梭坡片区之间的大峡谷(幽深险峻,夏天道道瀑布悬挂)。下午1点多了才到新娘家,门口一群人,其中一人拿白芙蓉烟,另一人拿了瓶60度江津老白干,插一麦秸管。进去的客人每人发一支烟、吸一点白酒。到了屋里,又有主人给斯郎扎实递上一瓶沱牌大曲和麦秸管,旁边有人闲坐饮用,好像喝饮料。
院子里和一楼是做饭的人,大多数人在二三楼,或蹲或席地而坐。很多人在玩扑克,中青年人多,也有小孩,这是我看到的当地最普及的一种娱乐。和葬礼一样的是也有三个喇嘛道士在四楼击鼓诵经揪烟烟。我们到得确实不晚,酒席下午3点才开始,八桌分两排摆在家门口的麦地里。不怕踩坏麦苗吗?“这苗还浅,种子的力量最大嘛!踩倒了开春就长出来了。”老乡的话很有说服力。
每桌席有一瓶白酒一瓶葡萄酒,插了麦秸管按顺序传送轮流吸饮。先后上来的菜有炸花生米、拌猪头、夹沙肉、青椒肉丝、红烧鱼……算得上丰盛,做法和川西坝子的差不多。唯一的不同是菜上齐后一直没有上汤,每桌旁边却站了一人,拎着壶一个个地往客人碗里倒酥油茶,代替了汤。不少人用酥油茶泡饭,吃得蛮香。这么高的山里,冬天几乎没什么蔬菜,青椒、花菜、鱼……新郎新娘双方加起来有600多客人,吃食都是远远地从下面扛上来的,办一场婚礼真不容易。
人多桌子少,吃席必须分成几轮,轮番上阵。那天新娘家共坐了三轮零三桌,每轮八桌,每桌八人,共有约240人。到第三轮吃完时,已是下午6点,天阴下来了,有三桌二十多人还等着吃第四轮,而这还是午饭。“他们坡上头的就是慢!我们下面要早些。”斯郎扎实说,难怪他一路总说“还早还早”呢!
一直在想该送点礼吧,白吃白喝怪不好意思。吃完酒席后,斯郎扎实领我到楼下的锅庄,一屋子的人,两人坐在小桌前,有客人交礼物或礼金时,一人收钱或物,一人在本子上登记(写的是汉字而非藏文)。一般送礼金的多(金额10元—15元不等),偶尔有人背着鼓胀的上面放着一块腊肉(或一圈卷成花一般的猪油)的牛皮口袋走进来,记账的赫然写下:各足俄拉(人名)腊肉1根猪油1块粮40斤。常有人拿了票面50、100元的来换小票,记账先生一律详细登记上换钱人的名字、票面金额、编号,“现在假钱多,要防倒!”
客人一般都拎了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崭新的民族服装。第三轮客人吃完后,送亲队伍快要出发了,大家才换上民族服装,到了男方家后,又陆续将民族服装脱下。民族服装主要在送亲途中穿。我很奇怪为什么不穿着来为什么不一直穿,回答是怕弄脏了,这些衣服都经不起洗,一洗就褪色变形旧了不好看了。
第四轮客人上桌时,四楼上一个简单的仪式也开始了。在“喜结良缘”的古装才子佳人画幅前(据说以前这墙上挂的是关于婚姻的唐卡),长辈们(其中有两位是男方家来迎亲的)念叨着我听不懂的话大概在祝福新人、为新娘披上黄哈达、给小额礼金……之后按顺序下楼:先长辈,然后新娘,然后伴娘(为年轻姑娘,人数不限,那天有20多个),然后其他客人……长长的队伍走在暮色中的山道上,不远,20多分钟就到了男方家门口,这时有一个小小的敬酒仪式。以前的这个过程,女方是骑马的,踏过男方家门口用装粮食的口袋砌成、铺上红毯的台阶后进入新郎家,现在简化了。
送亲的人群将整个三楼挤得满满当当,一张张条桌两边铺上地毡,席地而坐。当地正搞电网改造(将木柱电杆换成水泥的),所以停电。人们在烛光下坐着,嗑瓜子闲聊玩牌。一会儿,几个端了一盆盆热腾腾包子的年轻小伙子鱼贯而入,穿梭在各桌间分发,旁边的老太太笑眯眯对我说“馍馍(包子)多多地整(吃)喔!”已经晚上8点30分,我以为这是晚饭了。吃完收走碗筷后,大概过了1个多小时,又有饭菜端上来,原来这才是正餐,刚才只是打尖(垫底)。
快晚上10点时电来了,楼上楼下一阵欢呼。依然是打牌、闲坐,下一步该是类似汉族婚礼中新郎新娘结拜、接受男方父母长辈祝福训导并赠送礼物的仪式了。如果不是邻村有丧事,电来了喇叭里就该放出奔放的音乐,唱山歌跳舞直到第二天凌晨甚至通宵了。因为有丧事,结婚的不能太热闹太张扬,这是当地的传统习俗:人逝去后49天都不能有跳锅庄等热闹活动,49天后村里人可以跳了,但死者家属亲戚还不行,严格按传统得到两年后才能跳。现在慢慢开放了,一般一年后,有的49天后也在跳了。过年也是这样,比如中路大年三十死了人,年就很冷清。
白天我只穿内衣和外套还觉得热,这时外面却下起了雪,一下觉得凉气袭人。等到零点,还没有仪式开始的动向,问旁边人,也说不准好久开始,我耐不住想睡觉了(后来听说仪式是大约凌晨1点开始的,一个多小时,大部分人3点睡觉)。主人家里客人多住不下,把我安排到相邻的人家,屋里有两个简易铺位,木板搭的,铺着毡子和被子,其中一个铺位上已经睡了两个小孩,陌生人的进入使他们瞪大眼睛看过来,好奇而羞怯。
次日起来,外面已是一片白。当地人早上的第一件事是喝酥油茶,9点喝酥油茶;快11点包子端了上来,这是早饭;下午2点吃午饭,这才是男方家的酒席。酒席之后给了男方家礼金,道别后离去。大部分客人像我一样吃了中午的酒席后就散了,但几十个伴郎伴娘要在新郎家玩3天3夜(这3天3夜多半又会成就几对恋人吧 ),期间新娘要在伴娘们的陪伴下回娘家一趟……
结婚是年轻人聚会的好时机,也是小孩们的节日。除了和大人一样玩纸牌,他们还玩赢烟盒(结婚典礼上产生的大量烟盒给了他们丰富的资源)、捉迷藏(我看见一个小孩顺着木柱爬到了为煮饭而临时搭建的棚顶上;一小孩傻乎乎地站在麦地中央,一动不动像稻草人,正纳闷他干什么,一小孩冲过去从他后面揪出个人来)、滚木桶(将平放的圆木桶推到麦地里的斜坡高处,钻进桶里,旁人一推,木桶便骨碌碌滚下坡去)……童年的味道在这里特别浓。
美人啊美人……
因为现在作秀和不切实际的恶炒太多了,初听到“丹巴美人谷”的提法时,我持怀疑态度。后来看某网页上有这样一段:如果您现在想在村中寻得美人,沿途的居民都会告诉您,美人不在家,您只能看到美太婆或美小孩了!美人谷难寻美人有以下原因:(1)大部分美人长大后都被外地来的宾馆、餐厅、歌舞团等邀请出山了;(2)由于当地的习俗,姑娘一般十七八岁就要谈婚论嫁了,结婚之后美人由于辛勤劳作等关系,往往红颜早逝。我怀疑更甚,该不会是怕慕名而至者失望而找的借口吧!正巧我是春节期间去的,如果看不到美人可就不能自圆其说了。
在县城饭馆吃饭,碰见小名兰兰的拥忠娜姆,红亮的肤色、匀称大方的五官、开朗活泼的个性……她老家在巴底,现在是甘孜州文工团的舞蹈演员。据她讲团里30位主要演员,有8人来自丹巴。想拍照,她说我不漂亮,表姐阿姆才漂亮呢!阿姆是九寨沟九寨山庄的主持人。
很巧,在梭坡碰见了回家过年的和兰兰同是州文工团演员的格绒旺登,小伙子180米的个子,精神、醒目,一首接一首唱卡拉OK,流行歌曲唱得和藏歌一样棒;回成都的车上,身旁的女子很漂亮很现代,一问,老家在邛山附近的巴旺,现在在温江县一娱乐场所跳藏舞;最近去海螺沟,三号营地银山大酒店的一号亮嗓格玛也是丹巴的,据她讲,海螺沟景区的丹巴人多得很,尤其是磨西镇的宾馆里,他们一般做服务接待,有需要时(比如篝火晚会)就去唱歌跳舞……
留在丹巴的美人也不少,我在梭坡的婚礼上就大饱眼福。2000年甘孜州50周年大庆评选康巴之花,丹巴的美人就来自美人谷中心点邛山村,至今仍然留在村里。
有首歌唱道:“爱江山更爱美人”,去丹巴:你很可能会二者兼得,赶快去吧!
(摘自《四川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