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朱先生面谈后,我就一直在思索事业如何起步的问题,一个多月过去了还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一九九一年四月中,朱先生来电话邀请我到他的家乡去看一下,在罗湖口岸,我俩在约定地点碰面,坐上他的私家车直奔陆河,上车不久他就说:
“这次邀你去陆河,不是去游山玩水,也不是为我的工业园唱赞歌,我们一起去考察一个投资项目,我家乡有个矿泉水厂,市面上叫“青龙泉”,最近在全国的评比中质量名列前茅,尤其是微量元素锗的含量位居榜首,现年产量三千多万个。我已派人去联系过,只要我们把工厂建起来,订单没问题,所以我打算,我们合资建吹瓶厂,你的事业就从这里开始吧!”
我听了很高兴。
“好哇!塑胶制品、塑胶模是我的本行,陆河是你的老家。搞这个项目有不少有利条件。”
到了陆河后,首先参观了朱先生的新厂‘,无论是工厂规模,还是生产、生活环境都比蛇口强多了。但据朱说:这仅仅是首期工程,后面还要大展宏图。
第二天,我俩比较详细地参观考察了青龙泉公司。工厂在县城附近的山麓下,占地面积三平方公里,矿泉水产量也很大,每天需用塑料蹲在十万个以上,目前所用的塑料樽是广州、深圳等地运来的,我们察看了堆积如山的塑料樽,这产品的特点是重量轻、体积大、运费高。朱老板和我商定:把工厂就建在附近,其竞争力是其他任何供应商都不能相比的。我们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这个项目确实是一个很有优势,很有发展潜力的项目。
回到深圳后,我就着手塑料樽厂的前期工作。首先是设备选型,经查阅资料和信息,国产吹塑机最好的是广西柳州生产的,其液压件和电子件是分别从联邦德国和日本进口的。主要技术参数也弄清楚了,按日产十万个计算,固定资产投资二百万,流动资金要三百万以上。总投资五百万左右。
朱老板那里正在进一步落实订单的可靠性,只有订单可靠了,才能进人实质性运作阶段。
过了一个月,朱老板从香港来到深圳,这次见面,他的兴致不高,原来是塑料遵的订单很难落实。管订单的人心太贪,这条道太黑,不正当竞争的手法太离谱,这对于一向正当经营的他来说无法接受。这不仅使产品成本高,利润薄,而且订单没有保障。我们把厂建在这里,青龙泉公司是订单的唯一来源,天然的优势很可能成为难以改变的劣势。对方资源的变化、市场的变化、人事的更迭都是我们难以预料,难以左右的。在分析了这些情况后,朱先生说:
“老王,这个项目放弃吧!”
多少天来,为之忙碌、为之振奋的希望成了美丽的肥皂泡。他看我沮丧的样子,马上告诉我:
“老王,不要灰心。求人不如求己,我产品上用一种不锈钢铆钉,现在月用量在六十万颗左右,产值约十万港元,由一家香港厂家供货。如果你愿做,我就将订单转给你。”
接着,他从手提箱中拿出一份图纸给我,这是一个用自动车床加工的小零件。形状不复杂,精度和光洁度要求一般,我马上表示同意。对于合作模式:起初朱老板要我自己干,我与他是供求关系。但我坚持要他与我一起合作。其目的是显而易见的,就是确保订单来源,这点用意他心里是明白的。他会心地笑起来:
“哈哈,你这个老王真精明,硬把我拴在一起。我也乐意与你合作!好吧!我俩各投资一半。”
趁热打铁,我马上起草合作协议,经朱先生修改后打印成正式的文件,经双方签字生效。我与朱先生的合作就这么开始了,我个人的事业就这么跨出了第一步。
朱先生的公司在深圳市郊的横岗镇设有办事处,公司产品和原材料中转都在那里,他的意见是要我将工厂设在那里。进材料和出货都比较方便。我认为:自动车床加工技术性、专业性强,开始起步,困难较多,我原本不是干这一行的,对横岗人生地不熟,工作不方便。在我的再三说明下,他终于同意我在蛇口先起步。
一九九一年十月一日,我辞去了原来的工作,走上了自己创业的道路。在经过探索、比较和无数曲折之后,终于跨出了第一步,这一步成了我后半生事业的起点,这一步是论证、检验我综合素质的试金石,不管成功还是失败,不管是康庄大道还是羊肠小路,我都将一往无前,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自动车床加工是机械行业的一个类别,专业从事大批量轴、销、非标螺钉、铆钉等零件的加工。钟表业、仪器、仪表、电器、电子业对这些零件有大量的需求,一般机械厂都没有这种设备,我在读中专时,从书本上看过简略的介绍。参加工作三十多年了,还未见过自动车床是什一么样子。很显然,我必须请一个懂行的师傅来主持这项工作。听说我要自己开厂,王志清介绍他岳父王夫生来工作。一方面自动车床专业师傅确实稀少,没有找到,另方面我碍于朋友的面子,不好拒绝,加上我认为王夫生搞机械加工三十多年,经验丰富,技术全面,人也聪明,那就边干边学吧!我、王夫生和我弟弟王德平就是这个工厂的全部员工。王夫生的女儿王桂香所工作的公司有自动车床。为了得到感性认识,通过她的关系,在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们偷偷地参观了这个公司,并向操作师傅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我们三个不同经历的人是同一天见到自动车床的。
经过调查了解,四月!宁江机床厂生产的自动车床是国内的名牌产品,在我国香港和东南亚有一定的声誉,于是我订购了两台。由于小面积厂房难找,在一个朋友的支持下,在他的厂房内挤出一点地方给我使用。这是新落成的标准厂房,周围环境很好,交通也方便,给人一种正规、洋气的感觉。朱先生是很爱面子,讲排场的,我想他一定会满意。过了几天他来了,在厂房内外转了两圈,东张西望地看了一会。脸阴沉下来,皱起眉头,很不满意。第一个理由是风水不好,第二个理由是与别人同在一个厂房里,不好管理。对于风水我不懂,也从来不信。对于第二个理由虽然有一定道理,但是可以用铁丝网或砖墙分隔。我向他提出了具体的解决措施,但他不容争辩,态度坚决而强硬,毫无商量余地,一定要我另找厂房。以前作为朋友,我体会不到,现在作为伙伴,我初步领教了他的严厉和苛刻。
找厂房,谈何容易,别看四处是高楼大厦,厂房林立。但找起来却很困难,特别是小面积的更是难上加难。我骑着自行车在南头和蛇口的大街小巷和海边转来转去。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无结果。后来根据一个朋友提供的线索,我找到了曾在凯达共过事的皮学军,现在他在生产钢结构件,租用了几间旧厂房。这是从前修造渔具和渔船的场所,全部是砖瓦结构的平房,破烂而陈旧。我向他说明来意后,他同意给我一间,这间房面积约一百平方米。皮的工厂叫南头商业服务公司五金厂,经协商,我挂靠在他的名下,自主经营,独立核算,每月除房租外,另交五百元管理费,为了防止再出现自以为是的错误,我打电话请朱先生来察看厂址。他看了之后大加赞赏:这地方风水好,独家独户像个工厂样子。我苦笑了一下,谢天谢地,得到朱先生的认可真不容易啊。
厂房经过简单的改造、整治和粉刷,在房当头隔出一块地方作办公室和值班室。一个像模像样的小作坊就这么诞生了。设备定位、安装和接电都是我们三个自己干。我穿着短裤和运动鞋,抡起铁锤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打电线沟,我笑着对王夫生说:
“你是国营大企业的高级师傅,这种苦力活从来没干过,我却干过,‘文化大革命’年代,干部参加劳动,车间里的苦活、重活都是‘臭老九’来干,接受工人阶级的改造。现在又回到那个年代了。”
我心里明白:历史已翻过了新的一页,现在我在为自己干,再苦再累心也甜。但是,更苦的日子还在后面,机床安装、接电完成后,开始试车调机试制产品,我和王师傅只有普通机械加工的技术基础,对于自动车床加工都是外行,只能照着机床说明书一步步摸索试探,从早晨八点到晚上十点开着机床转来转去,一会儿修正凸轮,一会儿调整机床,反反复复改来改去,半个月过去了,腰累酸了,腿站肿了,还没有做出一个合格的样品来。十月底的一天晚上,我从工厂回到家里,妻子告诉我,朱先生从香港来电话询问试制情况,让立即回电话。我马上接通了朱先生的电话,将这里的情况简略地告诉了他,当他听说还没做出合格的产品时,颇有点生气了。
“老王,这是一个简单的产品,为啥搞了半个多月还没搞出来?是你不行?还是你请的师傅不行?我提醒你,你不要感情用事。”
“当然是我不行,你清楚,我不是搞这一专业的,我要靠这个产品吃饭,岂能感情用事!”
朱先生听我的话里带着火气,他的语气软了点:
“老王,‘我已断了原来的货源,如你还交不出合格的产品,将影响我的生产,希望你在七天之内拿出合格产品并陆续供货。”
接完电话,我才感到巨大的压力。坐了好久额头上还一个劲冒虚汗。我省悟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对自动车床加工的难度估计不足,自己是外行,又请个外行师傅。隔行如隔山啊!.再这样摸索下去,岂不误了朱先生的大事。顾不上一天的辛苦和疲劳,马上去找王夫生出主意,想办法。经研究商量,最现实最可靠的办法是立即请一个专业师傅来,但这样的师傅短时间内找不到。就是找到了看你只有两台机器,一般自动车床加工厂,都是十几台、几十台机器,我们规模这么小,别人不一定看得上,唉,创业难,真难啊……最后我们想出了一个妙招,就是请专业厂家的师傅业余时间来“炒更”。在朋友的帮助下,第二天晚上就请来了师傅。帮助指点,调整机床,修正凸轮和磨刀。由于我们已摸索了半个多月,已有一定的基础,“心有灵犀一点通”,外面的师傅只来了三次,就做出了合格的产品,在十一月初我向朱先生电话报喜,比他限定的时间提前了三天。朱听了很高兴,要我马上小批量生产和供货。从十一月中旬开始,这个产品步入了正常生产的轨道。
从一九九一年十二月起,两台自动车床,月产二十万粒以上的铆钉,除去成本外,利润约一万港元。材料由朱先生从香港购入,材料款从货款中扣除,流动资金占用少。一种产品,两台机器,三个人的工厂,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
古人云:“居安思危”。从一九九二年初我就意识到做单一产品的风险性,市场的变化和产品结构的改变都直接影响到工厂的生存,我把这个想法多次告诉了朱先生。他不置可否,我估计他很忙,没有时间和精力考虑这方面的事,看样子,只有靠我自己了。
一九九二年,朱先生告诉我,他要移民加拿大,很长时间不在香港,没有人给我提供材料,要我用国产材料试一下。我向重庆、南京、上海有关方面要了一点样品材料来试用过,切削性能、产品质量都达不到要求。我有点着急了,刚生产半年多的厂就有倒闭的危险。
一九九二年九月,朱先生从横岗来电话,说有要事面谈。经过简短的寒暄之后,朱就告诉我:
“我去加拿大的移民手续已全部办妥,下个月中就要走了。由于国产材料不行,进口材料今后无人帮你买。这个产品就做不下去了,我们的合作只能到此为止了。作为朋友我不想给你带来损失,如果你不想继续做下去,自动车床就算归我;如果你有信心继续做下去,自动车床就算归你。你考虑一下吧。”
对于这种结局,虽早有预料,但未想到来得这么突然。我稍加思索后就告诉朱先生:
“朱先生,你是为了帮我起步才搞这个项目的,怎么能让你蒙受损失呢?自动车床就算归我吧,你投入的资金我全部退给你,本来我这个人家底薄,在你的帮助和鼓励下,迈开了第一步,刚刚起步就退回去,这不符合我的性格,我一定要拼搏一下,或许我会成功,就是失败了,也要失败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