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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短篇小说 大事 (1)

大事

不知挨过了多少时辰,大柏树湾、王家寨和龙头沟三个自然村年满十八岁的所有公民,才从破旧阴暗的小木屋中拱出身子,在门板一阵“吱吱呀呀”的呻吟过后,极不情愿地朝着几天前干部们反复交代的地方走去。说是所有公民,其实那些腿脚灵便、腰板硬朗的青年壮年,早已在旧历年后就去了重庆、广东卖力气挣钱,剩下的无非是些驼背大爹、缺牙老太、奶孩子的妇人,或认不得钱赶不来场的二杆子货。太阳已经老高,日光把他们的身影如橡皮一样拉长,投在弯弯曲曲的擦耳岩、关山乱坟岗、奈何桥、望乡台等没有尽头的山径上。好久没下透实雨了,刚出苞的麦穗耗子尾巴一样毫无生气。丝茅草鸡窝草软茸茸地在阳光下做着漫长的梦。枣子般大小的红石骨子老气横秋地裸露在村路上,机械的脚步“踢踏踢踏”地扇起一阵阵尘土,和高远的天穹下褐色的群山以及灰蒙蒙的屋舍融为一体。

“喂,开会啰——”已不知村长吆喝了几十遍,嗓子已经嘶哑但中气仍很足。很明显地可以从声音中听出村长的的确确发怒了。村长的愤怒穿越阳光空气,飞过山涧,击在一道道山崖上。山崖委屈似的,忙不迭地回应村长:“喂,开会啰——”时隐时现在山岭沟岔的灰灰的身影,仿佛脚上都系着一个青石磙子,却还不紧不慢地挪动着步子。山崖一连串悠远的回声,顽强地在头顶缠绕,不知从哪条山道上,终于传出了一句忍耐不住的叫骂:“叫你娘的春呀!”回骂人十有八九是村长的亲朋好友开玩笑。然而,更多人的面孔,只如霜冻住一般僵硬冷漠,痴痴地不吭一声。

几天以来,下乡干部和村长、支书挨门挨户传达上级精神,说这次会如何如何不同一般,意义怎样怎样重大,唱歌一样把“民主”呀、“权利”呀这些令村民既陌生又熟悉的词汇,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夕阳隐进了西山背后,暮色涌入扑满尘灰的窗棂,干部还准备以十足的耐心把上级精神贯彻到底,高脚芦花公鸡带着一群鸡婆,“扑棱棱”飞过靠着门槛而坐的驼背大爹们的头顶,落在牛圈旁的竹架上。驼背老爹们耷拉着眼皮,似睡非睡,似听非听。缺牙老太们在黑不溜秋的灶房,拍打着火钳锅铲,用不关风的牙齿咒骂着小儿子、大孙子。下乡干部火了,说:“给你们民主,你们才这样地麻木不仁!不参加选举的,坚决不发化肥供应票、煤油票、盐巴票,罚款十元!”驼背老爹们的眼皮立即睁开,把一脸密密麻麻的皱纹撕开对下乡干部笑着说:“嘿嘿,看干部同志说的,我们当然要去!开会都不参加,我们还是什么人?过去五类分子想开都不行呢,嘿嘿!”缺牙老太们在灶房也安静下来。

从山上下来的,从沟下上来的,从原上过来的,都先后在黄桷树垭口相遇了。于是,如山崖一样冷漠的面孔些微地舒展开来,凝结的空气也有了一丝生气。男人们相互粗俗地用玩笑表达问候和亲热。

“虾子老表!”

“斗篷老表!”斗篷、虾子,均以头尖著称,在四川土话中,“尖脑壳”犹如北方“乌龟”“绿帽子”的意思。

然后,一根黄铜旱烟袋从“虾子老表”两排黑牙的口中,谦恭而礼貌地转移到“斗篷老表”同样两排污黑牙齿的阔大嘴巴里。女人们绕过满身旱烟味的汉子,互相喊着“老姐姐”“老嫂子”一类的称呼,过去拉了手,真如亲姐妹一样。然后头抵着头,手比画着,叽叽咕咕却不知说些什么。旱烟袋在男人群中“嗤嗤”地响过一圈后,村长的喊声如虎长啸,又一次传将过来。

会场设在玉皇庙前的空坪上。这已是一座破败的古庙,那年,一位后来成为将军的大人物,带着两百来口叫红军的队伍来到这里,就在古庙里安营扎寨。红军不信鬼神,砸了玉帝像,将军睡在用条石做成的香案上。将军又指挥人,在和庙门遥遥相对的陡峭如削的山崖上,写上了“建立苏维埃,干人做主人”的标语。两位当地有名的石匠,也是当时的苏维埃主席——“虾子老表”和“斗篷老表”的爹,腰系缆绳登上石崖,用铁錾一錾一錾地把十个斗大的字体刻了出来。后来,这里发生一场激战,红军撤走了。两位抛不下妻儿老小的石匠不愿随红军离开,最终被还乡团的大刀送到另一世界。再后来,沧海桑田,将军几起几落以后已经作古,这段历史已渐渐淡薄得如同几个世纪以前的事。唯有日渐破败的古庙和将军睡过的石香案,以及峭壁上的石刻标语,被上级定为革命文物,交当地政府保护。于是,已经褪色并有许多虫眼的庙门便终年紧闭,在几个重大节日,有学生娃娃打着三角队旗来参观,村长才从裤腰带上解下生了绿色锈斑的钥匙,打开沉甸甸的大铁锁。

现在,庙门前的石级踏道上,用木棒木板绑扎起了一个临时高台,上面摆着一排小学生的课桌条凳。村长学城里开会的布置,把五年前儿媳妇结婚买的床单,拿来铺在正中的条桌上。那床单中间残留着一道道没洗干净的、暧昧的印迹。横挂着的大幅会标和古庙斑驳暗淡的墙壁上斜贴着的红色标语,透出几分庄严而隆重的气氛。在应该到会的村民们还在家里磨磨蹭蹭的时候,一群未来的小公民却急不可待地到牛圈羊圈赶了畜生,一路吆喝着呼喊着拥到了会场。他们把牛羊拴在空坪外的树桩上,齐齐地围在高台边,用了呆滞胆怯而又灵活顽皮的目光,望着下乡干部别在屁股后面的手提式的干电池喇叭。几个上过四年级的半大孩子,在争论着标语上“人”和“民”字的正误。一个小女孩使劲地把流出来的两股又稠又长的鼻涕,“嗞嗞”地吸了回去。下乡干部在台上板着脸走来走去,不时严厉地向村长询问一句:“怎么搞的,还没见来?”

三个自然村的村民好不容易陆续地出现在空坪边缘,村长立即转忧为喜,愁容顿消,对下乡干部乐滋滋地回答:“来了!”接着走到高台边,挥舞着手对细娃吼道:“滚开!快滚开!”然后高声招呼进场的村民:“大家按规定的地方坐!大柏树湾坐左边,王家坡坐中间,龙头寨的坐右边!”然而,进场的村民却已经“物以类聚”,三五成群地搬了坪外的石块,离高台远远地坐下了。退到坪边的细娃,见大人们并无意占领他们先前的领地,于是又理直气壮地围拢过去。

“妈的!”村长怒气冲冲地走下高台,一边不干不净地骂,“牛教三遍都晓得踩沟,你们是些什么东西?长两只耳朵当用?”一边用脚胡乱地去踢别人的屁股。人群于是一阵“稀里哗啦”地乱动,忙不迭地到指定的地点蹴下来。村长等人群基本上按自然村归拢后,才阴沉着面孔余怒未息地往回走。一个屁股墩上挨过一脚的汉子,欠欠身笑着对村长说:“村长老表,昨晚上表嫂拿牯牛肉给你吃了……”话还未完,村长眼睛一横,狠狠地道了一声:“严肃点!这是什么场合?”汉子立即噤若寒蝉。场上秩序好转,细娃们又退到空坪外边,远远观望高台。

于是就宣布开会。下乡干部手举干电池喇叭开始讲话。驼背老爹缺牙老太和从怀中扯出大奶子喂娃的女人,先都惊异于从那不大的物件中传出的尖厉的声音,耐心地听了一阵,却发现尖厉的声音中又夹杂着许多“扑扑”的响动,很难听清下乡干部讲的什么。偶尔一两句“民主”呀、“权利”呀、“大事”呀传入耳中,又都是听过若干遍的。场上就又弥漫开了骚动,缺牙老太率先靠着头,嘴对着嘴,嘀嘀咕咕唠叨些媳妇长、儿子短的家务事。大奶子女子开始哄着孩子或从怀里掏出鞋底、鞋垫、针线争分夺秒地忙活起来。驼背老爹们默默地展开抽烟竞赛,尼古丁和淡蓝色烟雾呛出一片咳嗽声。细娃们嫌远远地望着台上不过瘾,又不安分地向大人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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