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睡得正甜,被阵阵敲门声惊醒了。姜艳在门外高声喊道:“唐总,您应该起床了。”唐浩翻身起床,匆忙洗了一把脸,就冲出了房门。这几天实在太疲倦了,连每天早晨必做的功课都差点忘记了。
他的这个早课,就是养花。但是这个程序有点复杂:他得每天早上赶到南门外的一棵柳树下,用一个金属杯盛一杯水回去浇树。这株树,也委实非同一般,那是他苦苦寻觅了近三十年的“连理枝”!
唐浩取了水后马不停蹄赶回家里,来到屋顶花园的连理枝旁边,把土松了松,然后细心地把水洒在了枝干的周围。他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枝干,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雄树枝干刚劲有力,充满了生机,而雌树却显得奄奄一息,只是从几片绿叶中才看得出活力。他自言自语道:“三十年后,花开连理。这树连命都不保,怎么能开花呢?”是啊,他细心照料了它一年了,却根本没看见过一个小花苞。
姜艳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边。她探过头,用鼻尖深深嗅了一下树叶的气息,微笑着说:“唐总,您放心。这树只要雄树不死,雌树绝对不会死!我向您保证。”
唐浩抬头,和姜艳的目光对视了片刻,深深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她用不着欺骗自己——冥冥中,她好像专门就是为自己送来这株小树一样。
去年的五月十三日,是星期天。唐浩一大早起来,开着车子奔波在市里的各个花木市场,他要找寻的就是名为“连理枝”的小树。他找遍了所有的花木市场,可是结果仍然和前面一千五百零八个周末一样,根本没有人能提供一点关于“连理枝”的消息。
就在唐浩准备启动车子,顺便在后视镜看看自己已经显得苍老的脸庞的时候,一株绿叶婆娑的小树忽然伸到了他眼前,有人问道:“先生,请问是在找这株树吗?”
唐浩伸手拂开小树,小树背后是一张面容姣好的中年妇女的脸,依稀能看出阿丹年轻时候的影子。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泪水禁不住就流了下来,大喊:“阿丹,是你吗?我是唐浩啊!”
那中年妇女羞涩地抽回了手臂,再次问:“先生,我不是阿丹。是你在找这‘连理枝’吗?”
唐浩冷静下来。这妇女一口地道而流利的四川方言,而阿丹是土生土长的唐山人,更重要的是,阿丹的声带有问题,先天性失声了。
唐浩向她道了谦,注意力放在了小树上。只见这棵小树树高约一尺——实际上是两棵小树根部连在一起,主干偎依着向上生长,而顶部的枝丫互相穿插互相缠绕,就像两个恋人紧密相依一样。
中年妇女介绍说,这就是“连理枝”。两棵小树分为雄树和雌树,据说雌树开红花,雄树开紫花。这树其中一棵死了,另一棵就会死去。
唐浩“哦”了一声,看这小树的样子不像有人为加工的痕迹,有点信了。当他问这小树卖多少钱的时候,中年妇女说:“你和它有缘,才会得到它,我分文不要。但是这小树离不开我,我得帮你照顾它——你就让我有吃有住就行了。”
于是,唐浩把这妇女带回了家。她只介绍说自己是四川西部大山里面的人,叫姜艳.。至于其他问题,一直不愿意多讲。唐浩每天必修的早课,就是姜艳安排的,说南门表示火,柳树表示木,金属杯表示金,溪水表示水——用这样的水来浇连理枝一年,它才会开花。
唐浩正沉思着,姜艳来叫他去吃早餐。姜艳虽说主要负责照顾这小树,但是也顺便成了他的保姆,对他的日常生活照料得无微不至。奇怪的是,她熟悉他的一切生活习惯,比如爱吃辣椒、每晚爱用滚水泡脚等等——这些都让唐浩不止一次的怀疑她和阿丹的关系。有一次他悄悄地取了姜艳的血样去化验,却又和阿丹的血型不符。唐浩独身几十年,家财万贯,心里只有阿丹的影子。可是这一年,阿丹的影子往往和姜艳合而为一,分不清谁是谁了。
唐浩看着面前的连理枝,心情很郁闷:“花,你什么时候才开?阿丹,我们什么时候才相聚?”
唐浩苦苦寻觅连理枝三十年,现在期待它开花,是因为阿丹留下的那半张手帕。三十年前,当唐山市地动山摇刚刚结束,唐浩从废墟里被刨出来就飞快地跑到了阿丹的家。可是他看见的也是一片堆积如山的废墟。他不断地呼喊着阿丹的名字,可是听不见她的回答(这时他已经忘记了阿丹根本不能回答他)。等到唐浩不停地挖掘了两天,找到阿丹房间的位置时,却只找到半张写了血字的手帕,上面写着:“二十年后,花开连理。不离不弃,生死不渝!”唐浩只觉得那血迹是夺目的红,当即就昏了过去。
他醒来后,已经是在医院了。他万念俱灰,想到了自杀。那场劫难阿丹最终没被解救出来,因此才留下这四句话,和他相约下辈子。不过,就在他正要跳下楼的时候,一个女医生救了他,在看了那十六个字之后,肯定地对他说:“她没死!你们三十年后,会相聚的!”
原来,女医生解释说,那个“二”字其实是“三”字,只不过中间一笔血色淡了一些,被唐浩误看为“二”字了。如果说“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隐含来生的话,那么“三十年后”应该是一个确切的时间!这四句话的意思是:当你找到“连理”这种树,精心地培育它,在它开花的那一刻,就是我们相聚的时候。
唐浩相信了医生的话,于是三十年来终审未娶,坚持寻找连理枝,期待着和阿丹相聚的一天。最近,他却忽然觉得自己成了杨过,那个好心的医生就是黄蓉——她和阿丹默契地在编造着一个善意的谎言,就是想让三十年的时间来磨灭自己的爱情。他希望阿丹真的就像小龙女一样,在某个神秘的地方活着,等着自己去救她出来。
第二天,唐浩午休后起来,又和阿丹来到连理枝的面前准备看看。突然,脚下剧烈地震动起来,三十年前那恐怖的情景再次涌上他的心头。他大叫一声:“地震了!”然后,他抓着姜艳猛冲几步,一下子扑在墙角。到处是东西摔下来破碎的声音,宛如世界末日,好一阵才平息下来。唐浩翻身爬起,看到二人都安然无恙,不由得心里一闪念:要是三十年前,自己在阿丹身边就好了。
一会儿,唐浩得知是四川的汶川爆发了7.8级地震,唐山只是被波及而已。他忍住泪水,立即给公司打电话,让分布在全国的下属公司的所有重型机械全部赶往灾区,去抢险救灾。他叫姜艳自己照顾好自己,然后开着车子,从唐山直奔地震灾区。
唐浩赶到成都的时候,听见手机铃声提示,说收到彩信了。他打开一看,彩信的标题是:“开花了!”图片上,是一树的灿烂,满是紫色和红色的鲜花。由于雄树和雌树的枝丫互相穿插,因此紫色花和红色花是一朵一朵的挨着,恰似两张甜蜜的笑脸。
唐浩深吸一口气,还是没有控制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三十年后,花开连理。不离不弃,生死不渝!”这果然不是善意的谎言!可是,阿丹在哪里呢?他拨打姜艳的手机,想让她给一点提示,可是传来“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提示。他怅然若失,只得暂时把这事放在一边,继续驾车向灾区驶去。
他赶到都江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过了。天上下着小雨,碎玻璃反射出电筒光,就像魔鬼冷冷的钢牙。唐浩打了一个寒战,猛然间,他觉得自己正站在阿丹家的废墟前,不由得大声喊着阿丹的名字。突然,他听见了有节奏的、铁器敲击的声音。他屏住呼吸听了一阵,忽然就扑了过去,大喊:“阿丹,你坚持住!我一定救你出来!”在三十年前,唐浩和阿丹在“把一切来犯的敌人消灭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的号召下,学会了莫尔斯电码。刚才有节奏的敲击声,翻译过来就是:唐浩,我是阿丹,快来救我!
这时,一辆挖掘机开到了他身边,车手向他打招呼。原来,他在自贡的下属公司的重型机械赶到这里来了。他喜极而泣,飞快地跑向紧跟而来的一队消防战士,对他们说:“快来救人!她已经被困了三十年了!”
不久,阿丹就被救了出来,很快被送上了急救车。她虽然满身污渍,眼睛也被蒙着,但是她精神很好,不断叫着唐浩的名字。唐浩蹲在她的担架边,紧紧握住她的手:“我在这里呢!我一直在等你呢!!”阿丹另一只手伸进自己的荷包,掏出了一块布,递给了唐浩。唐浩接过展开一看,原来是半张手帕,上面没有一个字,却画着一棵小树,隐然就是那棵连理枝,上面红色的花和紫色的花开得正艳。唐浩掏出自己那半张手帕,把它们放在一起,边缘吻合,本就是一张完整的手帕啊。
阿丹说:“这也是我用鲜血画的。不久前,我闻到浓浓的花香。我知道花开了,我知道我们就要团聚了。”
不久阿丹就出院了,两人一起回到了唐山唐浩的家。姜艳和那棵连理枝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来无踪去无影,唐浩有点怅然若失。
在唐山大酒店,唐浩和阿丹以近五十岁的年龄,举行了这个迟到了三十年的婚礼。面对亲友和媒体的惊讶,阿丹这样说:“只要心里有爱,奇迹无处不在!”
这句话,她是用地道的四川方言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