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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晓看光阴染凉意 (1)

【楔子】

温慕晓说,等我升到100级,我们就组队去打BOSS,捡掉落下来的能力手册和BOSS头盔卖钱。他说这话时操纵游戏角色蹦蹦跳跳,那Q版的圆溜溜的眼睛里似有无限憧憬。

叶希也不无向往的嘀咕,我就可以戴上超炫的红莲耳环了!所以我们加快打怪升级吧。画面中垂着两条辫子的小姑娘,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呵呵笑。

我在对话框用智能ABC按出一个“好”字,想到彼时一行人着雕翎戎装,挟满月长弓,或持流光银剑,意气风发的上路去斩妖除魔,也对着屏幕情不自禁的傻笑起来。

玩游戏玩到嘴角勾起,这样的事已经很久不曾有过。旁边的浩子听见我低低的笑声,探过头来瞅了瞅屏幕右下角的LV,立刻怪叫,什么!都一上午了你还没升到150级?

我白他一眼,把那张因为连续几个昼夜未洗漱过而不断喷射出“毒气”的嘴最大限度的推开,熟捻的衔起一根烟,一边在鼠标旁方便面袋和烟头堆积的小山里摸索打火机。

电脑塑料凳双层床拥挤的排列,各种奇怪气味交织一起,大门如同千年石门紧闭,吃喝拉撒睡都可以在方寸之地内完成。这一套终年不见阳光的住宅,是无序凌乱的封闭世界。

没日没夜的在虚拟国度征战,大家只会在喝水和扒拉盒饭的间隙说会儿话,我很少出声,甚至很少抬头去看一张张年轻但是泛着病态苍白的脸。他们就是我的镜子,一样的睡眼迷蒙,精神恍惚,透支苍翠年华里可透支的一切,萎顿成灰暗的光线里一个惹人同情,也令人厌恶的影子。

我望着跳升的轻烟走神,浩子骂,小爷跟你说话,你咋这么四季豆不进油盐呢?怕他音高八度把老板招来,我微薄的底薪又要遭殃,赶紧说好好好,我十分钟内搞定这一级,你看经验都92%了么……

浩子并不知道,今天上午我已经让「七月微凉」“自杀”了五次以上,为的就是不那么快升到150级。就像温慕晓和叶希不会知道,「七月微凉」也没可能和他们去打BOSS,因为今晚它就得交还真正的主人,这世上很多约定,本就是没有后来的。

【汇聚于现实之外】

那天,112级的「七月微凉」在“隐鳞戢翼”这款游戏里遇见温慕晓和叶希,从发梢到脚尖都是精良装备,网游中等级越高装备设计愈精美,颜色愈绚丽,比起流光溢彩的「七月微凉」,刚刚脱离新手队伍的他们自然是灰扑扑不起眼的存在。

我在赶路,行色匆匆,要穿越重重喧哗和漫不经心的人群去到最北边的雪域,那里怪物密集刷新速度快,我没闲情雅致享受游戏,目标只有一个——打怪升级。

但是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我毫无征兆的脚步一滞,「七月微凉」的头顶冒出一行字:“慕晓”……是你的真名吗?这成为我在“隐鳞戢翼”里说的第一句话,聊天一直被老板反复强调是不必要的。

久违又熟悉的名字,仿佛一个象征幸福与无忧时光的符号,霎那勾起回忆翻滚如潮。

对,他叫做温慕晓,我叫做叶希,幸会唷,大哥你的名字很美呢!旁边的女孩抢白。面对网游里的陌生人也能不假思索的道出真名,多么单纯直率。

你的名字更美,「拈花微笑」小姐。

梳着两条板栗色长辫的女孩旋即露出不无得意的笑脸,可我觉得“七月微凉”有点忧伤意味……你真名叫什么?

楚凉。说完我点开装备栏,扔出两袋数目不小的“钱”。他俩居然不像一般新手玩家那样冲上来抢,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模样。

呵呵不要,我们自己挣。「拈花微笑」说。「慕晓」嘟嘴,94,人穷志不穷。我听了差点没从塑料小板凳摔到地上去。

拿去买药(注:指打怪要消耗的红药和蓝药),这样升级快一些。我说完就走,不再纠缠。

他俩这才捡了钱袋,追上来说,楚凉你人真好!不过升级也不是我们的目的,带我们四处走走玩玩嘛,瞧我们这人生地不熟的……

【时光倒流向虚拟天堂】

我不曾预料,接下来一星期说的话竟比过去两年时间加起来的还要多。在网游里征战两年,以为天下的游戏都大同小异,难以再令我有多醉心多痴迷,却发现有人陪我游历这离奇世界之后,枯燥乏味都统统不翼而飞。

谁曾说,一条大路一个人走万分凄凉,两个人走十分温馨。那三个人走呢?我猜答案是妙趣横生。

我和叶希同龄,温慕晓仅长我们一岁,大概年纪相仿的人很容易玩到一块去,我们莫名奇妙缔结的友情飞速生长拔节,在超脱现实的地方我暂时遗忘了自己是黑暗世界的居民,而他们徜徉在培英中学——市重点高三特快班宽敞明亮的教室里,有着指日可待的美好未来,其间的天差地别。

所谓物以类聚,两人都属于玩很疯成绩依然能保持在中游的厉害角色。他们八卦的问我念什么学校,我随便说了附近一所,叶希马上说要来找我玩。欺骗是错,却不想被他们看轻而疏远,我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温慕晓说,楚凉,我觉得你很神秘。当时我正在狼吞虎咽老坛酸菜方便面,其实我不爱吃这个,但最近这味道的在搞抽奖。

难道我呼呼泡面的样子很神秘耶利亚?

他说,FT!我是说你不爱说话,还会突然沉默,很稳重而值得信赖的样子。

屏幕前的我愣了愣,你想错了,我只是破碎家庭的问题儿童而已。

三个人形影不离的日子行云流水的快乐着,听他们说起被大考小考追得匆匆忙忙的学习生活中,温和的惆怅、并不尖锐的烦恼,时光仿佛悄然无声的倒流,生活的苦难里沉淀下来的世故都烟消云散,我还是那个不经世事,富有天下的少年,在每一个清晨笑眼盈盈的醒来,以为年华会这么恬淡从容的行进至宇宙洪荒。

那时我叫楚慕晓,我的父亲姓楚,母亲单名一个“晓”,我的名字如同誓言,他说会爱慕并爱护母亲一辈子。但在我16岁那年,为官多年一贯两袖清风的父亲却自甘堕落起来,拉开我家不幸的序幕。

【暖色系交集里撒谎的月亮】

有一天上线系统忽然提示我查收礼物。我追踪到那俩人的下落,劈头盖脸就说,没事送我礼物做什么啊,钱多烧的慌?

「拈花微笑」说,我没有想过在虚拟世界也能交到这么投机的朋友。

「慕晓」还嫌不肉麻的补充,你以为这样的遍地都是?如果网游里的骗子多得像天上的星星,楚凉的出现概率就好比月亮。

这话说得电脑前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可他大概不知道塔罗中月亮也代表了虚幻不可捉摸,谎言与不真实。

我虽然嘴欠,其实已经手脚麻利的打开了背包,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背包里居然变戏法似的躺着一把攻击奇高、数量奇少的武器“螭龙之刃”。这是打BOSS也爆不出的极品,获得它的唯一途径是买游戏里五元一张的奖卷抽奖。

「七月微凉」把刀拿出来,放在地上,头上一串点点点点,表达他此时极其无语的心情。

拿着。「拈花微笑」简单的说,还是慕晓运气好,我几百块都打了水漂,他几十块钱就抽到了,没准是我的不幸给他的狗屎运做了铺垫呢。

我没动弹,也没吭声。

又不是刻意替你抽的。「慕晓」故意说,主要因为我和叶希级别低,用不了,除了你谁还能佩带这宝物呢?

不行,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接受。你不知道,即使换算成人民币,它至少也值……

没关系,送给你。他很仗义的打断了我,咱俩谁跟谁啊。

屏幕之外,浩子激动得快把我的脖子卡断了,拍着我的肩大叫,恨不得抢过我的键盘替我打字,说你要啊说你要!这刀能卖三千块!快!这种傻子不是经常能遇到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过这村没这店……呃……发现我对他怒目而视,浩子才从亢奋里稍稍缓过神来。

我不想要,耳边却回响上午护士长在电话里冷冰冰的声调,楚凉,从救死扶伤的角度讲,我院已经仁至义尽了,如果你还不把欠医院的医药费还上,恐怕我们也只能把你母亲请出住院部……

等到他们都下线,我才心虚的赶到自由市场叫卖螭龙之刃,因为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很快就有人M我了。

【年华斑驳,静守凉时】

叶希问我,楚凉你准备考什么学校啊?

我支支吾吾的答,艺术类院校吧。

原来你也做星梦。她惊讶。

我顿了顿说,做演员是我儿时的梦想,因为可以体验不同的人生,无端像比别人多活了几辈子似的,岂不很赚?

读书时也学过舞蹈和表演,如果没有16岁那年那场变故,我想后来多半会念艺校,再依靠家里的路子一步一步接近梦想吧。可人算不如天算,父亲的光环摘掉了,连别墅也被没收去抵了欠款,家道中落,衣食无忧的生活远去,我被命运还原成本来的模样。

这梦想真不赖,既华丽又美妙。叶希感叹,有梦想就去追,付出,然后微笑,cool!

但为什么是“儿时”的?现在已经改变了?温慕晓真敏锐。

不是,是变得遥不可及了。说到这我陷入了沉默。

他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楚凉,或许我是真的不了解你,不知道你现在正面临什么样的困境,你是要强的人,兴许我问你你也不愿倾吐。但是我想把自己很喜欢的一段电影台词送给你:不要忘记在这世界上,还有你自己心里的,他们拿不走、碰不到,仅属于你的东西,它名叫“希望”。希望是美好的,也许是人间至善,而美好的事物永不消逝。

鼓掌,说得真好,温慕晓本宫对你刮目相看了!叶希不忘幽他一默。

谢谢你。我郑重的敲出这三个字,一片和煦阳光暖进心田。

可就在「七月微凉」成功晋级150的下午,我把虚拟世界的刀通过线下交易的方式卖掉了,收获三千大洋的真金白银。

在街头摩天大楼巨大的阴影下,我拿着沉甸甸的牛皮纸信封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林立的大厦间的狭长地带泄露下柔软的天光,仿佛听到时光轰然断裂的声音,来时的脚印被世俗的烟尘遮蔽和拂去,我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父亲因为经济问题入狱后,母亲便病倒了,一病就是两年。赶到医院交了医药费,母亲一直以为我做的是“群众演员”,问我拍戏辛苦么,有没有成为明星的可能。我有备而来,于是对答如流。

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建筑物的大型玻璃墙反射出瘦削苍白的影子。惊觉已经是初春了,之前都在不见天日的黑屋子里毫无规律过着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生活,不过那里并非“桃花源”就是了。心里说着让通宵练级,自我戕害的日子都见鬼去吧,我要做回正常人,脚步还是不受控制的朝着代练工作室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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