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乘着龙卷风远行
我是无名山上一只安分守己的狐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熬夜练妖法，也不睡懒觉到日上三竿，生活很有规律。可能因为身体素质比较好，应该寿终正寝的时候我却依然茁壮成长，一不小心就活过了一千岁，长出了第九条尾巴。无名山上最渊博的樟树妖说，脑袋差根弦的妖都比较长寿，因为很多纠结的问题已经超出他们能够思考的范畴。
我很奇怪，我的脑袋又不是琴要弦做什么？樟树一贯这样深沉，把好好一句人都听得懂的话，说得连妖都听不懂。以前无名山还没有妖怪出没的时候，上山砍柴的人经常靠着这棵树荫茂密的樟树歇息一下，吹吹牛，久而久之樟树就装了满满一肚子人间界的新闻，成了无名山公认的百事通。
此山妖口稀少。有些妖想要做名动天下的妖怪，考虑到日后无论行走江湖，还是混出名堂之后自报山名——无名山，都有点掉价。所以为了有一个比较高的起点，妖怪们陆陆续续移民去了隔壁听着就很气派的小不周山，特别是隔壁山出了千年参王这种据说可以为妖力锦上添花的宝贝，一时间是妖头攒动，妖满为患。
我并不想做一只驰名中外的狐妖，住惯了无名山的竹林水洞也懒得挪窝，再说万一挪过去水土不服怎么办？
晴朗的夜晚，我坐在高高的树巅上看月亮，有时会在树巅悠闲的写日记。日记本是我收集了小半年的野羊皮，捉了螃蟹把羊皮裁整齐，再摘了山花椒的刺，穿了鲤鱼筋自己缝的。
因为常常忘写，或者想写的时候又找不着本子，日记成了周记，月记，忘了记……这天我心血来潮翻看“羊皮忘了记”，想起小不周上的人参鸟妖飞飞狄还欠我一片千年参王的叶子，蛇妖白访风还欠我一顿让我吃到撑的油炸豆腐——羊皮忘了记似乎越来越有向账本发展的趋势了。
一只乌鸦飞过来啄了我毛茸茸的脑袋一下，我正想捉了它当宵夜，就看见山那边有一个头重脚轻的怪东西朝无名山飞奔而来，它呈漏斗状，上接天穹，根系土地。想起山里气象草的样子，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气象草是预报天气的植物，它全身结冰预示会风雪弥漫，叶和茎上渗出许许多多的小水珠预示着大雨倾盆，如果晴日将至，它会通身发红像被烤熟了，妖怪们要晒山洞里的存粮和兽皮被子之前，都会去看看气象草。昨天气象草的样子非常怪异，仿佛被谁拧成了麻花，还掰不回原状，众妖议论纷纷，说难道明天会下螺丝钉？
我转身就溜，突然想起樟树。樟树说别管我了，你自己逃吧，我活得已经够久了。我二话没说挡在樟树前，抖抖我灰尘扑扑的尾巴，找到能呼风唤雨的那一根，要招个雷电劈散那朵怪云，可是晚了，漏斗云转眼就到了眼前，把我卷了进去！
然后一个鲤鱼打挺，腾空而起。救命，救命！我呜呜呜的哀鸣，无助的看着下面那群安然无恙的妖怪，一张张很科幻，很抽象的面孔上表情是那么的深邃，他们振臂高呼着——九尾，你安心的去吧，我们会为你报仇的……其间还夹杂着一个不知是什么妖的悲怆的嚎啕：不！要活着回来啊……把打马吊赢走俺的钱都还给俺！
二 涂山后裔和吸血蝙蝠
没想到我如此受妖爱戴，心里稍稍安慰了点，更加豪情万丈的踢打着四周铜墙铁壁般的风的屏障，这中心附近的风速估摸着有300m/s，但它丝毫伤害不了我。
龙卷风被揍得浑身青肿，哭哭啼啼，呜哇——人家才不稀罕当交通工具，早知道狐狸这么粗暴，我说什么也不会答应上次帮助你化人的神仙把你运到人间界，大不了被关一个月的小山谷……
好像听出了点眉目，我小心翼翼的问，那个，我化人的过程你清楚？龙卷风抹了一把鼻涕说，就是你本来应该吃100个男人的肝脏，结果误吃成动物的肝脏不能化人，在无名山上水漫金山，差点把参天古木樟树妖都给哭倒！好在神仙路过大发慈悲，用雷电把你劈成了人形的事吗？当然知道，不光我，东西南北风都知道呢……我真的不想给它伤上添伤、雪上加霜，脚却条件反射的踹了出去——它登时哭得更凄惨了。
我就一普普通通的九尾狐，没有走化人的官方路线恐怕妖力也要大打折扣，把我捣腾到人间界能有啥用处？龙卷风嘀咕，九尾狐本身就不普通了，何况你还是附血统证明书的涂山后裔，就是上古大禹之妻涂山氏那一族的纯血九尾狐……啊，人间界到了！
龙卷风使出吃奶的力气又拖着我往高空冲刺了几百米，涡旋底部突然裂开一个洞，高高兴兴的把我扔了出去。在半空中扑腾了几下，我赶快张开九条尾巴慢慢滑翔，“扑通”一声，笔直的倒插进了一个片泥土里——果然什么技术久了不练都要生疏。
把脑袋从土里拔出来，面前有个挎着菜篮子的人，我说大婶，请问这是哪里啊？她抬头看了看头顶我掉落的地方，又看了看我，颤抖着说，地球。我还想问问脚下这块插着“禁止攀树摘花，违者罚款50！”牌子的泥地是什么东东，大婶早已消失在风中，离开的速度可以媲美飞禽走兽。
人的森林真奇怪，树不多，动物更少，盒子开会。布满高高低低的水泥盒子不说，路上还有铁皮盒子“突突突”的跑来跑去，烟尘弥漫，带着一股不知什么味儿，有的盒子还边吐口水边唱歌。我记得一百多年前买肝子时来过的人间界，视野开阔，连绵的瓦房之间点缀着锐利的塔和古朴的庙宇，雕龙刻凤的宫殿……对了，这些文绉绉的词是谁告诉我的来着？
活太久都忘记了，我连自己的初始性别都记不住，何况鸡毛蒜皮。也罢，樟树曾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就算想起，那个人想必也早化成灰了吧。
我一边东张西望一边从身上摘下刚刚下落时挂到的树枝，鸟毛，碎瓦……路上行人如织，好奇的看我，四面八方传来“长挺好看，可惜精神有问题”、“准是哪家医院院墙被昨天的暴雨冲垮了……”这些我听不懂的嚷嚷。直到有个眉清目秀的男子走过来，用活像与失散多年的亲人重逢似的目光瞅我，九尾，你是九尾？！
我瞅着他想了一会儿，你是无名山上的麻雀精？他神采奕奕的脸黯了一下，我是蝙蝠精，吸血蝙蝠烈吮吮。你忘了那次我俩联手猎野牛，你把野牛身子吃完后，携牛腿潜逃了？围观的人进一步感叹，完了，是病入膏肓的重症患者。还有人喊起了口号——精神病患也是人，精神病患也有他们绚丽的人生！关怀弱势群体我们责无旁贷，大家上啊，捉住他们送精神病院！
三 人的森林里危机四伏
妖的第六感告诉我“精神病院”绝对不是啥好地方，我俩嗷嗷直叫，拔足狂奔，一路跨越垃圾桶、邮箱等各种障碍物，碰翻若干个水果摊，撞得不计其数的行人原地打转儿，其间还差点被路上有轮子的铁皮盒子碾，被从天而降的花盆砸，被来路不明的洗脚水泼……危机四伏，险象环生。后面穷追不舍的热心市民又说话了：快瞧，他们竟然跑得比旁边的汽车还要快！
想当年无名山开“妖运会”的时候，我可是跑过了当时夺冠呼声最高的猎豹精，大爆冷门。我正得意，“哐当”一声怀里什么东西掉了出去，啊，羊皮忘了记！
急刹后还是惯性的冲出去几百米拍在了电线杆上……忙不迭的跑回去，一个人正拿着羊皮忘了记掸上面的灰。我扑上去抢，他一闪身，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我怒了，凶狠的冲他龇出两颗獠牙，他先是一愣，然后哈哈笑起来，你的虎牙挺可爱的嘛！
失策失策，忘记我现在是人形，这时蝙蝠模式全开的烈吮吮赶到，不容分说叼起了我的衣领。咦！我挣扎着喊，苯蝙蝠，我的东西还没拿回来！可惜烈吮吮只顾专心扑楞翅膀，也不听我说话，很快我就被拎到半空中张牙舞爪。地面上那人盯着头上一人一鸟上演超现实的一幕，喃喃自语，蝙蝠会说话？会把人叼走？一下午连着五台小手术果然还是太勉强，我莫非在路上睡着了？
嗷嗷嗷嗷……某居民住宅小区近两日都回荡着类似狗叫的半低音，但是又比狗叫脆一些，音域低一些，非常扰民，管理员大妈挨家挨户的搜寻，也没把那可疑生物找出来。
烈吮吮额头上始终挂着一滴将滴而未滴的冷汗，直摇我肩膀，拜托你，别再哭了，我已经受到良心的谴责了。就算要哭也变成人再哭，不然我们很快就会被赶出去的！
蝙蝠怎么能够体会活了一千年的狐狸的心情，如果一千年的记忆都丢失了，不是和初生的婴儿一样无助吗？嗷嗷嗷——呃？忽然想起了什么，哭声嘎然而止，我端着半碗水“嘭”的现出原形。
手！我对烈吮吮说。他狐疑的把手放到我布满长毛的手掌上，下一秒就发出了响彻大楼的惨叫，你、你为什么咬我？！我捉住他吃疼想抽回的爪子在碗里撒下几滴妖血——做媒介。他咕哝，那干嘛不咬你自己？呵呵，很疼嘛。你！
我翻捡着尾巴，把能使千里眼的那一条拎出来——每只九尾狐的尾巴功能各不相同，全看自己的修行。我的只有编号003“呼风唤雨”，005“千里眼”，和009“隔山打牛”比较有用，像001“能在打马吊时换牌”，002“能准确记录你今天跑过了几座山头”，004“能让你煮出美味的糖心蛋”简直就……樟树说这都是不走官方路线化人留下的后遗症。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我叽里呱啦的念了一会儿“照明万物”妖法的咒语，碗里的淡红色液体慢慢变成镜面，俗称“千里眼”，在渐渐清晰的动态场景里，那抢我本子的坏蛋身穿挺干净的白大褂，手边摆着小钉锤、钳子、弯曲的针等作用不明的工具。烈吮吮不爽，可恶，这臭牙医居然长得比我还帅！随着镜头推近、推近，我看见他正在翻看我的羊皮忘了记，还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
愚蠢的人类，你会为你的无知鲁莽付出代价！——烈吮吮怎么抢我台词？愤怒的蝙蝠说，我这次到人间界是要找我的杀父仇人——的儿子，没办法他老爸已经翘辫子，只有父债子还了，哼，功夫不负苦心妖，终于给我找到了，你看墙上挂的那颗虫牙就是铁证！
四 两份复仇均与牙医有关
我凑近碗看了看，那颗牙齿又尖又长，黑不溜秋，有些地方还腐坏脱落了，的确很像一只上了年纪的老蝙蝠的牙齿。不过要是我肯定有多远扔多远，才不会挂在墙上恶心自个儿，难道人类除了狗牙，还迷信蝙蝠牙齿能辟邪？
你知道吸血蝙蝠最怕得什么病吗，烈吮吮悲悲切切的说，是蛀牙！因为不能咬人脖子。而我爸爸又错误的把生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庸医身上，他拔掉爸爸的牙齿后忘了镶牙，我眼睁睁的看着爸爸得不到血液的滋润，一天一天的瘦削下去，变得骨瘦如柴，终于有一天像被狂风击中的麦秸一样倒在了回家的路上……
嗷嗷嗷……我这位听众都因为那深沉的悲伤而抽泣起来。烈吮吮赶忙捂我的嘴，我含糊不清的说，不过你爸爸为什么不买血喝呢，你昨天不是就去买了两个血袋，五斤猪血旺吗？烈吮吮长叹一声，因为我爸爸是一只抱残守缺的蝙蝠，他宁可有尊严的死去，也不愿背弃传统的进食方式苟且的活着。听罢一种悲壮的感觉在我心中油然而生。
那九尾你又是为了什么到人间界来的呢？烈吮吮问。这个问题把我难住了，于是我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感谢上苍、感谢上苍！我发现烈吮吮是一只容易激动的蝙蝠：一定是我为父报仇的孝心感动了天上的神仙，他们怕我一个人搞不定那臭牙医，派你来助我一臂之力。呃，是这样么？我将信将疑。
反正我也要去把羊皮忘了记抢回来，何况对付一个人类比捏碎一只虫子还容易，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和烈吮吮内心满怀妖的狰狞，大摇大摆的找牙医算账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