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未必。”林扬又是一个阴测测的笑,“我调查过,陈盈盈前不久接拍了一个戒指广告,拍好之后还没放到电视台播,自己就出事了……”
“那……莫非是同行业不正当竞争,有人嫉妒她?”
林扬不置可否的陷入了沉默,我也没再追问,而是把目光投向远处天际渐渐涌起的密云。
父亲不知所踪,几年来我第一次主动给他电话,却被告知他的手机号已变成了空号。虽然刑事调查队一直跟进,陈盈盈的案件好像也毫无进展,有段时间电视里不停呼吁目击者和知情人士爆料。
家里的冰箱修好了,我又把暂时存放在邻居家的冰激凌转移了回来,每天对着三个人的老相片品尝一遍“幸福的味道”,这仿佛已成为一种习惯。
班里调换位置后林扬成了我同桌,我们临窗而坐,窗台上便摆满了他一手炮制的昆虫残破不全的尸体,他说他很喜欢残缺美,大概是从林父挥舞着手术刀对他妈说“你再管我的事信不信我让你身上少点东西”时开始,他就反复的接受着不正常的心理暗示,从而有了这怪癖。
每当他非常乐在其中的哼着小曲斩杀昆虫,那些刀下无辜的躯体时常在我眼里变化成一截女人的手指,我总是惊恐的甩头,驱散这可怕的错觉。
5.凶手是人还是鬼
有天林扬突然告诉我,陈盈盈的案子有一点眉目了。
那幢居民楼下面有个老太支了个烟摊,开了一爿杂货店,她老态龙钟,平时外出尚且需要人帮忙,所以通常哪儿也不去二十四小时待小店里,案发当时她没有打瞌睡,楼里进进出出的人她都尽收眼底,看了个实在。
“她的小店正对底楼陈盈盈家防盗门,无视觉死角一览无余,她说那天并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物出入,可陈盈盈就硬是离奇的死了……”
我想了下,提出一个大胆的猜测:“陈盈盈伤害了那么多人,经受不住打击死去的肯定不止我母亲一个,你说会不会凶手其实不是人?”
“比如说你妈?”
我忍住想揍他的冲动:“绝对不是!我母亲我非常了解,她是那种就算有冤情,既然死都死了就泯去恩仇的老好人!”
林扬摆摆手:“好吧好吧算我失言。不过目击证人的说法和你的猜测,还有楼道摄像头录下的影像还真是极其吻合的。当时陈盈盈家门虚掩着,监控录像里面录到的只有一进一出间隔约十分钟的两道飞逝的白影。”
我两臂交叉抱紧身体,夸张的抖了两抖:“灵异事件?”
“你其实心里很乐吧,至少你爸可以暂时洗脱嫌疑,哈,幸好我爸那天出差,有不在场证明。”林扬斜我一眼,“不过听了着实有点发毛,莫非真青天白日的见了鬼不成?”
曾请陈盈盈拍广告的公司最后自认倒霉,重新花钱雇了模特,还是貌美如花的女子,把戒指套在指上说着离题万里的台词,演绎着如出一辙的得意:“爱情是一场战争,聪明又不怕牺牲的人才能赢得胜利!”
我看了忍不住撇嘴,不怕牺牲?潜台词是不要脸吧。有点欠扁就是了。
案件大概是有了突破口,没有像前段时间一样胶着,很快又有了新进展,警察多次约谈老太这重要目击者,发现老太当天不是没有见过生面孔,只不过自然而然的把这人排开考虑罢了。因为此人,是个孩子。
将录像慢放,也依稀可以辨出那飞逝的白影,之所以看不真切,一来是因为那未成年人速度快,二来是他身形单薄目标小,又着通身雪白的衣衫,这样一来竟真有几分状如鬼魅了。
夏天的感觉越来越浓烈,扑面的风开始有了温度和月季花甜醉的香气。
物理老师敲着黑板提醒这道题期末考他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出,讲台下昏昏欲睡的大家这才艰难支楞起沉重的眼皮,开始记笔记。我虽然不犯困,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旁边的林扬一如既往的一丝不苟,洁白的衬衫被透过窗外树木枝叶播洒下的阳光照亮,他最喜欢穿白衣服,仿佛还有那么一点洁癖,身材也称不上健硕,反而有些瘦削。
着通身雪白衣衫的未成年人啊……想起林扬眼底时不时流露的阴鸷,我脊背不禁窜起一阵凉意。
我照旧把搜集到的案件新线索对林扬全盘托出,他哈哈大笑:“我说你怎么从早晨开始瞅我的眼神就有点古怪呢,你该不会以为是我……服了你了。”
就在我尴尬不已的时候,他话锋一转:“这其实也是我想告诉你的。看来小晨你线索掌握得不全啊,这人是个孩子没错,不过是个女孩。”
5.断指在谁的袋子里
不过很快,这些猜测就变得无足轻重了,在案发正好半个月后,有样东西的发现让所有无论是否做好心理准备的当事人或看客,都要直面即将浮出水面的真相了。
经过孜孜不倦一次又一次的搜索,警方在陈盈盈倒下的地毯下,找到少许不属于陈盈盈本人的微量血迹。大概因为厚重地毯的遮掩和凶手本人的慌张,令那孩子忽略了这一点,从而留下铁证。
那是一个天气晴好的下午,外面的阳光令人目眩,我缓缓吃着“幸福的味道”,看网上搜来的案情进展帖子。忽然鼠标边的手机铃声大作,接起来,竟然是一直杳无音讯的父亲。
他的语气惊惶,我几乎可以想象出他此时急赤白脸的样子:“儿子,是我!我想见你,就现在,你在家等我!”我“嗯”了一声,那边已经挂断。
可是,我一点都不想见他。
我带上一盒“幸福的味道”就出了门,休息日公交上只稀稀拉拉几个乘客,有一站靠近一所中学,哗啦上来七八个女生,每人手里托着个牛皮纸袋,油浸浸的。
然后不知车行进到哪一站时,居然偶遇了据说是出来买辅导资料的林扬,他一上车就压低声音说:“喂,你有没有闻到车厢里福尔马林味道冲天啊?”
是么,这么说起来刚才那群女孩甫一上车时是有闻到,后来或许因了嗅觉的适应性,就没什么感觉了。
“这东西,医学上都用来保存尸体标本,你说一截手指大热天的放上半个月,不做防腐处理不烂得臭不可闻么。”林扬不愧是名医的儿子,说得头头是道。
我半眯着眼睛扫视他:“你真了解。不过你是不是想多了,靠近中学的那一站旁边确实有个卖油炸鸡柳的食店,这福尔马林味道会不会是从沿路哪所医院刮过来的?”
他阴测测的笑:“会吗?你比我早上车很久吧,如果是外面的风挟带,恐怕全城都是这味道了!而且这味道,确实是从后排传来的……”
我夸张的缩了一下脖子,他好像很满意我的反应,可劲的吓我,说什么这一群也是女孩子,身材瘦弱,哟当中还有不少穿白裙子的,条件很吻合啊。
这时父亲再度来电,他大概是到家了,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小晨,我看了你电脑里‘看看她的死相’文件夹里的照片,爸爸我……”我想我差不多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便没有耐心听下去,切了电话后直接关机。
“谁啊?”林扬问。“嗯,打错了的。”
警方的行动果然神速,公交里的移动电视突然插播了一则A级通缉令,想必是法医提取了血迹后就迅速比对了所有嫌疑者的DNA,找出了真凶,而公安部发通缉令,一定就是在抓捕无果的情况下了。
偏巧在公布嫌犯照片的时候,年久失修的移动电视忽然图像扭曲,最后干脆黑屏了,整个车厢都被乘客表达遗憾的各式语气词充满。
林扬急的国骂都要出来了,特别看见那群女孩子拿着袋子陆续下了车:“……她们畏罪潜逃了,怎么办?”
我无语:“万一别人只是到站了呢?”
车内的福尔马林味道果然消失了。林扬这才想起什么似的问我,“我回家,你这是去哪儿啊?”
我说我去公墓,他拿出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我想想,不是明天才是你母亲生日么?不过也对,明天星期一要上学。”
“哈哈,谢谢你还记得。我想提前一天给母上庆祝她也不会怪我的。”
“啊我到站了。”林扬下车时冲我挥手:“那成,明天学校见。”
我笑笑:“不会再见了。”
“……你说什么?”他惊讶的神色被瞬间合拢的车门迅速的遮挡住了。
6.是悲伤斩断了年华
那些女孩子可能只是去过医院,或碰巧在什么地方沾到了福尔马林,总之她们一定不会是凶手,因为……
山顶的公墓中,风很大,刮得人飘飘欲仙般。我拔了母亲碑前的杂草,坐下来和她说话:“母亲,我来看你了,这是……儿子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一边说着一边揭开“幸福的味道”的盖子,里面没有冰激凌,只有冰块融化后留下的水,冰水中,浸泡着一截纤细的断指。
或许是我运气比较好吧,警察来我家搜查前,我阴差阳错的把它转移到了邻居家。林扬也猜错了,不一定非得倚靠福尔马林,我还可以用冰。
所谓的女孩也不过是我乔装。那日我抹掉了眼皮下的所有蛛丝马迹,却于紧张慌乱中在切割陈盈盈食指时不小心伤到了自己的手,淌下的血迅速被地毯吸收,难以发觉——这或许就叫做,天网恢恢。
所有人都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剁掉陈盈盈一段手指带走,我想父亲是知道原因的。
那次母亲和林母联合行动之后,并没有达到真正驱逐第三者的目的,母亲不肯死心,又单独去找过陈盈盈,这一次却是哀求她。
陈盈盈刚被教训过,余怒难消,当然是竭尽所能的羞辱送上门来的母亲,她戳着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的母亲的额头大吐污言秽语,我在一旁眼睁睁的看那光洁的额头被戳出血来,是多么的想把那根恶毒的食指生生折断——那样的记忆太过鲜明深刻,仿佛成长岁月中的一道烙印,永生不愈。
也就是从那以后,母亲的笑容彻底消失,不多久便病逝了。
几年后我路经一个广告拍摄现场,刚巧看到陈盈盈在众人艳羡目光中得意洋洋的说:“爱情是一场战争,聪明又不怕牺牲的人才能赢得胜利!”
我心里埋下的仇恨种子,暗暗的开出遮天蔽日的森林,就这样被陈盈盈那句厚颜的戒指广告词点燃……
当初父亲得知陈盈盈被断指,大概已经怀疑是我,回家带我跑路我偏偏佯装不知,他又变得不确定起来,于是只好自己伪装畏罪潜逃来转移警方注意力,再做打算。可后来真相渐渐浮出水面,他发现苗头不对,再次想要回来带我逃跑,而他看到电脑里的照片时已确定我是凶手,才会泣不成声……
上传第一手凶案现场照片的人正是父亲,我太熟悉他的摄影风格,他多半是混在人堆里偷拍。那些照片本来是无序的,我却在文件夹里准确无误的根据陈盈盈身体各部位受伤的先后给它们排了序,按理说我没到过现场,也不可能比法医还清楚。
我知道现在家里一定人山人海非常热闹,而林扬一下车随便找人一问,就能知道他苦苦追寻多时的真相——不知那一刻他会是什么表情呢?不过林扬自己作为我唯一的好朋友当然也会立刻被警局请去喝茶,不出所料的话,警方正部署有的放矢的抓捕行动。
——不,或许抓捕行动已进行到尾声了。
天空依旧湛蓝无垠,云朵亮白,碧绿叶子在阳光下忽闪忽闪,盘山而上的公路上警车呼啸,警笛长鸣,由远至近而来。
轻轻拂去花岗岩表面细软的尘土,头抵在冰冷的石碑上,却像多年前依偎在母亲温暖的肩膀,我微笑的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