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求姑娘看在往日与如书的情分上,能出借法器给我,替如书报仇!”她近乎于乞求,低到尘埃。
肆 毒咒·食盐便死
“难道眉姑娘对自己的咒术没有信心么?”薇碧轻笑了一声,“天下千百种咒,有一半以上是出于你家族烨氏手中,你大可以施咒,却为何还千里迢迢赶到云郡来借法器?”
“不错。”烨眉先是惊异于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又隐隐感觉到眼前这个女子知晓的未必比自己少,“但我曾于三个月前下了一次毒咒,此咒古怪,中咒之人但凡食盐毒性便会渐渐聚集在体内,而我学艺不精,竟不知此间出了何差池,我后来竟连举咒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本是听了江如书的话要下一个隐秘的咒,切不可让人察觉,而她想着无论是谁,一日三餐总是要要食盐的,此咒甚是稳妥方便,但到最后却惊异地发现自己竟连举咒的力气都没有了,才至于当日竟连舍生救他的异术也施展不开,终看见他化作轻烟一缕。
“原来下那个‘食盐便死’咒的人是你。”柳时旋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莫名地让烨眉打了个寒战,“江如书让你下此咒时想必早已想好自己的下场了吧?”
“你说什么?”烨眉霍然起立,听话听音,她知道世人皆传脾气古怪的云郡少主此刻是在下逐客令,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便不再遮掩,“柳少主,若非因如书对我所求要防那异兽对薇碧姑娘不利,我何必要不知深浅地去和一只上古异兽过招?你当我看见那红衣女子的第一眼不能感知到她身上强大的怨力吗?可到底,她没有找薇碧姑娘麻烦,倒是将如书给解决了,难道我要你云郡出借法器也是难事吗?”
她那日也在人群之中,看见那红衣女子的目光一寸寸被二人的甜蜜打落尘埃,心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她爱的那个人不爱她还罢了,还央她替另一个女子消灾而下毒咒。
说到底,她连一只兽还不如,兽尚且能将嫉妒发挥到极致,而她却还要为了给他报仇而忍受昔日情敌的奚落,她心中已有万分怒气,鬓上插着的曳金流苏簌簌颤动,映衬着她的脸泛出一种瓷器的冷莹。
“那烨姑娘你还真是学艺不精,若你下咒的对象是一只瘦,你怎能保证它必食人间烟火?而下此咒需应咒之人的生辰八字,你又可见哪只异兽是有生辰八字的呢?”柳时旋用扇子支着下颌,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你肯定忿恨我不但不知感激,还落井下石,但你若是为了让我出借法器而故意这么说,想让我以为是因薇碧才让你面对那女子无回击之力,让我做这个冤大头,我可万万不敢承情——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制止有人伤害薇碧而使了那个咒,那你却可知中咒之人是谁?”
“是谁?”烨眉有些畏惧以下的话语,她有种直觉,那就是——她原来以为的真相都将在今天被颠覆。
“便是薇碧。”柳时旋轻轻笑起来,“枫蔚堂的堂主要知道薇碧的生辰八字是何其简单,只用装作深情为她庆祝诞辰便可。”
伍 它叫嗜爱
“什么?”烨眉还没有从惊愕中完全清醒过来,她惊异一个外人怎会比她这个时时待在如书身边的人还了解得更多,强打起精神也喝了一口粥,只觉得舌齿无味,“不可能,如书那样地深爱着薇碧,怎么可能要伤害她——即使那只异兽不是中咒之人,那也不可能是薇碧啊——定是别的女子。”如书这个人,到底惹了多少风流债啊?
却见薇碧幽幽开口:“不,确实是我。
那小兽本是为我所做的饭食香气吸引而来,我见它聪明伶俐,便常留东西予它吃,没想到它竟不想离开,又回报我似地替我操纵厨室薪火,我高兴留下它,竟也没想到它虽不过是兽化的人,却也懂得食道与欣赏,它有时调皮会幻化不同人形扮作食客来与我争论某样菜的做法,有时又会将这青叶小馆的装潢都整个换掉——这或许也就是云郡众人觉得这青叶小馆以及我这个老板娘神秘的地方。但有一点它从不会改变,便是它总爱将指甲涂满不同的颜色,我猜这是它前任主人的爱好,它虽看似懵懂无知,却常同我说一些高深的话,其中一句便是若能找到一个愿意为之日日下厨的那个人便就是幸福,我日常在坊间接触了各式各样的人,却唯独没有遇见那个人啊,所以只当这是它在哪本典籍上看见借来用的句子,或是作为涉世不深的小兽的幻想。
直到我那日遇见时旋,我才知道这句话真的不假。”
当日她于日暮时分在竹桥上发现一个被异术重伤的男子,只见他蜷缩着宛若小兽,身上虽无伤痕,却奄奄一息,她不过是存着一份良善之心救他,却不料从此就跌进他清远如山的目光里。
而他亦感念于她的照顾,慢慢地对她生了情愫,不问她从何处来,只求她从此陪他往天涯去。
薇碧微垂着脸,背后竹椅上枕着一个嵌金丝抱枕,也是在这样的午后闲暇时光,她不必招呼那些客人,只闲闲地斜坐着,手里抱着一只全身火红毛茸茸的小兽,将心里的话全部说给它听,并不在乎它会不会在长眠过后偶尔醒来的片刻开口回答她一句答非所问的话,惹得她会心一笑。
“我后来才知,他并非浪迹天涯的侠客,而是云郡的少城主柳时旋,他向我允诺定会向父母言明一切娶我过门,” 薇碧嘤咛一声笑了出来,“其实女子最重要的便是自知,我不过是家食肆的老板,最拿手的也只是做菜,让他那般芝兰玉树的男子对我青眼有加且时刻准备着为我而与世俗作对,我可还真是没那般自信。”
烨眉只静静听着不说话,恍若在推算什么,真相慢慢在揭开,她只觉有一双无情的手将一切都推向相反的方向。
“而就在时旋回府,小兽也不知何处去的时候,江堂主却出现在我的眼前。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一个极有魅力的男子,怎么说呢,如果不是我早先遇见的是时旋,想必我也不会不对他送给我那放满整个食肆的首饰动心,但是啊,”她笑起来,笑得风淡云轻,却蕴着无尽风情,“也就在那时,我的小兽忽然出现,它幻化人间至美容颜,手指仍然是五彩斑斓,但她说,‘我不许你们在一起!’”
它到底是只怎样的兽呢?它是只贪食、善妒的兽。谓之,嗜爱。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啊,它作为火之精灵,掌握着让天地动容的力量,谁得到它就将在异术修为上更进一步,但是它同时也是专一的兽,不待主人离世绝不会再投奔下一个主人。我想这也就是为何江堂主让你下那个毒咒的原因——他哪里是为我着想,他根本是看中了这只小兽,想要拥有它而获得它的力量,可是若我不死,他便永远不可能有机会。于是便让你下咒,只以为只要我早早中咒夭亡他便可达成所愿,成为举世无双的异术师。”薇碧忽然觉着有些可笑,“可是他哪里知道,嗜爱之所以化作那样美貌的女子并非是对他情根深种,想以女子之身打动他,而乃是它自上古幻化而生,血液里便打上了专一的烙印——它认定时旋早于江如书出现,江如书根本不应该在时旋回去与父母周旋的时候横插一脚,出来搅局。甚至于它那么长时间的消失也是为了我而去探寻跟踪时旋回到城主府探寻他对我到底是否真心。可终究是涉世不深的小兽啊,竟单纯到以为化作比我更美的女子便可让江如书自动退出……”
陆 真相
烨眉颓然地面对着若水,仿若还没有从真相的困泽中醒悟过来,是啊,她还依稀记得他那日带了好多人手好多礼物离开枫蔚堂为那个女子举行宴会的日子与他过后给她的生辰是同一天。
而那只异兽也确实并非忽然出现在枫蔚堂中,而早是被他耗费了大半法力捕获,困囿于枫蔚堂的地牢之中——他并没有刻意瞒她,他知道她不会过问,便真的大胆到要与一只上古异兽斗法。
可是嗜爱啊嗜爱,如果不是真心收服它,它纵使闹得同归于尽也是不会心甘情愿被降伏的,所以它闯过了重重结界,催动了全部的力量,一把火就将这男子,烧得连渣都没有剩……
纵使江如书研读过无数的上古典籍又怎样,纵使他拥有她这个知道各种困兽之咒的帮手又怎样,也终究也躲不开上古异兽感觉被欺骗时刹那的雷霆怒火。
虽然真相一层层如抽丝剥茧般呈现在眼前,但烨眉仍不肯相信他是那般的男子,薇碧此时语笑嫣嫣的样子让她觉得似抓到救命稻草般惊喜:“不,不可能,若是那毒咒咒的是你,你为何中了我的咒还能好端端地活着?”
烨眉是烨氏一族同辈中资质最佳的传人,通晓无数的咒术,却最喜欢用那个“食盐得死”的咒术,她虽不知家里那位长辈创这个咒的时候偏僻立了这么古怪的诀——只要不食盐者便可以免于一死,但却对这个咒最为擅长,中间不可能出现纰漏。而当时下咒时亦觉得无论做什么,但凡是为了江如书所做都万般小心,不遗余力,仿佛就能将对他的痴恋都融入这咒中——怎么就偏偏失效了呢,还在此后再没有行使异术的法力?
猛地一个激灵她醒转过来,想起刚才自己所食的那碗碧粥淡然无味,又看了看薇碧莹润的脸:“莫非你知道了其中的奥妙而不食盐了吗?”
却见薇碧敛眉微笑,摇了摇头,其时柳时旋插话:“是因她当日救我,为我尝百药,早伤了味蕾,食一切食物都没有酸甜咸辣之感,所以早不在食物中加佐料了。”时旋忽然伸出手去握住薇碧的手,“她能为我至此,为了这份情谊,我便是与整个世俗所谓‘地位不同便不能在一起’抗衡又有何畏惧?”说着吃了一小口粥,那粥中也未加佐料,但他吃起来却浑然不觉。
薇碧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只是轻轻地对烨眉说:“眉姑娘,不知此时你是否还要借云郡的法器而去对付它呢?”
烨眉听着薇碧的提问,忽然觉得浑身乏力,与那只善妒的火精兽相比,江如书是否更显得不堪?
她起身便走,又折返回来——她那日收拾枫蔚堂,见偌大空旷的大厅里除了那本《异兽行》完好外,还独留了一本《异兽食》,她带在身上只为做个念想,看着这夜色渐晚,食香飘散,有二人相互依靠、十指紧握,便自作主张将那本《异兽食》留在桌上。
所谓幸福,便是如此的光景吧,愿得一人能陪其食,一粥一蔬即好,不容别人打搅,亦不容别人自作多情的抱不平。
不知为何,烨眉的眼角忽有水光闪烁,多少年前的日子里,江如书也曾这样地疼爱过自己。
但她还是笑了,到底是曾经了啊,女子最重要的除了自知还有放下,她即能解下包袱,过崭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