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咖啡杯,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付俊在暗示接下来要对刘影连续杀人事件深入调查了吗?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第一次在初中学生美月被杀的现场见到付俊,就知道他是那种会对真相穷追不舍的人。所以他既让我害怕,却也是我的最佳搭档。
“你也认识‘夏音’是存在的吧?”我认真地注视着还在低头喝咖啡的付俊。付俊抬起眼睛,黑亮的眼睛里闪烁寒光:“只要有一个人说她是存在的,我就必须找到她。可惜刘影只告诉我们是夏音让他杀了美月,从未告诉我们夏音的外貌年龄等特征。”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警察只能尽量调查刘影身边所有人。
“夏音她,也许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所以无论你们怎么调查刘影身边的人,始终没有找到她吧?”我自信地笑了笑,能帮他们解开这个难题的人,只有曾经见过夏音的我。
我的话让付俊露出好奇的神情,终于放下手中的黑咖啡,专注地望着我追问:“你见过的夏音是什么?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
我恍惚觉得自己像被关进小房子里进行拷问的犯人,不禁冷笑道:“十八年前吧,时间太长了,只记得是小学附近的河边。”付俊有些失望地“哦哦”附和,皱起眉头思索着什么,我得意地补充道,“昨天在医院,我又看到她了。无论是身高还是外貌,都跟十八年前一模一样。”
付俊没有哈哈大笑,眉头反而蹙得更紧,嘴角动了动低声说道:“看来很棘手啊。”边说着边拿起咖啡杯喝下最后一口黑咖啡,我正准备尽主人的礼仪为他添咖啡,付俊却“唰”地站起来对我说道,“总之先到你说的河边去看看吧?”
没想到能那么快结束谈话,这让我对付俊烦人的印象改变了些。把付俊送到门口,努力挤出最后一丝微笑说道:“希望我提供的线索对您有帮助。”门板关不上,低头一看,付俊满是尘土的皮鞋卡在门缝里。
“我的意思当然是,由记者先生你带路,我们一起去河边看看。”付俊又恢复了让人莫名生气的笑容,明明是不容拒绝的强硬态度,偏偏要用灿烂的笑容掩盖着这种无礼和野蛮。
“我这算是‘自掘坟墓’吗?”对睡眠的极度渴望让我控制不了情绪,边无奈地穿鞋子边愤愤地抱怨。付俊默默在门口点燃了香烟,什么话也没说,眼神复杂地打量得我浑身不舒服,忙转移话题,“付警官开了警车吧?也许我能利用路途的时间补个眠。”
“当然,你的小学母校距离这里够远的话,我们完全可以养足精神。”付俊指了指停放在楼下的警车,警车驾驶座里马上探出一颗年轻的脑袋冲我们微笑。
上车后,我向负责驾车的年轻警察说明小学校址,就在后座倒头大睡。那里剩下的也只有空楼房了,小学早在十年前被废弃。车子时而稳当急速前进,时而有些颠簸,时而稍稍停下,毫不影响我的睡眠,甚至还做了梦。
“记者先生,我们似乎到了,污染得真严重,臭气熏天啊。夏音怎么会喜欢在这种地方出现呢?”付俊从副驾驶座伸手摇晃后座的我,捏着鼻子发出严重鼻音的抱怨。年轻警察不解地跑向河边张望:“犯人刘影口中的‘夏音’难道是生活在河里的妖怪?”
付俊为驱逐臭气,点燃一根香烟,蹙起眉头对年轻警察喊道:“去附近警察局找人过来帮忙,我要搜一搜这河。”我呆望着污染越来越严重的河水,比起十八年前,水质更差了。十八年前在污黑的河水里捡拾课本时,那股恶臭气息卷着记忆扑面而来,让我胃里一阵不适,呕吐起来。
附近警察局很快派来帮手,在付俊指挥下,他们开始搜河行动。“记者先生,没事吧?虽然有点难为你,但也可以成为不错的素材吧?”付俊递来矿泉水,脸上没有一丝歉意。我不满地推开矿泉水,心里嘀咕着:是谁硬拉着一夜没睡早饭没吃的我坐车颠簸而来的啊。
“付警官!快,快来看!”河边的警察们不顾浑身污脏,拼命在烂泥里摸索着什么,又把什么抬到岸上,仔细铺上塑料板,将那些东西放在上面。
付俊望一眼塑料板上已经摆放着的零碎白骨,又望一眼脸色惨白的我,径直走向河边:“马上通知鉴定科的同事过来做事。”我慢慢走向那些白骨,蹲下去试图伸手去触摸,马上被付俊喝住:“不准碰!”我畏畏缩缩退到远处,看着他们不断从河底挖出白骨。
当第二颗颅骨被警察放到塑料板上时,我一直平静的心脏顿时狂跳起来。为什么会有第二颗颅骨?十八年前死在河里的人,明明只有美月一个人!河里应该只有一具尸体才对,但两具尸体却在鉴定科人员赶到前被找齐了,整齐摆放在塑料板上。
“虽然没等到你说的‘夏音’,但让我找到两具尸体,也算收获不小。”付俊脏兮兮的手使劲抹去额头的汗水,眼里闪烁兴奋的光彩等待鉴定科人员的初步鉴定。
“付警官,这两具尸体在河里的时间估计十八年左右,两具都是女性尸体,年龄大约在十五岁以下,具体要回研究所进一步鉴定。”鉴定科人员边摘下白色塑胶手套,边向付俊汇报初步情况。
两具白骨分别被鉴定科人员用塑胶布袋仔细装好,送上车。河边像打了一场战似的乱七八糟,付俊交代年轻警察留下帮忙收拾现场,自己坐上驾驶座:“记者先生也上车吧,鉴定报告出来前,我还有些问题想请教。”
请教?我钻进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苦笑道:“如果是关于那两具尸体的事情,我能告诉你的,只有其中一具的线索。”付俊满意地点点头:“找到小学废弃前任职人员调查情况和取得详细鉴定科报告都需要不少时间,在那之前,我们就先谈谈其中一具尸体的问题吧?”
记忆里的他们
付俊把警车直接开到精神病院门口,给张医生打了电话,希望他安排时间让我们见一见刘影。“张医生太重视他的病人了,在得到会面安排前,我们可以充分利用时间谈谈其中一具尸体的事情。”付俊生怕我忘记似的,再次提醒我。
“十八年前,美月失踪了,我猜其中一具尸体也许是她。”美月在我面前沉入河底,再也没有浮出水面,但我不能如实告诉付俊,那样只会引起他对我的怀疑。真相是夏音不为人知地把美月推进河里,让她深陷在烂泥中。而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来,付俊不可能帮我调查清楚,他只会怀疑我是夏音的同伙。
“你认为是夏音杀了她?”付俊思索了下,向我确认。我使劲点头:“因为她曾经要求我杀死美月,我不答应,她就自己动手了吧!”出于愤怒,我咬破了自己嘴唇,腥红血液的气味弥漫口腔。
“夏音为什么要杀死美月呢?既然十八年前已经杀死了美月,为什么十八年后又要求刘影帮她杀了美月呢?”付俊连串的疑问,也是我从新闻报道上得知“美月连续被杀事件”后,脑海里一直消抹不去的问题。
“美月是个可爱善良的女孩,对谁都不构成危害。我不明白夏音为什么讨厌到要杀了她。”我无力地摇摇头。十八年来,每次回忆起美月,只记得她第一次和我说话时可爱的笑容,向我伸出的小手很温暖。
“对夏音来说,美月也许是一个象征。让她恐惧的事物的象征。所以她想杀死的远不止一个美月。”付俊紧锁眉头作出推测,这一点我倒从未想过,经他这么提醒,心里也有些赞同。但想起柔弱的美月被人欺负时楚楚可怜的泪眼,我又忍不住“扑哧”笑起来提醒付俊:“忘记告诉你,美月虽然可爱善良,却常常受到欺负。所以我们之间大概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吧。”
“你还记得欺负过美月的人的名字吗?”付俊边急急提问边掏出小本子和钢笔,一口咬住钢笔笔帽,等待着我的回答。欺负美月的人?我努力回想,脑海里却只有一张张灰色的脸,他们发出可怕的笑声,让人感到莫名愤怒。那些欺负我的人同样拥有这样狰狞却模糊的面孔,同样猖狂地嘲笑我。我有些生气地低吼:“那并不是什么值得记住的事情,我想不起来了。”
付俊露出歉意的笑容,轻轻拍了拍我生气得颤抖的肩膀安慰:“没关系,毕竟是十八年前的事情,那么长时间,记不住同学的名字很正常。”谈话进行得有些尴尬时,张医生给付俊打来电话,通知我们可以到特殊室和刘影见面。
和刘影的会面没有任何收获,从精神病院出来,付俊一个劲唉声叹气:“还以为能见到夏音,影子也没见。你看到她了吗,记者先生?”我摇了摇头,这次并没有看到夏音,但直觉告诉我,她从未离开。和夏音这场长达十八年的捉迷藏,如果不能再次见到她,亲手审判她,我就无法从十八年前那黑色的死亡漩涡里逃离。
望着天边渐渐西沉的太阳,我才想起这一天竟没吃上一顿像样的饭。疲惫不堪地坐到副驾驶座上,满心期待这次应该能顺利回家休息。在车外接听完电话回到驾驶座的付俊,神情凝重地对我说道:“接下来,还要请你跟我到警察局一趟。”
精神病院纯白色的大楼在夕阳渲染下呈现血红色,窗口被风扬起的纱帘后,一张狰狞的笑脸注视着我们慢慢驶出医院停车场的车子。夏音扬起胜利的笑容朝我挥手,这个画面和十八年前遇见她的情景重叠着。
“怎么了?”付俊也往车窗外伸长脑袋,似乎什么也看不到,又专心开车。我们抵达警察局时,年轻警察早已拿着大大的牛皮信封等候着,一见到付俊就忙递上牛皮信封,低声说:“能收集的资料都在里面了。”
被请到审问室时,我不禁冷笑着质问付俊:“好心提供线索的市民,却要被当成犯人似的审问?”我不是犯人,刘影才是,连这点都分辨不清的付俊,让我失望,后悔为他提供了那么多线索。
“别生气,请你来到这里,只想帮你找回记忆。”付俊轻松笑着解释,从牛皮信封里抽出一张照片放到桌面上,“这是从你们老校长那里得到的合影,还认得这些面容吗?至少,认得美月吧?”
伸手小心抚摸着桌上的旧照片,让人怀念的“我”十岁时傻乎乎的模样,手指微微下移,站在我正前方的,正是挂着甜美笑容的美月。一张同样甜美的笑脸紧紧依偎着美月,我颤抖着嘴唇发出连自己都难以听清的声音:“夏音……”那个应该憎恨着美月的夏音,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小学一年级时的合影里,还一副和美月关系非常好的样子?
“这个夏音,就是你所遇见的夏音吧?”付俊敏锐地察觉到我的惊讶,犀利的提问让我无法隐瞒,只能点头承认,疑惑不解地嘀咕着:“我不记得夏音是我们班的女生啊。而且,在精神病院看到的夏音,依旧是十来岁时的模样。怎么可能是和我同班的普通女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