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知秋在这里向自己说“谢谢”的话,两个人就回到没有交集的平行线,知秋并不是同校的学生,也不像是住所附近的邻居。
就像不马上做出新的约定,明天就会忘记今天的相遇。东声还想制造更多与知秋之间的回忆,心里有这样的期望,想知道更多知秋的事情。想知道知秋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季节寻找蝉,为什么会在提起母亲的时候露出伤心又寂寞的神色。
知秋轻轻点头,向东声伸出尾指:“我们拉钩吧?虽然很幼稚。”说着露出漂亮的笑容,直到东声也将自己的尾指伸到半空中,两人的尾指紧紧缠绕在一起。
瞬间,仿佛一根无形的红线,将两人的尾指联结起来。
店门外传来知秋父亲催促的声音,知秋忙把手指收回。东声注意到,知秋的手指纤细修长,比起自己的手指,知秋的手更像习惯于弹奏钢琴的手。
传说那根将两人尾指联结在一起的红线,是从前世来到今生,再到下一辈子的羁绊。
“臭小子!可被我逮住你了,妈说你偷懒逃跑了。”姐姐是附近女子高中的音乐老师。如果非要说自己被老妈逼迫学钢琴的原因,姐姐可算是罪魁祸首了!低头看见姐姐努力拽紧自己手臂的左手微微颤抖着,东声心一阵疼痛,乖乖地跟着姐姐回家。
从小喜欢弹钢琴的姐姐,在大学时代,右手意外受伤,部分神经受创,不得不放弃了钢琴。
“我知道东声不喜欢被束缚在黑白小世界里。但是,每次东声弹着钢琴,我都能听到钢琴愉快的声音。”姐姐把装着晚饭加菜的烧鸭的袋子塞到东声手里,微笑着轻声说着,一脸愉快幸福。
“虽然有点单调,但是很神奇啊,那些黑白琴键,却可以演奏出上千上万不同的声音。”如果也能弹出像蝉鸣一样的声音就好了,能让姐姐感受到幸福的琴声,东声希望也能带给知秋幸福。
水池里的蝉
晚饭后不需要母亲的罗嗦和催促,自觉回房间练钢琴,让父母和姐姐都大吃一惊。寻找着能够弹出蝉鸣声音的黑白琴键。那些能够搭配着发出美丽旋律的琴键之间,仿佛也有一根无形的线,紧紧联系着它们。
东声第一次完全敞开心扉,用手指轻柔触碰,用心聆听它们的声音和愿望。哪一个白键,想与哪一个黑键来一曲合奏,发出一个最完美的合音?光想着这些,就让东声心情愉快充满期待。
“蝉的声音?也许用管弦乐器,或者小提琴试试?”姐姐歪着脑袋寻思半晌,向东声提议回学校的时候,到音乐活动室去试用其他乐器寻找类似的声音。
每次学校的午间休息时间,对东声来说都是最煎熬的。操场上男孩们成群结队踢着足球,呐喊着欢呼着。篮球场上也是一群群争夺篮球,在助威的女生们面前努力帅气投篮的男孩们。
今天的午间休息,大概是东声进入高中后,第一次不至于无所事事漫无目的的时光。
“还不如转去附近的女子高中?跟女人似的。”
“我看是还不如女生吧?看看,女生都会玩玩排球,羽毛球呢。”熟悉的刺耳的声音,从走廊另一边传来,是两个手里玩着篮球的男生,满脸嘲讽地望着向音乐室走去的东声。
东声径直走向音乐教室,虽然是令人不愉快的嘲笑,但今天却突然觉得心情坦荡。因为,如果保护手指,就能够为自己喜欢的人们,弹出幸福愉悦的声音,放弃运动场,被男生们排挤也没关系。
一件乐器又一件乐器地试验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着空荡的音乐教室,回旋着久久不散。东声突然想起身上带着的MP3有录音功能,把最接近蝉鸣的声音录下来,带给知秋听。
把每件乐器都试着发出不同音阶声音后,东声终于找到了类似于蝉鸣的声音,按下MP3录制键,让声音流淌到MP3里,把声音保存起来。
预备铃声急促响起,东声慌忙收拾乐器,拿起MP3返回教室。
“喂,付东声!今天你负责倒垃圾吧,倒垃圾而已,不会伤到你的手吧?”又是一脸嘲笑的表情,东声只好硬着头皮拿起根本不是自己值日负责的垃圾桶向楼下走去。
好不容易把沉重的垃圾清理完毕,来到水龙头边上准备清洗垃圾桶,身后一声“扑通”,校道中央水池溅起一阵水花。
熟悉的类似蝉鸣的声音,幽幽地从水里传出,吸引了校道上来往的学生们驻步探究。东声脸色刷的苍白,抬头正对上二楼教室窗口几个嬉笑着的男生挑衅的嘴脸。
“哇,水池里有蝉耶!”
“笨蛋,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有蝉,更何况是在水里。”两个努力向水池底探脑袋,想看清楚发出蝉鸣声的是什么的女生议论着。
“真的?像蝉的声音吗?”东声仿佛忘记了MP3被人恶作剧丢进水池的愤怒,脸色又明亮起来,眼里满是期待的神色追问两个女生。女生们使劲点点头:“真有意思呢,就像水池里有蝉在鸣叫一样。”
把声音装进瓶子
东声丢下垃圾桶,顾不上还放在教室里的书包会不会遭遇同样的落水下场,向学校大门奔去。
在MP3进水损坏不能发出声音前,把知秋带到学校来。虽然不确定,但还是想让知秋脸上未知的忧伤尽快散去。如果能够让她早点听到蝉鸣的声音,说不定,幸福的笑容会出现在知秋嘴角。
没有穿校服的知秋,正一脸期盼地左右张望寻找着什么。“顾知秋!这里这里!”东声大口喘气,使劲挥手向知秋喊起来。
望着宁静似水,眼里却还是浓浓忧伤寂寞的知秋,东声心里许多的疑惑顿时消散。只有一个念头完全占据东声脑海——让知秋听到蝉鸣的声音。
“我是来实现约定的,现在就带你去听蝉的声音。然后,等盛夏到来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去森林里,看着听着真正的蝉鸣叫,好吗?”东声向知秋伸出掌心,这是新的约定,也是关于未来的约定。
因为,当尾指交缠的时候,东声就不想再和知秋成为平行线。
知秋犹豫了片刻,扬起干净的笑容,将白皙的手放到东声掌心里:“森林里的温度超过27摄氏度时,我们就去寻找真正的蝉吧。”
不会寒冷,也不会过于炎热的温度,原来27摄氏度的时候,蝉就会开始鸣叫。因为,那是属于它们的恋爱季节。
从东声掌心里传递的温度,似乎已经超过了27摄氏度,知秋试着轻闭上眼睛,仿佛耳旁远远传来空灵的,熟悉的蝉鸣声。
那段模糊的记忆,无论接受多少次心理治疗也无法想起清楚的画面。只有母亲变得模糊不清的面容,努力向自己伸来却怎样也拉不住自己的手。
还有,满树林里喧闹的蝉鸣。
那是知秋丢失记忆的,与母亲一起到森林里看蝉听蝉鸣的最后一个夏天。
穿过最后一道白色人行马路,就能抵达东声的学校,就能听见这个偶然闯入自己紧闭的黑暗世界的少年。
在那个篱笆旁的第一次邂逅,东声就像一缕金黄温暖的阳光,悄悄渗射到自己灰暗冰冷的世界。而现在,那点阳光,似乎正在不断膨胀弥漫着,即将照亮自己一直无法记起的黑暗记忆。
一声刺痛耳膜的汽车喇叭声急促响起,与记忆里某个可怕的声音重叠着,无数模糊的画面翻动着,渐渐来到知秋眼前。
“小心点过马路啊!小子。”汽车司机探出头来冲东声和知秋嚷嚷着。东声紧牵着知秋冰冷颤抖的手,向司机歉意地点点头,忙将恐惧的知秋拉到马路边上。
“知秋,你是不是不舒服?难道学校也请假没有去吗?”东声疑惑地询问脸色惨白的知秋。
“妈妈的耳朵,那时候已经什么也听不见。怀着我的时候,她已经常常有耳鸣症状。如果那天不是下着雨,如果我不是顾着打好雨伞不想淋到雨,没看清楚人行灯……”母亲遇上车祸后,知秋出现严重的记忆障碍,无法与人交往,一直接受着心理治疗。
“知秋的妈妈,一定是想跟你一起听同样的声音,所以才带着你去森林的。那是属于你和母亲的共同的声音记忆。其实,知秋想听的蝉鸣声,一直在你的心里。只是,你没有勇气转动那根线,没有勇气让那个记忆的八音盒吟唱。”东声没有放开知秋的手,努力想将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给知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使劲拉起知秋向学校里面跑去。
水池边上,刚才还密密围聚着的学生已基本散去,水池里的蝉也仿佛沉睡了一般,没有了声息。
“同学,水池里的蝉鸣声已经消失了吗?有人把MP3捞走吗?”东声认出刚才好奇议论着的两位女生,忙拦着她们询问。
“原来是MP3的声音啊!看来是坏了吧,刚刚才没了动静。”女生有些遗憾地指指安静的水池。
东声正想提议带知秋到音乐教室去,再试着演奏出类似于蝉鸣的声音,却发现知秋已经蹲在了水池边上。
“知秋,天还有点凉,别玩水了。那MP3是救不回了……”东声也俯身蹲在知秋身旁,却发现知秋一脸认真,还冲自己皱眉头竖起手指提醒不要发出声音:“嘘,你会把蝉吵醒,吓跑的。”
散发着微凉水气的水面,因为知秋伸进去慢慢搅动着的手而泛开层层微光,在夕阳照耀下犹如魔幻不断变换橘红橘黄的色彩。
“抓到了!”知秋的手突然从水里抽离出来,东声这才发现,知秋手里原来握着一个小药瓶,“我把那只东声你创造出来的蝉,装进这个瓶子里了。”
知秋漂亮的脸上,露出了东声最想看见的幸福的笑容。
“笨蛋,里面的药呢?”东声故意装出责备的神色说道。那是帮助睡眠的心理治疗辅助药品的小玻璃瓶,但里面只装满了水,没有任何药。
知秋笑着摇摇头:“已经不需要了。我已经想起,妈妈幸福微笑的表情,看到我安全后即使沾染鲜血也一直微笑着的妈妈的脸。还有我们一起度过的所有记忆,听过的所有蝉鸣声。”
“27摄氏度降临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森林,让这瓶子里的蝉,也自由地去鸣叫吧?”知秋右手紧握着小瓶子,向东声伸出左手尾指。
东声分明看到,那根在夕阳下闪烁金红光芒的红线,正紧紧联系着自己和知秋的尾指,不远处天边有飞鸟展翅归巢的声音,仿佛,还有蝉低低的鸣叫声从瓶子里传出。
影子
月光渗着森寒的气息照亮幽深的走廊,把顾月的影子拉长,两个黑色的影子紧紧联系在一起,顾月左右张望,走廊上除了自己,半个人影也没有!使劲晃动被可怕影子牵拉着的手,影子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更紧地抓住顾月的手,怎么甩也甩不掉。粘稠的东西从五个手指之间,从掌心涌出,把顾月的手更紧地束缚在黑影中。
鲜红的液体顺着顾月苍白的手臂滴落,漫过顾月赤裸的脚,血液不断从手里冒出,手指却没有疼痛感。“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去洗手间,一起到天台谈心事。”黑影停止笑声,低声呢喃着,顾月看清了,那些不断流溢的血液,是从影子拉拽自己的手指流出的。影子手指流出的血液完全浸染顾月的手,浓稠的血丝犹如密密麻麻的线,死死缠绕着顾月的手指,从指甲里渗进去,刺入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