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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被苏北握在手里的蝉一动不动了,仿佛连夏天都消失,小树林的森冷气息越来越浓重。

“苏北!你知道自己迟到了多久吗?要整个兴趣小组的同学等你一个人,难道不觉得惭愧?别以为你父亲是出名的画家,你就比别人优越。”苏北可以想象等待自己到来的时间里,女魔头心里的怒火一定烧得旺盛,一见到苏北从树林前方跑出来,远远地就开始连珠炮似的发威。

兴趣小组的其他成员沉默着,只是顺着女魔头的声音和目光,用同样鄙夷的目光望着跑向他们的苏北,在女魔头的带领下,各自背起画架开始朝树林深处寻找今天的风景。

只有夏萤伫立在原地,但苏北的目光转移到她身上时,分明察觉她嘴角一抹来不及消散的冷漠嘲讽。是刺眼的光线产生的错觉吧?因为夏萤很快跑到苏北面前笑了笑,突然发现苏北手里死去的蝉,皱皱眉头道:“看,肠子都流出来了,真脏,扔掉吧。”

夏萤说完也背起画架准备跟上大家,发现苏北还没跟上,回头正想催促,只见苏北还不舍地望着掌心的蝉,只好劝说道:“树林里一定还有很多美丽的死亡,等着你去描画,为它们举行一场画中的葬礼。”苏北终于露出笑容,扔掉手里的蝉,小步跑来到夏萤身边。

刚参加美术兴趣小组的时候,因为自己总是画着角落里死掉的老鼠,玻璃窗边死掉的苍蝇这些东西,大家都敬而远之,把自己当成怪人看待。只有夏萤在那个静谧的午后,指着画中安详死去的蝉说道:“苏北是在画中为这些死物进行艺术葬礼吗?虽然都是死物,看起来却那么美好。”夏萤是第一个称赞自己的人,苏北一直认为只有夏萤走进了自己的死亡艺术世界。

2、迷失

阳光穿透树叶缝隙,犹如金黄色萤火虫闪烁点缀苏北素白的衬衫,苏北看起来就像天使一样,和躲藏在阴暗树荫里,连影子都灰暗的自己不同。第一次在空荡荡的美术教室遇见苏北,他专注绘画着窗台上那只死去的蝉时,夏萤就以为看到了天使。

拥有优越的家世,所以苏北可以任意绘画他所喜欢执着的东西,就算只描画死亡的事物,单凭他那位画家父亲的名气,“苏北”这个名字也会被画界所认识。苏北隐藏在让人望而却步的死亡画面里,是会让所有人嫉妒的绘画天赋。

在苏北笔下,连死亡都能变得美丽。夏萤第一次看到苏北的画就知道他拥有自己无法超越的才能。无论自己拼命往画面上填满多少绚丽的色彩,刻意把画面上的人物笑脸描画得多灿烂,内心的阴霾却久久不散。

到了树林中心湖附近,指导老师叮嘱大家不要到太远太偏僻的地方,定好回到中心湖集中的时间就宣布解散。

女生们手挽手谈笑着走向树木茂盛,传来蝉鸣鸟叫声音的地方,苏北望着消失在阳光里的女孩们,又望一眼独自走向另一方向的夏萤。和一般的女孩不同,夏萤不喜欢讨论明星,时尚装扮,她的世界里仿佛只有绘画。

在苏北眼里,拿起画笔全神绘画的夏萤是最美丽的,美好得让人无法转移目光。苏北慢慢走向已经在画板上铺开画纸,手中铅笔慢慢定格画面轮廓的夏萤,笑说道:“如果有一天我想画真人肖像,夏萤可以当模特吗?”夏萤手中的铅笔掉落在地,大眼睛惊恐地望着苏北,冰冷的声音完全不像平时的夏萤:“苏北你是特别的,没必要为了世俗改变自己的风格!”

面对不高兴的夏萤,苏北忙笑说着“开玩笑而已”,俯身伸手在野草丛里帮夏萤寻找掉落的铅笔。干枯的野茎刺破手指,苏北忍着痛摸索到了铅笔,沾染着血迹的铅笔递到夏萤手中时,夏萤清亮的眼底分明闪过一丝诡异的神色。

“苏北可以画下枯萎的树木,或者找找角落里的动物尸体。”夏萤掏出随身的手帕帮苏北手指止血包扎,重新握起沾着苏北血液的铅笔开始绘画。铅笔碰触到雪白画纸,点点的腥红在白纸上格外抢眼。夏萤却毫不在意,反而比平时更加专注地急速勾画着,近乎疯魔的沉迷表情让苏北莫名不安。

在夏萤心里,自己之所以是特别的,也许只因为自己从来不画活物,总是描绘死亡的画面。然而夏萤不知道,自己的特别不过是刻意为了让自己和父亲不同。只要画着和父亲处于两个极端的死亡风格,就再也听不到“苏北将来一定和您一样擅长描绘生机勃发的事物”这样的话。这种特别之处让苏北远离喧嚣,却也变得孤单,连画面都变得越来越灰暗,真实的自我仿佛迷失在那片被死亡笼罩的丛林中。

是夏萤闯进了自己的世界,把更多色彩带到自己面前,仿佛连死去的画面都活起来。一旦拥有了渴望阳光和色彩的心,就会忍不住想画下鲜活的事物。没想到自己的试探,夏萤反应那么大。难道夏萤只喜欢绘画死亡事物的自己?

苏北犹豫了一会,还是打开背包,把昨晚通宵绘画的死亡少女画像递到夏萤面前:“似乎是傍晚发生的车祸,因为画面在脑海中一直抹不掉,不把她画出来不行。”夏萤停下画笔,眼里先是惊叹的光彩,突然又覆上恐惧的森冷,紧盯着苏北压低声音说道:“但是,苏北你画中的少女,还活着。”夏萤的话让苏北倒吸一口凉气,心脏慌乱加速。

白色轿车挡风玻璃上还溅着血珠,少女一身衣服都被染红,怎么可能没死?苏北努力回想那则新闻,女主播到底说了什么,躺在血泊中的女孩死了,还是重伤?如果真的如夏萤所说,女孩还没死,那自己岂不是画了活人肖像?

夏萤收起森冷的目光,淡淡笑着把画还给发呆的苏北,打趣道:“希望这女孩别被你咒死了。”苏北装出生气的表情抢回画,反驳道:“怎么可能!”指导老师在不远处提醒只顾着谈笑的夏萤和苏北:“你们两抓紧了,天黑前一定要回去的。”

苏北找了半天,好不容易确定景物,却发现树干分叉的地方望去,刚好是一位女生的背影。苏北迅速勾画轮廓的时候,在空白的地方停了停,也许是为刚才夏萤的玩笑赌气,苏北把微小的人物背影简单勾画出来。

灰色调的简单图画很快完成,回到夏萤身边时,夏萤刚开始上颜色。苏北在一旁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总觉得夏萤每次为图画上色都使出全身力气。带着焦躁、悲愤拼命涂抹各种绚丽色彩,完全不在意手上身上喷染各种颜色。当夏萤咬紧嘴唇,使劲往画面涂抹鲜红色时,苏北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在夏萤画中片片浓郁色彩下,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全神绘画的夏萤总让苏北觉得陌生。

夕阳渐渐沉落西山,指导老师催促学生们回到中心湖集中,清点人数。苏北提了提肩膀上的画架,摸着发出“咕咕”叫声的肚子,心里嘀咕着:天都快黑了,怎么还有人拖拖拉拉的。

“好像还少了一个人吧。”夏萤蹙蹙眉头,大家互相看了看身边的同学,突然有女生喊起来:“啊,安小晴不见了。”

总是沉默寡语的安小晴,偶尔会和同样不合群的苏北在美术教室里各自静静画画。所以刚才的自由时间里,她如往日那样选择一个人独自寻景绘画。

3、死神之手

天色渐渐灰暗,树林上空回响着大家因为紧张担心而发抖的声音。女生们更是紧紧依偎在一起,低声议论着:到底跑哪去了,平时不合群就算了,这种时候还要给大家添麻烦。

他们的紧张和担忧,最终还是为了自己。苏北不想像他们一样只为自己而活,所以只要是夏萤所希望的,苏北都愿意去做。哪怕为了让夏萤高兴,为了在她眼中是最特别的存在,要一辈子画着死物。

“再找不到人,天就彻底黑下来了,树林里该不会有野兽吧?”夏萤声音低低地从旁边传来,苏北鼓起勇气拉住夏萤的手,“我会保护你”这种俗套的话已经不需要说出来。

“小晴,你在哪啊?”“安小晴!”回答的只有一声声回音,指导老师刚掏出手机想报警,前方一位女生尖叫起来。

“是安小晴吗?”大家顺着已经害怕得说不出话的女生手指方向望去,少女的面容被垂落的长发遮掩,看不清面容。她怀里紧紧抱着画板,画板上的图画明显还没来得及上色,却已经被她的鲜血染成一片腥红。

大胆地走到一身鲜红的女孩面前,颤抖着手拨开她脸上发丝确认的男生,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半晌才朝指导老师喊道:“是安小晴!老师,安小晴死了。”所有人都惊慌尖叫着往后退,指导老师也久久迈不开脚步上前去看看她的学生。

苏北感觉到手被人牵拉着向前,一脸淡漠的夏萤正径直大步朝安小晴走去,两人的手紧牵在一起,苏北也只好跟上夏萤脚步来到安小晴面前。

安小晴倚靠在一块大石头上,血液从她发丝中流淌出来,看起来像是撞在石头上造成的。血液顺着她的发丝脸庞流淌下来,染红衣服,渗到她怀里的画板和图画。

指导老师和其他学生已经退到较远的地方,正打电话报案。夏萤拉了拉苏北的手,正想提议到大家那边去,苏北却突然松开了夏萤的手,摸出手机,借着屏幕的光仔细端详安小晴怀里的画。

画中的风景很熟悉,苏北脑海里浮现自己写生时确定的景物,通过树木开叉的空白处望去的远景,正是安小晴画中的风景!

苏北脚一软跌坐在地上,压到细小树枝,发出清脆声响。被自己画进去的少女,就是安小晴?夏萤搀扶起苏北,温柔为苏北拭去额头的冷汗问道:“你怎么了?晕血吗?”

“其实,今天的枯木画里,我还画了远景中的女孩背影。”苏北边说边小心观察夏萤的表情。夏萤脸色有些难看,担忧地望一眼安小晴的尸体,对苏北说道:“这件事你先别说出去,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毕竟有点邪门。”夏萤森冷的语调让苏北脸色更加惨白。难道是自己害死安小晴的?

夜色降临的树林变得更加森冷,被覆上白布送上车的安小晴身上的血迹已经变成暗红色,被警方作为物证取走的图画画面也变得更难分辨了。

望着远去的警车,夜空不知何时布满红色的浓云,血红一片,月亮也消失不见了。指导老师回过神来,忙催促道:“大家快点回家吧!”从恐惧中反应过来的学生们匆匆逃离被死亡阴霾笼罩的树林,向附近的地铁站和公车站跑去。

“初步怀疑是自杀吧。”夏萤回头望一眼被封锁现场的树林,被红云渲染的月光洒落血红光芒,把夏萤白皙的脸映衬得异常诡异。苏北觉得风有些森冷,缩了缩脖子朝地铁走去,脑海里一直消抹不去安小晴死去的景象,还有被自己画下的安小晴娴静的背影。

生存和死亡,到底哪个才是最美好的,手中的画笔到底该用来描绘死亡还是生存。“别再想安小晴的事情了,剩下的调查就交给警方吧。”夏萤推了推望着空空的地铁轨道发呆的苏北。

反方向的列车先进站,从阴暗的隧道口急速飞驰过来,一阵冷风拂过苏北的脸。恍惚之间,地铁轨道的另一边,一身血红衣服的女孩黑发飞扬起来,嘴角动了动,声音从再次启动,急速离开的地铁击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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