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殷曲仿佛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他的目光探向我，轻声道：“朕还是第一次听你抚琴呢。”语气轻柔，似叹息，似落寂……

我干脆低了头，不去看他。

他又忽然开心起来，笑道：“筝儿的舞艺想来朕这后宫是无人可及了！不过……该罚！居然连朕都不知道。”他故意装作很凶的样子，却是谁都听得出来他不是真的要问罪。

太后也高兴地道：“哀家今儿个可真是第一次见着这么精彩的表演呢！呵呵，皇上，依哀家看啊，自当好好赏赏这丫头！”

“太后说的极是，臣妾也以为改赏筝儿妹妹。方才皇上可是金口已开了，万不可反悔啊！”淑妃说着，又一脸不好意思道，“哎呀，妹妹这一舞，叫我们接下来可还怎么表演呢？底下几个会舞的妹妹们，怕更不敢在妹妹面前班门弄斧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实在是赵筝的舞艺太精彩了，早已经把我给忘记了。这确实我需要的，为杏吟解了围，又不会成为他们眼里的焦点。

赵筝被他们说得整张脸通红通红的，低着头笑个不停，看来也是极开心的。

殷曲轻咳一声，道：“既然大家都说要赏你，那么你便说说，想要朕赏你什么？”

赵筝一脸喜色，竟羞涩起来，小声道：“皇上请允许臣妾上去与您说。”

太后笑道：“这丫头，不过是讨个赏，哪里就这般神秘了？”

赵筝不依：“太后——皇上只说有赏，可没说非得大声说出来呀！”她说得理直气壮，鼓着脸，还一本正经的。

我心下暗笑，这丫头，不知又打什么鬼主意。

“呵呵——”殷曲畅怀地笑起来，朝她招手，“那便过来吧。”

太后看着她：“你这舞是惊人，讨赏的方式倒也有趣，哀家倒是好奇你要的这赏究竟是什么宝贝的东西！”

赵筝单是笑着，跑过去，伏在殷曲耳边小声说了一番。

我瞧见殷曲的脸色僵了一下，不过只是很快的一瞬晃过，他又笑起来：“筝儿可算是要为难朕？这赏……朕只能说尽力而为了，呵呵——”

太后马上道：“皇上快说说，那丫头要的是什么？”

未待殷曲开口，赵筝便抢着道：“皇上可不许说的！”她又转向太后撒娇道，“太后莫问了，等皇上赏了，筝儿马上给您看，如何？”

太后有些急切，却也是被逗乐了，点了赵筝的额角，道：“你这古灵精怪的丫头，好，今日就放你一马！”

淑妃有些不快，她原本也是想借此机会好好表现一番的吧？不过现在的形势看来，下面的表演很难会有谁再超越赵筝了。且不说先入为主的印象，赵筝确实是有真凭实力的，没个十年八年的时间，很难有这样的功力。

我也被她折服了。

殷曲道：“好了，接下来换谁了？”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谁都拿不定主意。不上，怕失了机会。上了，又怕讨不到赏。

我想着该回去坐了，刚站起身，忽然觉得一阵眩晕，有些天旋地转。我本能地伸手去扶面前的琴桌，却扶了个空，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芙儿！”

“芙妃！”

两个男人同时站了起来，又是愣在那里。

凉凉的地板稍让我的神智清醒了些，春桃惊慌地跑过来扶我：“娘娘您怎么了？”

我挨着春桃的身子站起来，一手抚着额角，垂着眼睑道：“皇上恕罪，臣妾似乎有些喝多了。”

殷曲似乎想过来，却是硬生生地忍住了，只淡淡地道：“那便早些回去歇息吧。”末了，他又补上一句，“记得煮碗醒酒汤。”

他的话，让我心头一颤，却要强作镇定，福身道：“谢皇上，臣妾告退了。”

转身，听太后忽然道：“今日中秋盛典，有些心事也该收收。”

黯然吃惊，太后到底是太后啊！想来是我方才的琴音吐露了我不该有的心思……微微停滞一下，仍是携了春桃的手走了出去。

虽是已是初秋的夜晚了，风仍然带着一股燥热，闻着让人更想吐了。

春桃担忧地问着我：“娘娘哪里不舒服了？奴婢看还是宣个太医来瞧瞧。”

我摇着头，一手扶着雕花廊柱，低声道：“不必，比去找顶鸾轿来，我在这里等着就是了。”头还是晕着，胃似乎又开始不舒服了，这样走回去，我怕是会真的撑不住。

听我这么说，春桃马上道：“那奴婢去去就来，娘娘您先在这里歇会儿。”话音才落，她人已经跑出很远了。

我将额头靠着那柱子，觉得很难过，一手抵着胃部，一俯身，便是抑制不住地吐起来。不过喝过几杯酒，没有吃过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全是酒水。吐完了，还想吐，直要把胆汁都呕出来一般。

“娘娘！”一人叫着我，将一块白净的帕子递到我面前，月光下，是白皙修长的手，好漂亮……

我接过那帕子，擦拭着嘴角，抬头看向那张水光银色的面具。

“娘娘凤体欠安，如何不宣太医呢？”他问着，一如既往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我淡然地笑道：“无碍，本宫不过多喝了几杯。”

“可是看娘娘的样子，不像是醉酒。”他说着，伸手过来探我的脉。

我吓了一跳，忙抽手避开了他的手，宫里耳目众多，我可不想明日传出嫔妃私会将军之事。有些尴尬地道：“本宫没有事，只是司徒将军呢？今日中秋佳节，如何还会在宫里？”

他倒是没有理会我的动作，只道：“末将不过一个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未曾想他会是这样的回答，吃惊地看着他，那片纯黑的眸子却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宛若方才讲的是人家，而非是他自己。

“对不起。”小声地道歉，弄得自己也有些讶然。

“娘娘不必在意。倒是娘娘您……”他凝神注视着我，启唇，“如此辛苦也不愿放弃吗？”

我倚着廊柱，惊讶与他说出的话。心里叹一声，殷曲啊，究竟要他试探我什么呢？缓缓摇头：“不辛苦。”

没有支柱才会觉得辛苦啊，我有洛子商呢，何言辛苦？

毫不避讳地看着他，司徒将军啊，告诉殷曲，他什么都试探不出，什么都不会有。我对他哪里都是清清白白的，除了心……

司徒理桷再欲说什么，我却抚着胸口，偏过头又吐起来。

好难过啊，以后再不喝酒了。

“娘娘……”听见春桃远远跑来的声音。

擦着嘴角，其实早已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就是觉得恶心。

“娘娘怎么了？”春桃冲上来急切地问。

我笑着摇头：“怕是真的醉了，现在吐出来了好多了。”

听我这么说，春桃终于松了一口气，才发现司徒理桷在边上。她忙道：“奴婢给司徒将军请安！”

“免礼。”司徒理桷向我道，“娘娘没事，那末将便告退了。”

我点头，他转身离去。

春桃道：“我们也回去吧，鸾轿就在前面等着了。”

……

回到重华宫，夏香他们马上迎了出来。

小全子道：“娘娘可算回来了，奴才们准备了吃的，就等着娘娘回来一起吃团圆饭呢！”

小德子已经在后面张罗了：“快些快些，娘娘都回来了，都弄好了！”

春桃扶我下轿，她皱眉道：“好了，娘娘今日身体不舒服，让她早些去歇着了。”

“春桃！难得一个中秋，我没事，大伙儿都进去吧。我们吃团圆饭！”刚才一路休息了，觉得好多了，看着他们一群人，当真不忍心给他们扫兴。

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才会被送进宫来为奴为婢的，本该是与嫁人团圆的日子又不得出宫去。其实我与他们一样出身低贱的，自然更加能够感同身受了。

我都这么说了，整个重华宫都仿佛染上了笑，气氛一下子温和起来。

我被他们拉上主位坐了，面前放满了点心水果，说是团圆饭，实则是团圆聚会才是。底下的一群人唱着小曲儿，跳个群舞，顺便玩着猜谜……一时间，热闹非凡。

比之方才的正宴，多加平添了份情调，最重要的，是有了家的味道……

我不必再像小丑一样要上去表演给他们看，还要担心他们是否喜欢。在这里，我可以笑，可以赖皮，可以使坏。

春桃叫人给我煮了碗醒酒汤，我喝了，感觉清醒很多。

丫头太监们也没了往日的拘束，个个嘻嘻哈哈地打闹着，说笑着。

一直闹腾到戌时一刻，我着实有了睡意，眼皮都快要搭下来了，讨了饶，春桃心疼地扶我回房睡下了。

真的是累了，似乎是一沾床，便睡着了。

梦里，又看见洛子商。

他说：“妁儿，怎么不抚琴呢？我带了萧了啊！”

我点头，转身已是不见了古筝，我急道：“少爷，没有琴啊，我找不到琴了！”

他过来抱住我，笑道：“别急，妁儿每年都为我抚琴，难得今年漏了一次，无碍的。”他的身子还是如记忆中那般单薄无异，我伸手环着他，心疼，心酸。

难得今年漏了一次，无碍的……

我默念着，还是哭了。

怎么是漏了一次呢，以后怕是年年都要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