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却看见息影之坐在床头，她仿佛一下子消瘦了下去。见我醒来，忙道：“商儿，你觉得如何了？”
我不解地瞧着她，她唤我“商儿”的时候，那点亲情仿佛又变得延绵不绝。
不想说话，重新闭了眼。
她没有生气，忽而有高兴道：“我找到女儿了，她还在邺邾，他们皇帝要我送十个女人作为交换。”
她的话，说得恰到好处，单单省略了妁儿。
只是我想不到，殷曲竟然会有这么大的筹码，我的妹妹，终究还是找到了。殷曲他竟然会以云国的公主换得妁儿平安，他的情分，果然是重的。
忽然觉得惭愧起来，殷曲对妁儿的伤害，纵使有，也绝对是赤裸裸的。可是我，一直以为在为她好，却总是要伤害她。我对她的伤害，令她无法拒绝。
这样的感情，究竟是爱吗？还是纯粹是我的私心？
半月之后，公主到了。
不需要再次验证，她那紫色的双眸足以说一切，她是云国的公主无疑。
当她踏入怡莘殿，我微笑地转身，两人对视的一刹那，居然愣了。
“七少爷！”女子满脸的惊愕之情，抹去了脸上的药水，她与我一般的容颜呈现在我眼前。
可是我坦然了，我仍然知道她是谁，是杏吟呵！
“你糊涂了，叫我什么。”该是叫哥哥了，怎的还唤我七少爷？
她却忽然上前，素手探上我脉，杏目一紧，抬头问道：“凝桑丸你还在服么？”
我愣了一下，摇头。
尚不知她是何意，却被她拉着坐下，又重新替我把脉，柳眉紧拧，微微咬唇，却是不说一句话了。
我浅笑一声：“生死由命，不必为我烦恼。”
她瞧着我，许久，忽然眼睛微红，落下泪来。哽咽道：“你知不知道，妁儿她为了你，代替九小姐进宫。甚至是争宠夺权！可是你还是死了，她伤心欲绝，却不肯罢手！用尽办法毁掉了洛府，皇上知晓了她并非九小姐的事实，将她囚于重华宫。宫里之人，趁机下手，下毒，纵火。呜——她死了，妁儿死了……”
我一直知道她在宫内处处涉险，却没有亲耳听杏吟讲出来那般震撼！那么这一次，我的做法究竟是对还是错？
见我不说话，杏吟有些紧张：“对不起，我不该如此说。”
恍然回神，摇头道：“妁儿并没有死，皇上用你换走了妁儿。”
我将一切都告诉了杏吟，她的眼睛越撑越大，最后，终于舒心地笑了：“妁儿没有死，太好了，她没有死。”
杏吟既然是被江生当作女儿送出去的江府小姐，又为何会辗转来了洛府做丫头？这一点，我一直很奇怪。
开口问了她。
她神色黯然，思索了良久，才开口道：“江生一直将我当作女儿抚养，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其实不是他的女儿。那次被送出江府，我唯一感到奇怪的一点，便是那个与我一般大的妹妹不见了。这是当年的妁儿，可是我并不知道。马车跑出京城很远了，却不幸遇到了土匪。慌乱之中，我与护送我的人失散了。那时我还小，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后来有人在路上看见我，他本来是想在我身上搜银子的，却不想我包袱里只有一本医书。想来那个时候江生知道府上会有变动，不想让他的医书落入他人之手，才把医书让我带走吧。”
医书？我心头一颤，怪不得杏吟懂得那么多药，怪不得方才她一见我便知道我身子不适。许是这本医书上学到的吧？
可是江生啊，他将医书放在杏吟身上，想必只是想，一旦有人抓住了她，凭借她身上的信物便能断定她就是江小姐。那么真正的江小姐就安全了啊！
也许我该理解他作为父亲的心，可是他作为一个大夫，如何能作出这般污秽之事啊！
杏吟没有发现我的异样，依旧说着：“那人见我身上没有银子，便想要把我卖了。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要卖掉我，以为是要送我回家，便跟着他走了。他将我卖给一户人家做丫头，以前在江府，我哪里做过那样的事情？于是天天挨骂，被打。”她苦笑一声，“记得那年八岁了，老爷纳妾，我趁着乱逃了出来。路上，碰见了一个好心人，他将我载回了京城。我是那时才知道，江家早就被灭门了。甚至京城没有人敢说起江府的人。我心灰意冷，无意中得知洛府找药房丫头，心底思忖着，也许我该去一试。药理难不倒我，洛府到底是丞相府，离皇宫最近。而江生的事情要查，只能从太医院查起！”
吃惊地看着她，原来她那时入府便是存了心思的！难为她了，小小年纪，便要学会如此隐忍。
“妁儿进宫的时候，我义无反顾地跟着她。我是真的不放心她，但我也是想入宫找机会查探江生的事情。”
我忍不住问道：“你查到了什么？”
她摇头：“我只是一个丫头，在宫里不能随便走动，哪里能去太医院？后来妁儿得宠，皇上来得频繁了，我也一直在寻找机会。直到那次，棠瑾欲杀了妁儿，却误伤了皇上。”杏吟的眸子闪着光，“皇上带伤来重华宫的那一晚，我便知道机会来了。我为他请脉，让他注意到我。我成功了，他欲赐我采女封号。我怕妁儿误会我，于是开口拒绝。只因我知道，皇上的性格，说得出，做得到。”
“咳咳。”抚着胸口，重重地咳着。
杏吟眼底一抹伤，扶住我道：“怎么了？”
我摇头示意她继续。
她愣了下，才接着：“只是我没想到，皇上当晚便来了意翠阁。我已经打算好做他的女人了，凡事都要付出代价的我知道。可是令我惊讶的是，他见了我，似乎隐忍地怒意。他一语点破了我的身份，江生的女儿。我当时吃惊异常，才想起自己太过天真。江家灭门一事，难保不是皇家所为，我如此，不是自己往刀口上撞么？可是事实证明我多虑了，皇上说我的才华可以为他所用。他还说，妁儿太过天真，要我帮着留意后宫之人。前提是，我要与妁儿疏远了，这样，她们才不会注意到我。”
杏吟顿了一下，又道：“他既然知道我是江生的女儿，那么必定是知道江府的事情的。我壮了胆问他，他却说想知道的话我可以自己去查，他不管不问。但是我必须听他的话，为他做事。皇上是个聪明之人，他懂得未雨绸缪，不然后来丞相谋反投毒一事，他当真也难逃一死。”
提到洛棋，她没有喊爹，只是叫了丞相。
杏吟告诉我的话，想到的，想不到的，却都带给了我震撼。
缄默了许久，还是开口：“你未去江府之前，曾经被一个瞎子收养过。他叫阿三，住在商丘黎庄。”那次见过至现在，我仍然能够想得起阿三的泪，他对孩子的真心。
如今他孤苦伶仃一人，若杏吟有机会，去探探他，也是好的。
“商丘黎庄……”杏吟默念着，轻轻点头。
我忽然觉得晕眩一波波地袭来，本能地伸手去扶桌子。杏吟眼带惊慌，忙起身扶我，她脱口道：“哥！”
她唤我……哥。
瞧着她，她的身影在我面前晃动起来，忽然间没有了力气。
她哭道：“来人啊！来人啊！”
宫女跑进来，面色慌张，手忙脚乱地将我扶上床。
我向宫女道：“你们出去。”
宫女愣着，杏吟道：“出去。”她语气带怒，吓得宫女马上退了下去。
她俯下身，轻声道：“你想说什么？”
“刘妈和小敏在宫里，许是被她软禁了，你……”狠狠地蹙眉，胸口剧烈地疼痛起来，本能地侧身，不要让她见着我此时的样子。
杏吟心疼地哭起来，道：“好好，我知道，我不会让她们有事的。”
“咳咳。”咳着，嘴角又泛出血丝。
凝桑丸，一旦断了，便会咳血而亡。我想，我真的差不多了，呵。
“杏吟。”顺着气，“不要……告诉她。”
“我答应你。”她板过我的身子，泪水直流，“你的药停了多久了？我可以配出来的。”
我摇头：“来不及了。你可知，在服凝桑丸之前，我就服了十七年的毒。”
她的瞳孔盈满着惊愕，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呵呵。”我浅笑着，带着痛。
息影之当年的一念之差，三夫人的报复，洛棋的利用，他们不过是将阴谋兜了一圈，而我，却搭上了一条命。
……
妁儿去了邺邾也有三日了，不知她过得可好？叹息一声，若她肯放下我，想必殷曲还是不会在意的。
杏吟常来怡莘殿，息影之偶尔也会来，御医每日都要来好几趟。可是谁都知道，不过是走走场子，而我，早已是无力回天了。
天变得好冷，居然下雪了。
手扶着窗沿，怔怔地瞧着外头白茫茫的一片，空中的雪花，纷纷扬扬。伸手，坠在手心，着了一丝凉意，瞬间幻化成水。
脚下有些站立不稳，晃了晃，身子倚着墙滑下去。
我仿佛看见妁儿，她坐在远处的凭栏，抚着琴，俏皮地对着我笑。纤指一拨，空灵清脆的琴声，悠扬地响起。她的对面，男子纳白色的衣袂飞扬而起，箫声直追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