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又卷起乌云,还隐隐夹杂着声声闷雷,最近这天仿佛是中邪了,隔不了两天就给我来一场狂风暴雨,而且是毫无预警,一路行来,我已经够警觉了,今天还是着了这老天的道。
外头云青焦虑地看了看天,又看看我,我又何尝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但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地方,我也没有办法了——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其实,几个年轻人淋点雨也没什么,但是我们中间可是有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啊!
自从那天和老人谈开了,我意外地发现老人竟然也是去京师,并不纯粹是为了跟着我,就干脆邀请老人和我们一起走,老人听到我的邀请,很开心地微笑,一口便答应下来。
可是,看着眼前的阵仗,我不确定我邀请老人是不是一个荒唐的决定——我好像是在让老人吃苦而不是跟着我们稍微舒服一些。
“娃娃,为什么皱着眉头?是不是没有露宿过,害怕打雷下雨?”老人关切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转过头,老人满眼关切的神色,却对眼前的恶劣环境视若无睹,我忍不住满心的愧疚。
“莫爷爷,你看看这天,我们避开了几天,还是没有避过去啊,今天晚上您要怎么休息呢?”我拽着他的胳膊,噘着嘴撒娇道。
一路上,我知道了老人的很多事情,他姓莫,此去京师是为了和亲人团聚,要不是亲人家里发生了巨大的意外,他担心他的宝贝儿会受到伤害,他恐怕还在江湖上和一些老朋友到处云游呢。
可是从老人的口吻里,我又分明感到,也许云游是老人不得不的选择,和亲人团聚才是他心底真正的渴望吧!
“娃娃,爷爷很老了,在这样的天气下露宿是常有的事情,根本不放在眼里,倒是你,毕竟是个女儿家,这风餐露宿的苦,怎么能吃得太多啊?”莫爷爷微微笑道,眼底已经开始放出锐芒,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女儿家,我从来没有在男装的时候被人主动认出来性别过,可是我邀请莫爷爷和我们一起上京的第三天晚上,莫爷爷突然神神秘秘地找我去他的房间,我一踏进房间就被桌子上的东西吸引住了!
好一盘金丝芙蓉冠!
上等成色的纯金细丝,盘纽成一朵盛开的芙蓉花形,花心伸出几根细如发丝的金丝,串着大如拇指盖的极品的浑圆珍珠,更惊人的是芙蓉花下面紧贴着的两片栩栩如生的绿叶,竟是两块罕见纯度的翡翠雕刻而成,花朵后面是纯金打造的形如梳状的簪子,整个造型典雅高贵,又透出一种深沉馥郁的华丽。
“哇,爷爷,极品啊,我好歹也是经营珠宝出身,敬业没有见过做工如此精致细腻,成色如此纯粹的作品!”我忍不住围着芙蓉冠,仔细地触摸,每一寸都是世上罕见的宝贝,这些宝贝组合在一起,会造成什么样惊人的效果?我由衷地赞叹道。
“漂亮吧,这是我女儿当年的嫁妆,因为我实在舍不得我那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见面的女儿,所以我留下了她最喜欢的芙蓉冠,就当是睹物思人吧!”莫爷爷微微伤感地笑着说话,眼底慢慢氤氲出浮华的迷烟。
“那爷爷一直带在身边?”我心疼地道,睹物思人,其实真不如眼不见为净。
“是啊,本来准备要让它伴随我埋入黄土了,可是没想到,我却发现了另一位有资格拥有它的主人!”莫爷爷笑着,苍老而深陷的眼底泻出了丝丝水光,这回,无比欣慰。
“您是在说——”我小心翼翼,不敢自作多情。
“就是你啊!”莫爷爷看着我不敢置信的模样,呵呵笑起来。
“不是吧,爷爷,我是,我是男人,怎么能要这女人家的首饰?”我轻声推辞,宝物虽美,但我并不是贪财之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愿意,只因为对老人释放了少少的善意,就得到老人如此珍贵的宝物,这让我觉得自己像个讹诈犯。
老人睿智的双眸锁住我坦然的眼神,眼中闪过一抹温柔,顿时让老人从身体到心都显得无比柔软,“娃娃,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但是爷爷坚持认为只有你才配拥有这顶芙蓉冠,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配拥有!”
“爷爷——”我疑惑地叫,难道莫爷爷看出我的身份来了。
“尔本女红妆,何苦效儿郎!”莫爷爷浮现一抹了然的微笑,轻轻吟道。
我瞪大了眼睛,怎么会呢?
“娃娃,我老头的一双眼睛可不是白长了几十年!”莫爷爷指指自己的双眼,诙谐地眨动了两下,惹得我忍不住一笑。
这一笑,莫爷爷也跟着笑了,“娃娃,你收下吧,你一个女儿家,总不能没有几件体己的首饰吧,万一哪一天突然要打扮,临时也找不到这么好的!”
“爷爷——”我的眼眶红了女孩子哪一天需要动用如此隆重的首饰打扮——自然是出嫁的时候了,相见时浅,爷爷竟已经为我想的这么远了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你这娃娃投缘,看你孤孤单单一个人在外面,总想周全周全你,你不怪爷爷多事吧?”莫爷爷微笑。
我使劲摇头,面对一个萍水相逢却如此真心待你的老人,你还能说什么?
“不要急,娃娃,这一带啊,爷爷以前经常经过这里,对这里的环境很熟!”莫爷爷突然紧皱起花白的眉毛,“对了,娃娃,我们赶紧想东边赶一赶,再走两里路左右的地方有一个破庙可以歇脚,虽然那里肮脏,但是肯定比在这里淋雨强!”
顺着莫爷爷的指点,我们顺利找到一处土地庙。
土地庙已经很老很旧了,到处是破砖残橼,斑驳的墙面,阴森潮湿的地面,到处散落着发霉的稻草和烧透的潮湿木炭,但角落里却有一小堆干燥的柴禾和稻草。
天已经渐渐黑下来了,云青和秋灵纪情赶紧打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铺上一层干燥的稻草,我扶着老人先坐在上面。
很快地,云青升起了一堆火,只要有了火,我们的心就能慢慢安定下来,我也开始有心思逗逗大家说话,赶走郁闷的氛围。
云青把水壶递给了我,一路上,他没有和老人说过话,一切需要给老人的给养他都假手于我,然后在一旁虎视眈眈,似乎生怕老人把我活吞了!
“您好像是在天涯漂泊啊,怎么不安享晚年呢?”我把水壶递给老人,口气轻轻,似有若无,也没有忽略那一片睿智后面的刹那阴影。
“你这小娃娃,是不是又要套我话,一路上我就与你说清楚了,除非你拜我为师,不然我偏不告诉你我的来历!”老人笑呵呵,云淡风情地挡开我的试探。
唉,也是,看似很平常的一个老人,可是只要他一个淡然的眼神,我便不知道该不该试探下去(尽管好奇已经一箩筐了),但不同的是,只要我一个眼神,他便能猜到我此刻的所思所想,真是——太怪异了!
没有人或者说极少有人能顷刻间猜出我的心思,但是这个怪异而又让我觉得无端亲切的老人却能做到连清歌都不能完全做到的事情,而我,却一点也不觉得不妥,甚至连一点警戒的心都没有产生,这就更怪异了。
事实上,在前世我并不怎么得老人的缘,我手下那帮倚老卖老的亲戚被我整的嗷嗷惨叫,谁还敢记得来跟我亲近亲近?就是到了这里,我也没怎么和老人相处过,没想到身体变了,连人缘也变了,桃花多了,连老人缘都被修复了!
“爷爷——”没办法,对莫爷爷使出我专门对他的杀手锏——撒娇!
“今天我铁了心了,已经告诉娃娃你很多了,又不是不告诉你,只是没到时候嘛!”爷爷呵呵笑,就是不看我。
唉,我深深叹口气,刚刚还觉得自己老人缘不错……
“娃娃一叹气我就心软啦,不要再叹气,好好,我告诉你——”老人很无奈地。
我顿时扬起笑脸,呵呵,看来我是用错了方法啊!
“我是江湖人,但是却莫明其妙的和朝廷挂上了关系——”老人唏嘘地道,突然,脸色一沉,一道寒芒窜过,天空一阵闷雷翻滚,将莫爷爷眼底的一抹阴沉映照得雪亮。
“娃娃,不是爷爷不告诉你,但是看来你今天的确听不到了!”莫爷爷突然灿灿地冲我一笑,整个人顿时仿若年轻了十岁,刹那一股熟悉的感觉漫过我的心头,形成沧海桑田。
就在我怔怔然之时,云青突然站了起来,手中剑出半鞘,接着一点细微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我噌地一跃而起,纪情一愣过后似乎也听到了声响,寒光一闪,她已经弯腰拔出匕首,只有不会武功的秋灵愣愣地站了起来,一脸茫然。
“秋灵,找个地方自己躲一下。”我沉声吩咐,秋灵脸色一变,这才知道出事了!
慢慢地,庙门口,鱼贯而入着十来个黑衣人,动作迅速利落,脚步落地无声,个个蒙着面,可是一双双寒光闪闪的利眸泄漏着他们的底细,这样的精光,不是平庸的武林中人所能拥有的。
他们到底要对付谁?这是严阵以待的我们共同的疑问。
很快,我们大家都知道了,因为他们的眼光在几个年轻人身上溜了一圈后,全部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如炬如箭,仿佛我在他们眼中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极快地,云青和老人同时移身到我身前,但老人的速度远比云青要快得多,错眼一晃,他已经站在了离蒙面人最近的地方!
“爷爷——”我急急叫道,就算我死,也绝对不愿意让他为我冒这个险,我看得出来,这几个蒙面人不是等闲之辈,连云青的额头都洇出了汗,眼中多了一抹不确定,我不想老人为我冒险!
这时候,突然出现了让我们目瞪口呆的古怪一幕——那些刚刚还如同一把把出鞘的宝剑一般的蒙面人,突然面面相觑起来,盯着老人的眼神不再锐利,而是多了抹古怪、疑惑、迷惘、畏惧、吃惊……
连他们手中的剑,也在刹那间犹豫地颤抖了一下。
老人的声音不再像是和我相处时的声音,老人的面容也不再像是和我相处时的样子,那样的冷厉,那样的冰寒,那样的威严,我从未见过。
“你们认识我?”老人显然不认识他们,可是老人看出来,他们认识他,更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身份,因为那眼底一抹不同于旁人的畏惧!
蒙面人们没有说话,领头的显然震惊于老人的出现,竟然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一个手下伸肘撞撞他,他才清醒过来。
“既然你老在此,那我们也讨不了好!”咬咬牙,蒙面人打了个寒噤,“但是左右回去也是死,我们宁愿死在你的手中也不愿意回去领受那种死法,所以只有一拼到底了!”
这些蒙面人显然事先都曾练好,一声呼哨,他们迅速形成简单的阵形,困住了我们。
双剑抖动,直奔我的面门,我偏头一侧,另两剑又如蛇般窜来,跟着第三对剑直奔我的头面,我微微一仰头,一缕乌黑的发丝脱离了我的身体,轻飘飘地随着舞动的凌厉剑气飘散——再仰得慢一点,我的半边脸就保不住了!
那一缕发丝落下,真正激怒了老人,“你们真敢伤她?!”
没见老人怎么移动,突然之间,老人就站在了那领头的蒙面人的面前,仿佛幻影显形一般。他陡然间的出现,将正专心组阵的领头蒙面人吓了一大跳,手中的剑一抖——
剑已经落在了老人的手中,老人微微一抖,“铿锵”几声,剑已经断成几截,老人随手一扔,短剑直插地面,霎时完全没入,连一点点头都没有露!
老人伸手把住领头蒙面人的胳膊,很轻松地一抖,“咯嚓”一声,那蒙面人一声闷哼,却用极为清晰的声音道,“多谢老爷子手下留情,兄弟们,咱们走!”
刹那之间,蒙面人走的干干净净,一场恶战,顿时消弭于无形。
外面的天,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下雨,渐渐透出明朗的夜空来。